唇角,似是笑了。不会,怎么可能,若不是她看错了,便是她困倦了。余鹤饮了热茶,顿觉心情舒畅,再抬头看那小女子,竟已是昏昏欲睡。她双臂环在胸前,姿态戒备,竟是坐着睡着了。她怎会畏惧他至此余鹤心中浮起难以言表的挫败感,将原本盖在膝上的薄毯取下,轻轻覆在她身上。余鹤明察暗访,翻阅了百余宗卷,才窥得魏王的蛛丝马迹,以及许知言不可告人的身世。而眼前这个小女子,就打算无名无分地跟着“她”一辈子他知她年少堕入风尘,都说风尘女子有媚骨之态,勾人魂魄,她却不然。她从不浓妆艳抹,从不撩人心神,却还避他如蛇蝎。不,恰恰是她这半推半就的姿态,教他魂不守舍地日夜思念。这小女子,当真是让他喜欢得紧。马车急停,余鹤未曾坐稳,险些伏在叶舒身上。叶舒浅眠,忽然惊醒,被余鹤的动作吓得目瞪口呆。余鹤恼怒,对车夫喝道:“何事”车夫慌张道:“大人您看。”余鹤披了外袍下车查看,却许久未回。叶舒不由好奇地撩开轿帘,泥泞的小路上一片肮脏腥臭,冲得她几欲干呕。路边躺着一个人,正是半个时辰前还有血有肉的许府车夫。此时此刻,他的胸口插入一把利刃,血水浸湿了他的周身,令人不寒而栗。余鹤在他周身查看了一圈,探了探他的气息,又仔细检查伤口,最后自怀中取出一方锦帕,将尸体胸口的尖刀拔出,用外袍裹住。叶舒浑身瘫软,不敢再看,余鹤却已抬步上车,脱了履,将包着凶器的外袍放在一边。他在叶舒身旁坐下,“你随我回府。”叶舒的声音战栗不已,“我家大人会不会”从尸体上的多处伤口来看,车夫显然是被围攻不得脱身。可他周身的伤口,却都不足以致命,真正夺他性命的,是口中咬破的药囊。余鹤不知京中发生了什么,但许知言府上多为何子非布下的暗卫,显然这车夫也是暗卫出身,身手不凡,却被迫自尽,定是那些刺杀之人想要从他口中探得什么消息。若那车夫不死,再拖延下去,便会遇到随后而来的马车。如此一来,即便是余鹤,恐怕也难以全身而退。车夫以命相搏,也算救余鹤一命,便是这一恩情,他也要为车夫报仇雪恨。叶舒早已泣不成声,她跪在余鹤身侧,啜泣道:“那些人是不是冲我来的”余鹤叹息一声,心疼地抱住眼前的女子,“莫怕,有我在。”、五九章 有根有底西京城内,有一处宅子今早忽然起火,大火于这干冷的冬日滔天而上,浓烟直入云霄。那是礼部侍郎许大人的宅子,起火之时大门紧闭,听不到一丝哀嚎,仿佛一座无人鬼宅。待浇灭了大火,众人只知起火之时大门反锁,庭院中无一人生还。许府白日起火,震惊朝野。余鹤马不停蹄地回京,亲往刑部而去,得知许府主仆共六十三人尽数葬身火海。仵作从未见过将人烧成那般面目全非之态,验尸之时忍不住频频呕吐。刑部尚书邱平四十开外,一直以来官运平稳。哪知天子脚下出了如此怪事,他急得抓耳挠腮,来回踱步。分明是谋害朝廷命官的大案,可内侍大人却说是天灾,要他如何是好这上奏的折子到底如何写正烦恼间,下人通报大理寺卿来访,邱平不由笑逐颜开,大理寺卿向来与礼部侍郎交好,何不把他的疑惑透露给向来正义敢言的余鹤邱平不由分说,立即迎了上去,“什么风把余大人吹来了”余鹤寡言少语,见他模样谄媚,冷冷吐出一个字,“如何”邱平见他直奔主题,也不含糊,“许府上下六十三人,皆死于大火。”“尸体何在”余鹤漠然道,单是许府六十三人皆死于大火便是信口胡诌,堂堂的礼部侍郎夫人叶舒还在他府上“许知言那一张俊脸哟,啧啧啧,更是烧得面目全非,教人不敢辨认。”邱平扼腕叹息,虽说同朝为官之日,他并不待见以色侍人的许大人,可如今许知言忽然殒命,身为同僚的邱平也不免生出些同情。余鹤与许知言师从同一人,然而那是她还是个娃娃,他与她也只有同窗之谊,若不是叶舒那小女子求他,他也不会跑来翻看这烧得黢黑的尸身。若是许知言就此死了,那死心眼的小女子会不会随她而去一想到那爱哭的小女子,余鹤不由心烦意乱。许知言的尸身蒙着一块白布,单薄的白布却遮不住尸体的腐败气息。邱平不由捂着口鼻连连后退,余鹤却不为所动,信手掀开白布,露出焦黑的干尸,细细观瞧。但见那尸体身量比之平常男子矮小些,也更瘦弱些,头发与皮肉尽数烧焦,泛着令人作呕的味道。邱平一个走神,便见平日里极为爱干净的大理寺卿戴上手套,在那尸体上翻看起来。巴掌大的小脸,皮开肉绽,难辨样貌,面上纵横交错的条纹却甚是整齐。余鹤倒吸一口冷气,“刀伤”邱平连连称是,“大人也觉得是刀伤所致”不仅如此,身上也遍布刀痕,且从皮肉翻卷的模样看来,不仅仅是生前身中数刀,而且刀刃之上恐怕有剧毒。若是换做数日前,余鹤便会相信这具尸体便是许知言,可是他明察暗访多时,知晓了许知言的秘密,他是她。再说杀人焚尸而已,为何毁坏容颜,不辨面目凶手不就是为了掩盖尸体本来的面貌若是余鹤所料不假,这不过是一具与许知言相差无几的男尸。余鹤的双手移至那尸体前胸,用力按了两下,冷峻面容染上暖色,凝重的表情不由舒展开来。一旁的邱平不甚明白,余大人与许大人交好,怎么余鹤此时的表情,竟然是愉悦与兴奋然而接下来的举动简直丧心病狂,教刑部侍郎不忍直视。只见余大人的右手忽然像那烧焦的男子隐秘处抓去,并在抓取到某物揉捏片刻,继而满意地点了点头,面露快慰之色。即便是在风气开放如陈国,侮辱尸体也会被人谴责难道是余大人嫉妒许大人的俊秀,而今在尸体上泄愤有些人,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邱平心中这样想,却不敢明说,只得尴尬道:“余大人这般细致地检查,可发现什么线索”余鹤将脱下的手套丢在一旁的火盆里,火苗一跃而上,贪婪的舔舐着手套上的尸油,瞬时将手套吞没。“确是许大人。”余鹤缓缓道。邱平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这位余大人,在捏了许大人的男儿之处后反而斩钉截铁。难道许大人生前,竟被“可是”邱平的眉头皱成一团,脸上的表情极为不自然,连忙转移了话题,“可是这一大清早,怎么就起了火了”余鹤想看的都已看到,再无兴致多留,一边提步向外走去,一边道:“厨房走水。”高明不愧是冷面阎罗一般的余鹤大人,早就听说他极擅典狱之事,大小案件到了他手上都能迎刃而解,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反正死无对证,将起火的原因推给许府本身,便和他刑部没什么关系了。邱平在心中早就想好了一套说辞,许府书籍卷宗颇多,天干物燥,厨房走水,乃至烧了整个院落,府中上下无一生还。邱平转念又想,可是余鹤分明看出了其中蹊跷,为何秘而不发回府的路上,余鹤忽然想起,那尸体上的刀伤纵横交错,根本不是为了掩盖男尸面容。既然面容已毁,又何必多此一举恰恰相反,那刀伤是为了引人查验伤口。刀伤细密工整,正如许府死在密林中的车夫。而普天之下,最喜欢这般杀人的,只有先帝孔萧的暗卫。先帝已逝,唯一能统领这群杀手的,只有先帝的近臣齐皓。若是齐皓既然他犯下了如此而行,又为何迫不及待地自留证据,希望被人识破一连串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余鹤不得不抽出半个时辰整理思路,而后将下属分为三支队伍。一支往水云间而去,调查楚端;一支秘密出行,潜入许府;最后一支,紧紧盯着齐皓。余鹤吩咐下去,已觉大汗淋漓,许久未接到过这么棘手的案子,若他所料不差,陈国将要天翻地覆。天色渐晚,余鹤起身向外,见院中蹲着一个女子,正在吃力地洗衣裳。他不由被她吸引,信步而去,她专注洗衣,并未察觉。那是他白日里穿过的外袍,因溅上了泥土,又裹了凶器,此时已经污秽不堪。叶舒蹲在地上,奋力搓洗,可白衣裳的污秽,不论怎样都洗不干净。越是这样,叶舒便越是哭得伤心,她们的家被大火吞噬,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甚至连一件衣服都洗不干净。“她活着。”余鹤惜字如金。叶舒抹了抹眼泪,诚恳道:“请救救我家大人。”“救她”同门师妹,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余鹤不由想起上一回,她来求他的模样,那一日她伺候他洗漱,伺候他更衣,伺候他就寝可谓通体舒畅,教他对别的女人再也没有兴致。只这一念,腹中邪火丛生,自余鹤尝了她的美味,心心念念的都是叶舒。更是鬼使神差地遣散了几房侍妾,掐指一算,他竟有多日未碰过女人。叶舒惊得连连后退,那熟悉的、令她害怕的男人目光,终究还是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脸上。自家大人生死未卜,又有谁能护得了她是夜,余鹤抱着怀中的温软香玉,睡得极为踏实。他的唇流连在她白皙的乳间,这个冬日,哪里还用得着暖炉。天色渐暗,许府一片沉寂。齐皓却在尚书府,与大难不死的的许大人相对而坐。一桌好酒好菜,像是要送行。“我不过奉命行事,万望海涵。”齐皓举杯道。“我府中上下犯了哪条王法齐皓你何以如此助纣为虐”知言双目通红,恨得要滴出血来,“南枝看错了你”齐皓戎马半生,杀人无数,自认为无所畏惧。然而唯有一人,是他心中断然不能割舍的。不知楚端是从何处看出了端倪,将岳南枝接入宫中,以她为饵,胁迫齐皓为他效力。不是齐皓不分黑白,而是他无亲无故故牵无挂,他有的,只是岳南枝一人而已,他不能看着她命殒他人之手。任世人如何辱骂,他都尽数承受,齐皓起身笑道:“即便南枝看错了我我的双手早就沾满鲜血,也不畏惧一错再错。”堂堂七尺男儿,怎堪受制于人齐皓的声音却忽然柔软,“我无父无母,戎马半生,若是说这世上还有牵挂,唯有南枝一人。只要能保她平安,我便是下了阿鼻地狱,也在所不惜。”知言望着那个孤寂的背影,“你究竟任谁驱使”“内侍大人。”齐皓咬牙切齿道:“不应该是前朝杨绪太子。”又是他知言双手握拳,气得浑身颤抖。“不仅如此。”齐皓转过身来,对上她的眼睛,“今日稽查,竟少了两具尸体,已经派人去追。”“你”知言气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好个齐皓,竟然连叶舒也不放过。“趁着天色昏暗,随我进宫罢。”齐皓说罢,对左右道:“绑起来。”两个蒙着脸的属下不由分说便将知言的手臂擒了,用麻神捆住。知言苦笑,“齐大人并未然我做个饿死鬼,也算对得起你我二人的交情。”齐皓负手而立,声音清冷,“这顿饭,或许是你为我送行。”“为何这样说”知言问,“他是要以我为质,威逼魏王”“不错。”魏王关键时刻总能将她抛出做诱饵。以她为质,当真可行可是齐皓方才所言“你为我送行”又是何意、六十章 有生之年知言于漆黑中睁开眼,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唯有耳畔温和的男声道:“你猜,何子非会来救你么”随着那人点燃的烛火,她渐渐看清了所处之境。这里是一处小屋,案上摆满了花草,小屋干净地像是刚刚被打扫过一般。楚端手持烛台,笑望着她,“年少之时,我常带你来此处玩耍,月微可曾记得”知言睫毛轻颤,犹记得有一日跟踪孔诏来过这里。她在慌乱之中迷路,又在密林之中与齐皓相遇。楚端见她失神的模样,只道她在回忆过去,不由分说牵起她的手,“随我来。”出了小屋,周遭皆是茂林修竹,即使是在冬日也有不凋之势。天气寒冷,楚端也不做停留,牵着她一路向石洞而去。未及石洞,叮当的水声便自洞中传来,教知言凛然。她知道那里有魏后的琉璃棺,不觉脚下一滞,心中慌乱。“怎么”楚端忽然问,他的表情掩藏在夜色中,难以辨识。“你要带我去哪里”知言试探。“去见母后。”楚端说罢,明显感受到了身后之人的抗拒,不由自主地从喉中溢出一丝怪笑。石洞之中燃起烛光,魏后的琉璃棺在灯光之下愈发璀璨。知言只瞧了一眼,便吓得瘫软过去。楚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钳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望向那可怖的事物。不仅是魏后就连先帝孔萧、太子孔诏、张顺以及倾城先生,也置身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