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个好日子,你跟我去民政局登记。”他从没有那样渴望过结婚,恨不得,马上与她拥有合法的夫妻身份,恩恩爱爱,携手白头。而今,同样一个人,同样在他怀里,问出几乎同样的话,他的心情如何能平静。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砰,一下一下,狠狠地撞击着胸口。他的身体僵硬了,环在顾清腰间的手慢慢松开,白色的纱巾从指缝间滑落,随风飘往苍茫的天际。蓝色的天,白色的云海,在空中自由飘荡的纱巾,拥抱在一起的情侣,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美好杜鹏迅速端起相机,调好焦距,按下了快门。、12、他的咔嚓声一响,顾清和秦城同时转头,望向声音来源处。杜鹏捧着相机,看着拍下的照片,满意得合不拢嘴。几分钟后,他脸色突然大变,放下相机,快步走出去,向远处眺望。从这里飘下去的纱巾,已经不知道落到哪里去了。杜鹏瘫坐在脚边的巨石上,后脑勺上的小辫子无力地垂下来,“十米长的纱巾,好贵的,就这么没了。”不过,一条纱巾,换一副满意的摄影作品,值了。三个人准备下山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冻雨,中间夹杂着黄豆大小的冰雹,砸在头上生疼。要是砸在相机和其他器材上怎么办杜鹏把外衣一脱,包起相机,往车厢里放。秦城就近抓起一个反光板,给顾清当雨伞遮在头上,护送她回车里坐下,然后回去帮杜鹏搬东西。一切收拾妥当,秦城发动车子,往山脚赶去。冻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在他们走到半山腰的时候,雨停了,太阳从几朵云彩后面冒出头,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一道七色的彩虹,斜挂在半空中,展示着风雨过后的美好。来过西藏的人都说,川藏线上的彩虹特别好看,他们说的果然是真的。在短暂的欣赏后,顾清突然问,“杜鹏,拍彩虹时要穿的衣服带了么”杜鹏翻了翻行李包,回道:“带了。”万事俱备,换好衣服立马开始拍摄。有了前几天的磨合,这套照片拍得特别顺利。回到如归客栈,顾清卸完妆,正准备休息,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是秦城。他进门后,环顾四周,看到乱糟糟的房间,忍不住替她收拾了一下。毛巾全部收到洗手间,阳台上的衣服叠整齐放进行李箱,地面上的垃圾收拢起来,装入垃圾袋,放到房间门口,等人来清理,或者下楼的时候带下去。顾清自被子里伸出手臂,撑在枕头上,侧头看着他忙碌,记忆中有一些散碎的片段影影绰绰。秦城是个规规矩矩的人,什么时间起床、早餐要吃什么、去卫生间蹲坑要几分钟、被子要叠成方的、衣袋里装的纸巾必须是三张,每一样,全都计划好,按部就班,不会有一点差错。这一切,在顾清闯进他世界的一刻,变得一团糟。顾清向来随性,前一秒想到的主意,可能在后一秒就会推翻。有时会一个星期不洗衣服,有时心血来潮,会把家里从客厅的窗帘,到卫生间的抹布,全部清洗一遍。在看到秦城近乎变态的自律生活后,顾清总会想出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搞破坏。比如,半夜两点,偷偷摸进秦城的房间,把他放在床头柜上的闹钟电池抠下来;或者,趁他去浴室洗澡,把他放在门口的干净衣服全部抱走。他手忙脚乱,却乐在其中。秦城曾说,他一世安稳,顾清是他生命中唯一的意外。意外到,准备去登记的时候,他发现,她不见了。来得突然,消失得彻底。起初,他觉得,或许她有些私事没有处理,等解决好以后,就会重新出现在他面前。等了整整一个月,他终于明白,她可能不会回来。洗手间里,那筒没有拧好的牙膏已经干了;马桶旁边的马扎上,书缝里露出来的半张书签,一直没有变过位置;打开衣橱,除了黑白两色,看不到其他颜色的衣服;也不再有人嫌他每天看新闻太无聊,抢走遥控器切换成韩剧看着顾清曾经待过的房间,秦城苦思冥想,始终想不通,她有什么理由离开他。直到,他突然记起顾清曾经说过的几句话。她说:“不论青丝或者白发,有一座城市,我非去不可。”那座城市的名字,叫做拉萨。她说:“如果我高反晕倒,我希望倒在你怀里。”不要红景天,不要高原安,只要他宽阔的肩膀。她说:“以后,你要喊我老妞儿。”顾清打了个瞌睡,醒来后,发现秦城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肘抵住膝盖,两拳抱在一起,撑着额头。她调转方向,把长发拢到颈后,换了一个舒适的角度,仔细地打量他。寸余长的短发梳得一丝不苟,颈间系着一条金色领带,双颊红润,鼻尖上有细密的汗珠。他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将室内温度调低。握着遥控器的手指细长,手背上的血管微微凸起表面,可以看到淡淡的青色脉络。听到床上有声音响起,秦城抬头望她,“醒了”顾清用手遮住照在脸上的强光,半眯着眼睛,“嗯。”“再睡会儿。”“不睡了。”顾清往秦城面前探了探身,翘唇一笑,“除非,你把手臂借给我当枕头。”秦城的食指动了一下,很快蜷起整只手掌,垂下眼眸,“别开玩笑。”“我说真话的时候,你总不信。”顾清似笑非笑,说出来的话,给人半真半假的感觉。秦城松了松领带,拾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站起身,来到房门口,向她说,“你起床准备一下,一个小时后,我们出发。”“我们去哪儿”顾清非常喜欢“我们”这个词儿,不管是她自己说,还是从秦城口中说出来,都代表,他们两个是一起的,她不必再一个人。“离开林芝。”杜鹏的三套摄影作品全部拍摄完成,作为他的模特,顾清的任务已经结束,想要离开,随时都可以。一个小时后,杜鹏替顾清拖着行李箱,送她来到如归客栈门外。秦城早早等在那儿,从杜鹏手里接过箱子,放进车子的后备箱里。“清姐,你干嘛这么着急走,我还没有好好招待你呢。”短短几天的合作,杜鹏对顾清的好感大增,见她要离开,十分舍不得。要不是秦城在旁边,他肯定得拉起顾清的手,再给一个离别的拥抱。顾清挽了一下耳边垂下来的发丝,将肩膀上的挎包带挪动一下位置,一块创可贴从无袖上衣里露出一个角。她笑笑,说道:“我有其他工作等着做,不能在一个地方长待。以后,咱们会有许多合作的机会,到时候,咱们再好好叙旧。”她坐进车里,正要关车门,就听到杜鹏喊了她一声。她疑惑地回头望他,只见,他两手捏在一起,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说:“清姐,你什么时间回上海”“可能是三五天之后。”杜鹏又问,“路过林芝吗”顾清准备去拉萨,跟宋远拍完最后几张照片以后,直接回家。由拉萨到上海,318国道的路最好走,林芝是必经之路。她回答,“路过,怎么了”杜鹏像是有难言之隐,扭扭捏捏半天,终于开口,“清姐,我过几天也要回上海,你们路过林芝的时候,能不能捎我一程”拐弯抹角那么半天,就为了这件事。顾清笑道,“没问题。”“谢谢清姐”杜鹏喜上眉梢,热情地上前帮顾清关上车门,目送她离开。一路上,秦城一直默不作声。他向来话不多,顾清也就没有多想,当是正常现象。车子驶出林芝以后,秦城突然问顾清:“去哪儿”顾清说:“拉萨的旅社。”“然后回上海”“嗯。”几分钟后,秦城说,“我们走317国道。”秦城的选择,令顾清颇为费解。317国道是川藏北线,比318国道的路况差许多。按常理说,他不会弃318,选择317。但是,等看到秦城一脸受气小媳妇的表情,顾清就猜出个七七八八了。她问他,“不希望杜鹏跟咱们一起”秦城不吭声。“我只答应顺路捎带他回上海,没说坐咱们的车。”秦城面色稍缓,很快,心里冒出个疑问。杜鹏不坐这辆车,有什么办法把他带回上海顾清说,“宋远也要回上海,一个人开两千多公里的车,没有人说话会很无聊。我找杜鹏跟他做个伴,有那个话痨在,他一定不会寂寞。”秦城板着的脸,渐渐冰雪消融,脸上多出一个淡淡的笑。没有人来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真好。可惜好景不长,开心了没几分钟,顾清就接到宋远的电话。连续几天没动静,这时候出现,一准儿是他家醋坛子的问题解决了。顾清刚接起电话,就听到里面一个沙哑粗糙的声音说,“清姐。”他以前的声音脆得跟锅巴似的,现在变成这样,是不是想让她猜他是谁来电显示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哪里需要猜啊。顾清道,“宋远,醋坛子在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这么敢玩”“我不是想玩,是这几天说话太多,哑了。”“跟女朋友分开几天而已,不至于有那么多话说吧”“路上有个美女擦肩而过,她吃醋;去餐厅,女服务员跟我说话,她还吃醋。这几天,我什么都没干,净跟她解释了。”在乎才会介意,在乎才会吃醋,这是喜欢的力量。顾清对着电话说,“你确定不是在跟我秀恩爱”然后,默默地望向秦城,预感到,他有发展成为新一代醋坛子的潜力。宋远笑道,“清姐,你这么爱揭穿真相,会没有朋友的。”“不是有你这个朋友吗行了,赶紧说正事,我知道你没事不会主动联系我。”“清姐果然了解我,我是想”通话结束以后,顾清跟秦城说,“宋远要来林芝,我们现在停车等他,到时一起回如归客栈。”一个杜鹏不够,又弄来一个宋远,老天是嫌秦城心情太好吧。秦城一脚踩下刹车,车子猛地停住了。由于惯性,顾清的上身前倾,在一声闷哼之后,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幸好有安全带。本想问问秦城在搞什么,转过身看到他的表情,顾清噗地一声笑了。秦城重重地呼气,胸口不住地起伏,径直注视顾清几分钟,恨恨地说,“你就是喜欢给我添堵。”全是宋远自己的决定,跟顾清没有关系啊。秦城捉住顾清的手,放到自己身前。顾清想抽手,试了三次,每次刚成功,就被他重新捉回去。最后一回,秦城干脆跟她十指相扣,硬是把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用力地吐出两个字:“我的。”13半个小时以后,宋远找来。远远望去,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的树荫里,阳光透过稀稀疏疏的枝叶,在地上洒下一片晃动的光斑。目光穿过敞开的车窗,可以看到秦城英挺的侧脸轮廓。宋远把车子停在一旁,推开车门,几步走到越野车前,围着转了一圈。秦城坐在驾驶位,顾清眼睛阖着,枕在他的膝上,两人的手紧握在一起。清风拂过,吹起单薄的衣衫,和她鬓角散落的长发。秦城见他来了,用手指指顾清,做了个嘘的动作,“她睡了。”宋远手臂搭在车窗上,往车里面瞄了一眼,看到顾清安静地躺在那里。他压低声音,哑着嗓子说,“咱们什么时候回林芝”他的声音很小,秦城需要竖起耳朵,仔细留意他的口型,连听加猜,才能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秦城低头望着顾清的睡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等她睡醒。”其实,顾清没有睡着,只是不知道该跟秦城说什么,就枕在他膝上闭目养神。这段时间里,她想了很多,有她和秦城的过去,也有将来。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以及,该怎样和他相处。顾清睁开眼睛,向宋远淡淡一笑,“你来了。”“嗯,我总算活着回来了。”宋远的嗓音依旧沙哑,无法大声说话。“你家醋坛子回上海了”一聊到他家醋坛子,宋远就有好多话要说,碍于嗓子有点疼,不得不按耐住内心想要倾诉的欲望,简单地说几句,“昨儿个,在街心公园,我和她在长椅上坐着,有个女孩从我们面前走过,从裤袋里掏手机时,带出一串钥匙,刚好掉在我们俩面前。我没多想,捡起来,追过去还给人家。回来以后,醋坛子就翻了。她非说,那女孩是故意在我面前掉东西的。”“后来呢”“后来,她就回上海了。”“你不去追她”“我跟她解释清楚了,她还不依不饶。我觉得,问题不在我这里。我和她都需要时间来好好整理我们之间的关系。”偶尔闹几次小脾气还好,宋远可以当她在撒娇,暂时容忍。可是,每次有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闹得鸡飞狗跳,再好脾气的人,都有磨光性子的时候。她减少一点醋劲儿,控制在宋远能够接受的范围,他们相处的时候,就可以轻松一点儿,感情也会稳固一点儿。顾清同情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是一场艰难的持久战,兄弟,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