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加鞭走了整整一天。孤星似乎早有准备,一路上在驿站换马急行,丝毫不见耽误,且换的都是良驹。饶是安宣王权尊势重,一路上都有人接应。孤星如此周密的部署,探子还是没能踪得上。直到将近亥时,孤星才披星戴月在一处颇为轩峻壮丽的大宅前下了马。正红朱漆大门上方悬着一块黑色金丝楠木大匾,上书端正的“雷宅“二字。这户人家仿佛知孤星要来一般,早有一名年轻男子迎在门口。待孤星下马,便殷勤上前帮她牵马。“大哥,义父呢”孤星问。“在屋子里等你呢。”那年轻男子答道。说着唤来一名下人牵过马,自己引着孤星向里走去。原来那男子便是镇威镖局总镖头雷震天之子雷孝廷。当初孤星与姑姑公孙文姬分手后,想起玉秀镇便在附近,于是带着芳宜一路往玉秀镇去。不想雷震天父子也押镖到了玉秀镇附近。孤星与芳宜二人在客栈投宿,机缘巧合中听到一墙之隔的客人商量要截雷氏父子的镖。雷氏父子当年于孤星有救命之恩,而自己当时不告而别,孤星对此事一直心存愧疚。眼见雷氏父子遭人算计,孤星急忙星夜赶往镇外通知了雷氏父子。镇威镖局才因此逃过一劫。雷震天是有情有义之人,得知孤星遭遇,当下便收她为义女,把她带到雷宅悉心照顾。直到孤星产下华烨,重建无忧宫。孤星自知身份特殊,与雷家的渊源便极少让人知晓。雷家的人对她也是极为保护。因此尽管承焱大费周章在各处寻找,仍然搜寻不得。镇威镖局的会客堂里,雷震天等候已久。“义父。”孤星叫了声。“星儿来了。快,义父带你见一个人。”雷震天高兴地向她招呼道。孤星全身轻微地颤抖。早几天雷震天便飞鸽传书告诉她,说找到了自己的外祖父曾孔。孤星将信将疑,外祖父要真活在世上,也是年近古稀。他真的还活着吗雷震天示意孤星跟着他到内堂,孤星有些不知所措,脚下机械地跟着这位义父走着。内堂里,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太师椅上。他两手耷拉在椅背上不停地揉搓着,很是激动不安的样子。看到孤星进来,赶忙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满是皱纹的脸上,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仔细地在孤星身上端详。“像,像。真是太像了。简直念雅在世啊。”老人说着便老泪纵横。“外祖父。”血浓于水的的骨肉至亲,在见到老人的第一眼,孤星心中便涌起一种莫名的酸涩,见他如此,孤星不疑有他,上前拉住外祖父的手跟着掉泪。这个曾经名高天下的第一学者,放声痛哭之后也不忘身为读书人克己复礼的训诫。他举袖擦泪,拍拍孤星的手背,安慰道:“好了,不哭了,咱们祖孙二人今日能相见是幸事,应该高兴才对。”说着转首对一旁的雷震天施礼道:“孔曾今日失礼,让雷镖头见笑了。”雷震天是再豪爽不过的人,大手一挥,说:“夫子哪里话,骨肉相见,哭一哭乃是人之常情嘛。雷某是个粗人,夫子不必与雷某拘礼。”孔曾见此人举手投足之间甚是豪爽,知是性情中人,于是笑着点点头。雷震天还了一礼,说:“夫子与星儿今日相聚定有好多话要说,震天就不打扰了。您祖孙二人叙话。震天已叫人准备酒席,半个时辰后请夫子到厅里一叙。”“那老夫恭敬不如从命了”孔曾拱手道。“好,好。那震天就不打扰了。父子有何吩咐尽管叫人,震天拿星儿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父子也不要见外。”听雷震天这番话,孔曾心中也甚是感动,站起来还要施礼,雷震天赶忙拦住,客气了几句,便细心地为二人带上房门走了出去。孔曾执着孤星的手,说:“星儿,来,坐。”孤星挨着孔曾旁边的椅子坐下,看着外祖父饱经风霜的脸,知道他这些年定是受了许多苦。心中一酸,忍不住眼泪又涌了上来。哽咽地问道:“外祖父这些年过得可好”孔曾不答,只是叹了口气,说道:“当年孔家遭难,我在朝中为官的门生不忍我孔曾这般不清不白被杀,于是暗中相助,我这才幸免于难。未免他受到牵连,我留书一封便从此隐姓埋名。虽然第二年,那狗皇帝下旨抚恤我孔氏一族,只是我心灰意冷,只愿了此残生。若不是雷氏父子找到我,恐怕我有生之年都不能与你相见。”孔曾凄苦又爱怜地看着自己的外孙女。“外祖父不要伤心,孤星以后定当悉心照顾外祖父,长伴外祖父左右,再也不与外祖父分开。”孤星拉着外祖父的手坚定地说。孔曾慈爱地看着她笑,说:“外祖父已年老,在这世上所剩时日不多。原本以为了无牵挂了,如今见了你,心中便再也放不下了。星儿,你可已嫁人”孔曾这些年隐姓埋名,只在偏僻村中过活,并不知这世上有个孤星,也不知这个孤星便是自己的孙女公孙星。雷震天父子也特意隐瞒下了孤星的过往。孤星愣了一下,想不到祖父问得如此突然。她想了一下,摇了摇头。孔曾摸着花白的胡须,说:“如此甚好。祖父定要为你觅得可托付终身之人,再不让你落得你母亲的下场。唉,说起你母亲,都怪我当年识人不明,这才引狼入室。”孤星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轻轻地嗯了声。今日初见,她不想要外祖父不开心。况且,有些事情一时之间也能说不清。“雷震天于我祖孙有恩,你认他做义父原是很好的。但我孔家世代书香,不可整日与舞枪弄棒之人为伍。况且,我孔家的子孙又怎能寄人篱下如今我祖孙二人已相聚,咱们得趁早离了这里。祖父已想好了,咱们孔家虽已落败,但乡下祖宅还在,咱们就回祖宅去。”孤星不愿忤逆他,乖乖应声道“好。孤星都听祖父的。”孔曾甚是开心,看着孤星,又颇有些伤感:“今时不同往日,到底是委屈你了。”孤星摇摇头,又捡着好话哄了他一番。孔曾毕竟年老,见到孤星一时悲喜交加,情绪大起大落,因此与孤星说了不到半个时辰的话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孤星陪着孔曾与雷震天父子用过饭后,就服侍着外祖父睡下了。、担忧“义父大恩,孤星此生无以回报。”孤星哽咽着便要给雷震天跪下。雷震天赶紧搀扶起她,说:“星儿哪里话,你我父女有缘。义父能有幸帮到你也是义父的福气。这次你匆匆而来,华烨可好”“华烨很好,也很挂念义父。”孤星含泪回答。“好,好好。多日未见华烨,我也甚是想念。星儿有空就带他来多走动走动,切莫生分了。”雷震天像个慈祥的父辈。“星儿一定照办。当初若不是义父收留,我母子二人还不知沦落到哪般田地。”孤星感慨万分。“星儿不要把这些事放在心上,你我父女二人不需如此客套。”雷震天笑着摆手道。“恩。”孤星笑着点头。“孔老先生的事,你打算怎么办”雷震天问。“我这儿足以供得起老先生,只是义父是个粗人,恐怕与我们住在一起,老先生多有不便。”雷震天说得实在,也考虑得很周全。想起义父方才说不与舞蹈弄棒之人为伍,孤星只觉羞愧难当,说道“外祖父年老,不堪世事烦扰。他老人家只愿涂个清净,星儿想带祖父归故里颐养天年。”孤星说。雷震天有些惊讶,孤星无忧宫的事他也是知晓的,因此问道:“忧宫那边呢你可走得开”孤星解释道“义父知道,当初我本无意再建无忧宫。只是不忍同门飘零流落,这才挺身而出。这几年我有意将宫里的事情交给孤云师姐处理,她与我情如姐妹,如今也历练的甚好了,是个可托付大事之人。况且,外祖父原不知我孤星身份,星儿怕他生气。”雷震天点了点头,说:“义父知道。唉,你这脾气啊。星儿,你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孤星点点头。“义父,华烨如今在安宣王那里。”孤星想了想,还是开了口。雷震天震惊,问道:“是他抢走的吗我这就去救华烨。”说着便要往外奔去。孤星扯住他,急急解释道:“不是,是星儿让他带走华烨的。安宣王已知我活在世上。星儿原不想再与他纠缠,可华烨到底是他儿子。孩子需要父亲,星儿没有理由拦着。华烨的脾气秉性跟他父亲很像,不应该跟着星儿颠沛流离,埋没在山林之中。星儿没办法给他平常人的生活,可是安宣王可以。”雷震天疼惜地看着这个干女儿,二十几岁的年纪便经历了常人半辈子的坎坷,她却还是这般处处为人设想。“星儿,想当初你那么艰难生下华烨,你舍得,义父都不舍得。”雷震天皱着眉头。“星儿也是不得已如此。”孤星语气既落寞又伤感。“义父,外祖父年近古稀还飘零在外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孤星只愿他安享晚年,从此远离世事纠葛烦扰。至于华烨,安宣王可以将他照顾地很好。星儿只要知道他过得好便足矣”雷震天见她如此懂事,叹了口气,最终点点头。月明夜,安宣王府里依旧灯火辉煌。承焱一脸肃杀之气在书房中踱步。“一个大活人竟然跟丢了,你也好意思回来见本王。”承焱怒道。探子跪在地上,以头触地说道:“小的办事不利,甘愿受罚。”承焱脸色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说:“找,带人去给本王找。找不到就不要回来见本王。”“是”探子得令便迅速离开。轩宇推门进来。不待他开口,承焱便下了逐客令:“没事不要来烦本王。”“爷,王妃聪明过人。她若是不想让人跟着,自然有办法甩开咱们的人。好在跟丢的地方,方圆百里我们都已经派人去搜索了。爷,您先别着急,静等消息便是。”轩宇劝道。承焱不答话。轩宇见自己说的话还有些见效,便继续说道“爷,您越是在乎,遇到王妃的事就越应该冷静。何况,世子不是还在王府里吗”轩宇了解承焱的性子,与孤星的事这些年来都是他的一块心病。难得这几天世子在府中,承焱才开心许多。但是只要遇到孤星的事,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若不跟他说明白,他自己还不知要变扭到什么时候。“你先下去吧,我去后院看看华烨。”承焱说道,声音平静了很多。轩宇走后,承焱往后院朗月居去。华烨躺在床上,明铛坐在床边给他故事。明铛不知说了什么,逗得华烨哈哈大笑。承焱进来,明铛赶紧起身施礼,叫了声王爷。承焱淡淡应下,吩咐明铛先出去。他坐在床边,把儿子不安分的小手放到被中,柔声说:“明铛都与你说了什么,这般高兴”华烨乌溜溜的眼珠子机灵地转着,笑嘻嘻地说:“在说娘跟芳宜姑姑男扮女装的事呢。”承焱见他如此可爱,忍不住就着被子伸手将他搂在怀里。“爹,原来娘那样有趣,并不是总是冷冰冰的样子。要是娘也可以那样带我玩就好了。”华烨满脸向往地说。“以后一定让娘亲陪你玩。”承焱抚摸着他的小脑袋答应道,心中暗暗坚定,无论如何要征得孤星的原谅,给华烨一个完整的家。让华烨躺好,承焱哄道:“华烨乖,时候不早了快些睡吧。”“嗯。”华烨玩了一天也累了,此刻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承焱站起来,打开临湖的窗子,十一月末的夜空里寒星点点,湖面上泛着点点波光。放眼望去,王府里的斗拱飞檐鳞次栉比,高挑着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曳,灯火明明灭灭。眼光再次回落处,已是对面漆黑一片的疏星阁。想起孤星尚未找到,心中一阵烦躁,轻手轻脚走到庭院中,唤道:“来人。”一守夜的小厮赶忙上来伺候:“王爷有何吩咐”“吩咐下去,日后疏星阁里与其他院子一样,夜夜掌灯。”承焱面无表情地平静说道。“是。”小厮答应了便从小从而去。不多时,疏星阁里已是一片灯火辉煌。春儿急急忙忙地跑回怡景轩,李妃卸了晚装,正手持一面鸳鸯卧莲纹铜镜左右比照着,盯着身后的小丫鬟梳头。见春儿冒冒失失地进来,喝道:“慌个什么,赶着去投胎吗”春儿气喘吁吁地回道:“小姐,疏星阁掌灯了。”李妃脸色一变,明显有些坐不住,却强自镇定道:“掌灯就掌灯,值得你如此慌张。掌个灯而已,难道死了的人还能活过来不成今日暂且饶你一会,下次再这样毛躁,自己下去领罚。”李妃性情暴躁,对底下丫鬟小厮动辄打骂,更是定下所谓的规矩。稍有气不顺,便要处罚底下人,不是掌嘴就是打板子。春儿是李妃的陪嫁丫鬟,一向在李妃面前得脸。听她如是说,不禁背上一凛,底下的丫鬟小厮们更是大气也不敢出。任谁也听得出,李妃此刻心情不好。“小姐别生气,都是奴婢的错。”春儿怯怯地说道。毕竟是家生丫鬟,对自己从无二心。李妃瞥了她一眼,说:“下去吧。”春儿这才松了口气退下,余下的人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伺候。董芸珊的贴身丫鬟鸣琴此刻也在听雨轩中向董芸珊回报疏星阁掌灯之事。董芸珊脸色煞白,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