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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直到窗外天色渐渐放亮。孤星睁开眼,见天光自白色幔帐里透进来,绫帐上的水墨字画在明暗交替的光影里似一幅朦胧的江南烟雨,似有若无地在眼前写意。这份高雅素净,使心神略定了定。孤星坐起身来,白天的厢房比夜晚看起来多了几分华丽。但这个华丽的屋子于自己而言却与牢笼无异。孤星却越看越觉得厌恶,站起来打开门想出去。初冬的冷空气寒浸浸扑面而来,一个穿着水葱绿棉裙、青缎掐牙背心的女子似那春日里的第一抹嫩芽,俏生生立在眼前。她手里端了一个金漆盆、腕上搭了一方巾帕。声音娇脆清甜如树上黄鹂娇啼。“姑娘洗漱过后再出门吧,王爷在书房里等你。奴婢到时候带你过去。”柔柔的声音直欲让人沉溺。孤星“嗯”了一声。知道自己无从选择,便任由着这个绿衣丫鬟帮自己洗漱整理。盥漱过后,又有一排丫鬟鱼贯而入。手里均端着大漆捧盘。孤星水葱似的手指一一挑起上面覆盖着的大红锦布,有藕荷、香妃、胭脂、鹅黄、青绿等各色衣裙,有鱼戏莲叶、并蒂荷花、百蝶穿花、凤穿牡丹、龙凤呈祥等各种样式的精致绣花鞋,镶金缀玉、精雕细琢的各色首饰、头饰和璎珞圈明灿灿铺开一地,耀得人睁不开眼。看着孤星一脸疑惑,绿衣丫鬟上前说:“姑娘请换过衣裳再去,这是王爷吩咐的。”这句话果然奏效,孤星看了看身上的夜行衣,心中也觉得有些不合适。看孤星神色松动,绿衣丫鬟使了个眼色,众丫鬟簇拥上前准备帮她更衣。“我自己来。”清冷的语气里带着不可抗拒的威严。孤星眼光在捧盘上扫了一眼,挑了一件素净的藕荷色裙装,撒开来可以看到上面金丝盘绣着的合欢花,既尊贵又高雅。孤星换过后,又由着绿衣丫鬟帮她梳了个反绾髻,绿衣丫鬟在一堆金银珠翠中捡了一个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斜插在发髻后,她看了看嫌不够,于是再向盘里选了一个金累丝珠花、一个鎏金点翠钗插在插在发髻正中准备插在孤星头上。“够了。”一声轻喝,孤星预备取下满头珠翠。“姑娘,这是王爷吩咐的。”绿衣丫鬟着急了。孤星实在不能忍受如此累赘的装扮,如没听到一般利落地取下满头珠翠。只在盘里捡了一个梅花形白玉簪子别在脑后。“走吧。”她语气轻缓而不容拒绝。绿衣丫鬟知铭佑看重她,不敢违拗。只得由着她这样打扮了带往前头书房去。穿过回廊,绕过几处庭院,安铭佑的书房就出现在眼前。门外没有人把守,半掩着门,想来是特地候着孤星的。孤星也不客气,不等丫鬟通报就上前几步推开门。花梨大理石案的右边,安铭佑侧身而立,玩赏着紫檀架上的一石头盆景。料到是孤星进来,也不偏头,只凝神专注在那盆景上。孤星亭亭玉立于案前,似乎是较劲一般地也不做声。“怎么不喜欢我送你的东西吗我还想着一睹你云鬓花颜金步摇的倾城国色呢。”安铭佑说话间已来到孤星面前,笑看着她。孤星想起这本是白居易赞杨贵妃的诗,写杨玉环天姿国色尽得唐明皇宠爱,这下一句接的就是:“芙蓉帐暖度春宵。”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孤星暗暗压下心头恼怒,略微欠了欠身算是行过了礼,整个人显得不卑不亢又带着几分冷淡疏离。说道:“王爷笑话了,孤星粗鄙颜色怎堪入王爷法眼。王爷赏赐隆重,孤星承受不起。”安铭佑像是听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般笑出了声,说:“星儿你说自己颜色粗鄙,那么天下女子岂不都是无盐了”孤星听他如此说,又气又羞。只强作镇定,语带凌厉道:“四王抬爱了,按着辈分,四王还要尊称我一句皇嫂呢。”安铭佑剑眉一挑,说“哦,不过本王怎么记得,安宣王的王妃是叫丘欣而非孤星呢”“你有话不妨直说,不必再费心戏弄于我。”孤星眼神直逼向他,颇有些冷冽之气。铭佑知道她动怒了,于是不再与她玩笑,看着她认真地说:“你这性子,这么些年真是一点未变。也好,我也不喜欢掖着藏着。我让你来,是有一事,若你同意,那华烨之毒便可解。”“什么事”孤星等着他的下文。“我要你嫁给我。”安铭佑一字一顿,说地异常清晰。去如晴天霹雳让孤星当场僵住。“我不明白。”声音里有掩不住的惊讶和颤抖。“你不需明白,只照我说的做就能拿到华烨的解药。我从未强迫过你,但是这一次,恐怕要破例了。我发过誓,不会再把你让给任何人。”安铭佑的话说得平澜无波,孤星听来却是冰冻三尺。不答应,华烨必死无疑。若是答应了,自己今生今世与承焱将再无缘分。想到这里,心里肝肠寸断。“不管你承不承认,我是华烨的娘,是你侄子的生母。你娶自己的皇嫂,就不怕天下人耻笑吗”孤星妄想他能回心转意。安铭佑依旧云淡风轻,说“这个你无须多虑。我会为你安排好。你嫁给我,天下人将只知道我的王妃是前朝遗老孔曾失散多年的外孙女公孙星,而不是孤星,更不是丘欣。”孤星心里如被一块大石头紧紧压住,喘息不得。他能说出这番话来,便是对自己了若指掌了。想来是已知道外祖父一事。若到时他再以外祖父相要挟,自己便真要素手无策了。想不到今日的铭佑如此计算周密、心机深沉。回想当初,自己不愿说的事,他都不会追问。不想今日却以华烨性命相挟,让自己嫁给他。华烨与祖父是自己这世界上仅存的至亲,自己万万不能置他们于危险之中。内心的无奈无声无息蔓延,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自己丝毫反抗不得。这便是身不由己了。“你今日让我前来,便是料定了我一定会答应。不过我亦有条件,还望你能成全。”孤星说道。事已至此,既无回转之力,那便努力让在乎之人得以周全。“只要你肯答应,你的条件我一定照办。”安铭佑倒是很意外她这么快能妥协,孤星的性子向来执拗,从不肯轻易低头于人。“事关我亲人性命,不得不慎重。请你在即日之内送解药到安宣王府,保我儿华烨平安无恙,另外,保我祖父不受波及、平安终老。你若答应,我便答应嫁给你。你若不答应,我就算咬舌自尽也不会与你成婚。”孤星意气激昂,一脸坚毅。、黯然神伤安铭佑深谙她的性子,知她是认真的,也不再相逼,说:“你何必如此呢。只要你答应我,你的要求我都照办。你也要答应我,不可意气用事。”孤星点点头,表示同意。“你放心,大婚之前我一定还你一个健康如初的儿子。但你既已是我的王妃,就不要再与那边有任何瓜葛。我如今好言相劝,你若是不听,那中毒之事我便不保证不会发生第二回。而能不能救得回,便要看他自己造化了。”安铭佑一番话如刀子般凌迟在自己身上。想到自己以后就要做这个人的王妃了,从此不能跟华烨和承焱相认,眼里一阵酸涩,止不住的眼泪便要涌上来。尽量控制住自己声音如常,只撂下一句:“无事我先回了。”便慌忙逃离了这个令人厌恶又窒息的地方。门外绿衣丫鬟仍在候着,看到孤星出来赶紧迎上去。“姑娘可是要回屋奴婢带姑娘回去。”绿衣丫鬟热情地说道。“别跟着我。”孤星不看来人,直接撞过她的肩往前走。心里的痛恨和难过反复煎熬,此时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这里的每一分人和事里都透着厌恶,都在提醒着自己对承焱的背叛,和华烨的生离。他日若能相见,即使近在咫尺;一切也已成定局,千山万水尚可跨越,而自己与承焱之间,却有着此生都无法跨越的距离。安铭佑自书房中走出,听到了门外人的窃窃私语,对门外的绿衣丫鬟说:“让她一个人呆着,吩咐底下人看紧些就行。”绿衣丫鬟面带犹疑,不知二人闹了什么变扭。虽不解仍然恭顺着答了个“是。”铭佑越过她,深深地看向那个离去的倩影。孤星呆滞地走着,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意识地穿过几处院子,穿过抄手游廊、厢房,不知不觉;来到了后院的一个园子里。园子不大,假山树木错落有致,中间从山上引来一条玉带似的小溪。两边种着松柏、银杏、合欢树等各种树木,这倒是一反富贵人家的园子向来喜欢种名贵花草的习惯,一派天然景象,并不落于雕琢。松柏遮天,冷逾苍翠,走进去几乎是不见天日。孤星此刻正想避开众人,见到这片树林,便毫不犹豫走进这片遮天蔽日的林中,在一处临水的大石头上抱膝坐下。从来一女不嫁二夫,自己此生就像个笑话,竟然要先后嫁给兄弟两。想起自己的经历,仿佛从进了安兴城那一刻起就骤然改变。以前在无忧宫,无论多么凶险,一颗心也是波澜不惊的。如今想来,那段日子倒成了无忧无虑。比起心里所承受的痛,身上经受过的那些伤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就像此刻一样,想到要嫁给安铭佑,自己真是宁死也不愿。只是为了华烨,为了外祖父,自己却又不得不任由他摆布。从前觉得无忧宫哪里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地方。如今想来,自己到底是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现在这地方,比无忧宫可怕了何止百十倍。最可怕的不是你身处险境,而是你身若浮萍,即使心比天高,却也不得不听人摆布甚至于任人采撷。深秋的林子里寒气逼人,日光自光秃的枝丫间照射下来,尚不能分毫缓和这林中冰冷。那些落到溪水里的金黄树叶,就像是自己的命运,随着溪水激荡上下沉浮,由不得自己做主。孤星眼睛随着漂浮的落叶越去越远,愣愣出神。“天气凉了,姑娘还是不要久坐得好。”绿衣丫鬟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自己身后。心里冷笑,可能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只是不知道而已。这看似幽静的地方,实则多少双眼睛盯着自己还未可知呢。不由得笑自己痴傻,以为找到了一个好去处可以稍微松口气。眼睛望出去的林子缝隙里,依稀可以辨别安铭佑书房的屋檐翘脚。心里对自己说,出去之后就是那个男人的王妃了,承焱的弟媳,华烨的婶母。心里一阵钝痛,暗暗敛气凝神,对身边的丫鬟说:“走吧。”绿衣丫鬟赶紧上前搀扶,知道孤星不熟悉路,于是微微上前半步,侧着身子边走边与孤星攀谈。丫鬟伶俐有礼,知道孤星心情不好,特意捡了些好笑的事说来引孤星发笑。孤星本就性子淡漠,这番处境更是让她心里沉痛。丫鬟铜铃般笑声传来,却怎么都感染不了她一颗渐渐枯死的心。几次下来,丫鬟也有些讪讪的。一时间两人都沉寂下来,只听见裙角随着步子交替移动时轻微的摩擦声。“你叫什么名字”孤星问道,到底是不想让别人为难。“回姑娘的话,奴婢碧青。”丫鬟脆生生地答道。“这里是安平王的别院”孤星又问。见孤星终于肯开口说话,丫鬟有些欣喜,赶紧热情地回答:“是的,这是王爷在府外众多别院中的一处。王爷平时也不大来,不过每年冬至前后王爷都要来小住几日。”“这是什么地方”孤星猝不及防地开口问道。小丫鬟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低下头,孤星心里明了。安铭佑既有城府,自然会防着自己,只会让自己知道该知道的事。“你在王爷身边伺候多久了”孤星扯开话题。“奴婢六岁时家乡大旱,颗粒无收,父母为了维持生计就把我卖到王府,从那时起奴婢就一直在府里伺候。”丫鬟语气里有几许寥落。“怪不得这般伶俐,王爷出府也把你带在身边。想来是府里的大丫鬟吧”孤星有意挑开微沉重的气氛。丫鬟脸一红,随即低下头璀璨一笑,像是情窦初开的女子思慕情郎一般,孤星心里了然。“全得王爷相助,才保得奴婢一家九口在荒年活命,这些年来才能够小康富足。奴婢无以回报,愿一生一世伺候王爷。”丫鬟柔柔语调间的那一抹温柔羞涩没能逃脱孤星双眼,她心中一叹,这世间都是些痴人。自己何尝不是一样,要指望着她口里的王爷让全家平安。只是她是心甘情愿,自己却是心如死灰,只望安铭佑以后放在她身上的心思能少一点。孤星神色黯淡,丫鬟也不敢擅自开口。不经意间已走到昨夜里来住的那间厢房。只见门楣上高高挑起一块匾额,上面写着:”芝兰其室”。孤星心想,安铭佑虽性情大变,却还是脱不了这文人雅趣。丫鬟看孤星久久注目于这块牌匾,便抢着说:“王爷待姑娘是极好的。这间房是早前王爷特意吩咐人布置下的,全是按照姑娘的喜好来布置。”孤星似笑非笑,她怎会不知。只是这话听来更显得安铭佑是早先就算计下了,只等着自己来钻这个套。她心里一阵烦恶,举步进入房里。、你不是我,你不会懂接下来的日子便如一潭死水波澜不惊。之后安铭佑来这里的日子便渐渐少了,有时候三五天来一趟,有时候半个月才来一回。他也没有刻意为难自己,只略问一些近况,坐坐就走了。倒是带来了华烨大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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