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孤星也就放心了。她倒也乐意一个人过这样的闲散日子,只盼着安铭佑永远不来才好。只是承焱依旧是心里抹不去的痛,只要稍不留神,他便钻进心里,一颗心便像是被谁血淋淋撕开一般疼。半月了,不知他过得是否还好自己一去之后杳无音讯,他是否在苦苦寻找孤星临窗而望,天上一只失群的大雁声声哀鸣,凄凉惋恻,每一声似乎都啼到了心坎上。孤星只觉得整个人又怵又慌,仿佛自己便是那只大雁,在广阔无垠的天际里使劲哀啼,却再也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即使自己刻意去忽略逃避,那场逃不开的婚礼还是要来了。一早安铭佑过来就带来了这个消息。虽然心里早有准备,可是亲耳听到还是止不住心里抽疼。滚烫的茶水自玉盏中倾泻下来洒落一身也感觉不到疼。在耳边丫鬟的惊呼声里回过神来,手上早已烫红了一大片。碧青在半跪在身边忙着擦拭,不远处仍旧端坐着的安铭佑脸色已大变。“碧青怎么不劝着姑娘一点,大婚那日要是,那便是失礼了。”雨过天青色的茶杯往桌上狠狠一顿,“咚”地一声替主人宣泄着不满。一身绿衣的丫鬟回过身来行礼,慌张的脸上扯出一个略有些僵硬的笑容。“姑娘想着过几日就要大婚高兴得紧,想要亲手在喜服上绣五色鸳鸯,这才紧赶慢赶刺绣弄伤了手摔了茶盏。都是碧青的不是,不该纵了姑娘。不过碧青看姑娘一片心,也不忍拂了姑娘的意。还请王爷体恤。”铭佑只碧青在为她开脱,想也给彼此一个台阶下也罢了。虽还是冷着一张脸,口气却松了下来:“但愿如你所说。”碧青屈了屈膝,说:“奴婢这就带姑娘去换衣服,姑娘烫伤了恐怕得敷点药才行。”安铭佑的眼光搜过孤星那张事不关己的脸,强压下心头怒意,说:”去吧。”碧青一路牵引着魂不守舍的孤星来到她居住的厢房。孤星只是木木地,任由她牵着带到床沿边坐下。碧青半蹲在孤星面前,忧愁地看着孤星无神的双眼。“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碧青愁眉不展。发现孤星置若罔闻,碧青长长地叹了口气。“姑娘来这里也半个多月了。奴婢不知姑娘来历,但看着姑娘的言谈举止也知道是不俗的。我们王爷的出身自不用说,单是他待姑娘的那份心就是极好的。奴婢从未见王爷对谁这么上过心。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安兴城里想嫁给王爷的姑娘多不胜数,可我们王爷一直未娶妻,就连侧妃也不曾纳过。直到姑娘来,咱们这些奴才冷眼瞧着王爷对姑娘的那份心,那是从来都没有的。不管姑娘曾经经历过什么,既然答应嫁给王爷了,还是一心一意地对王爷才好。”碧青苦口婆心地劝说着。“他对我好我就要对他一心一意吗又有谁问过我愿不愿意我这一条命从来都由不得我自己。”孤星两眼盯着前方发直,似怨似叹地冒出这么一句。碧青一笑,说:“姑娘来了这些日子都是碧青服侍的。碧青瞧着姑娘也是极聪明的一个人,怎得在这上面钻了牛角尖既然由不得自己,现下大局已定,姑娘就该想着让自己过得好一点。莫折磨了自己又折磨了别人。”孤星像是沉溺在极痛苦的回忆里,良久才长叹一声,说:“你不是我,你不会懂。”碧青起身去给孤星拿干净的衣服,手上一边挑衣服一边回过头来继续劝说孤星:“姑娘平时待人和善,说话做事上都顾着奴婢三分颜面,不肯委屈了奴婢。奴婢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能服侍这么一位心思玲珑的主子,奴婢觉得自己十分幸运。但凡姑娘肯把这份心思放在王爷身上半点,姑娘与王爷都是美满的一对璧人。我们这些做奴才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心思,就是盼着主子们和和美美,天天遂心顺意,我们当差起来也轻松点儿。”碧青走到孤星面前,突然跪在她面前磕了个头。孤星慌忙探身向前去拉她,“你这是干什么”碧青不慌不忙,拂开孤星前来拉自己的手,说:”奴婢斗胆请求姑娘,看在碧青这段时间服侍姑娘还算尽心的份上,请姑娘不要再冲撞王爷。一则顶撞王爷对姑娘来说没有好处,姑娘再不情愿也是要嫁进王府的人,恐怕依仗王爷的日子还在后头呢。二则王爷动怒,家宅不得安宁,迁怒于我们服侍的奴才们,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姑娘一向恩待下人,还请姑娘体恤成全。”孤星想起今日碧青因自己被安铭佑责备之事,心里生起几丝愧疚。碧青抬头坦然凝视着孤星,看她眉头紧皱,似乎内心在做着一番极其矛盾的挣扎。日光自青纱窗里漏进来,在屋子里柔和地洒了一地。这天气越来越冷,眼看着就要到冬至,到了那天自己便要嫁给铭佑为妃了。今年的冬天似乎来得格外迅速。虽然屋子里鎏金珐琅的大火盆早早就烧了起来,却还是觉得冷汗涔涔。孤星盯着青铜兽足火盆上的图案出神,好久才幽幽飘出一句:“全当我一颗心已经死了吧。”碧青听着这无头无尾的话疑惑不解,看孤星神色凄恻也不敢多问。也不等孤星吩咐,自己起身来服侍孤星换衣服。冬至在几天后便来了,别院上下张灯结彩一派喜气,仆人来往穿梭,忙的不亦乐乎。厢房里,孤星对镜而坐,碧青在身后为她梳妆。高挽发髻,扑了胭脂水粉、描了远山眉。孤星容颜清秀,平时打扮皆简单随意,今日凤冠霞帔、对襟大红缎绣龙凤呈祥的喜服、玉堂富贵纹样的大红绣鞋,雍容华丽异常,着实美艳无双。铜镜里身后的碧青脸上赞赏和羡慕的神色一览无遗。“姑娘今天真是好看。”碧青开口称赞。自从那日她惹怒王爷回来,自己与她一番长谈,之后她便极少开口。碧青也整日提着一颗心在跟前服侍,主仆之间怪异非常,王爷好几次问起自己也无从作答。此番出言称赞,却是情不自禁。孤星不答,仿佛不曾听见一般。碧青讨了个没趣也不再开口,再次帮她拢了拢鬓上的碎发。一切都准备妥当,只等吉时一到,王府的仪仗就会来迎娶自己过去。下人的称赞,有意也罢无意也好,听在耳中都是针扎般的讽刺。孤星随手推开妆台后的窗,让冷风灌进来扑了自己一脸一身。今天是冬至,也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漫天飞舞的雪花铺天盖地,窗外白茫茫的一片犹如混沌初开,仿佛能遮掩掉人所有的情绪。孤星就这么坐在窗前,铜镜里的那张浓妆艳抹的脸有种令人惊叹的美丽妩媚,而眼底的那一抹黯淡却让整个人看上去光彩全无。似一张水墨画,黑白交替着淡淡晕开,清淡冷冽、不言喜悲。、新婚求死犹记得那年春,繁花开成了一场盛大的烟雨。自己就是乘着轿撵自宫里到了他府上,开始了这一生的爱恨纠葛。那时候他还不情愿,一心一意只有一个董芸梦。自己也是倔强,偏偏喜欢与他相斗,惹他生气,两个人相处的并不好。若是时间能够先觉,早知这一生定会与他错过,当时是不是就会惜缘惜福,对他温柔相待。那么以后的日子也多点温馨幸福可缅怀。自己以前一直爱得隐忍,习惯于隐藏自己。他若不靠近一步,自己也不会多付出一分。而如今想来,最大的遗憾就是对他那十分温柔都没有用尽。若知现在,当初就该好好爱一场。一颗眼泪带着严冬的冷意滚落到手上,很多时候住在这深宅大院里都如自己死了一般。自从离了他,自从知晓自己日后的着落,那颗心好像就再也感觉不到它的跳动。“姑娘仔细风吹久了头疼。”碧青上前将窗户关紧,孤星目光收回来看见铜镜里身着大红嫁衣的自己,眼底都不由得划过一抹厌恶。碧青开了妆奁,拿出宝盒里的水粉往自己脸颊上扑了扑,遮盖掉泪痕。又重新扯了扯本没有褶皱的嫁衣。“吉时马上就到了,姑娘准备准备。”碧青一边说着一边整理妆台上的首饰。孤星不是不懂,碧青平时明里暗里的劝慰警告,却不能让自己把如死灰般的心境收敛半点。往往是放在心里也挂在脸上。连累着碧青提心吊胆,平日里没少在安铭佑面前吃苦。“碧青,你是喜欢王爷的吧”孤星突然发问。碧青没想到孤星会突然有此一问,整张脸不知是惊是羞,如被开水烫过一般涨得通红。”姑娘说哪里话,碧青只是个奴婢,对王爷只是敬仰。”碧青有些不自然地摆弄着手里一块锦帕。“我看你们王爷也不想是在乎门第之人。你若真心有意,我去给王爷说,让他娶你做个妾,王爷身边也多个知冷知热的人。”孤星一言一语缓缓吐出,似在说一件极寻常的小事一般。碧青一摔手帕一跺脚,“姑娘好没羞,自己还没过门就先帮王爷张罗起了娶妾。王爷当真是要夸您贤惠呢。”说着逃也似地出了门。孤星看着她旋身出去的背影,扯起一抹得逞的笑容。随手拿起放在镜台上的一把剪子塞进袖中。亲王娶亲是大事,安铭佑早已禀报了朝廷。十三皇子这位幼帝本是个傀儡皇帝,一直被承焱和董贵太妃掖其左右。难得安铭佑这个富贵闲王娶亲,他竟然张榜相告,要举国欢庆,并准许安铭佑纳妃按照皇贵妃的品级仪仗。朝中官员看着这摸不着头脑的一举,只默言做冷眼旁观。政局变幻实在叵测,谁都料不到这之后是不是会有会牵扯出巨大的阴谋。为官之道,还是明哲保身最重要。整个仪仗队盛大壮观,似一条红色火龙绵延数十里。喜帕上头,孤星被搀扶着上了花轿,只听到身边锣鼓喧嚣,看不到卷帘外是怎样人头攒动、争相遥望的繁华盛况。“真热闹啊,比当年安宣王一次纳二妃还热闹。”“那怎么能比,安平王极其宠爱这位王妃。听说人家是专门到宫里求了皇帝以贵妃的仪仗来迎娶的。”“你怎么知道的”“那还用说,我兄弟是宫里的御林军。”平民百姓的交头接耳落在耳里,像是剪子绞过布帛,一寸一寸嘶嘶有声,都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原来这颗心竟还没死,只是在碰到与承焱有关的所有时会疼。花轿进了王府大门,自己被扶着跨过火盆。在身旁喜娘的牵引下踏上台矶,大红色绣花喜鞋落在拼接无缝的青砖上。脚底生凉,比脚底更凉的是一寸寸冷却的心。木然地在吵嚷的人声中拜过天地,自己就被送入洞房,坐在撒了红枣、桂圆、荔枝干、红绿豆的床上。低头敛眉,远处丝竹弦管声细细入耳。凤冠带得久了压得头痛颈酸,正准备伸手去取。身旁就有喜娘带着奉承的热络声音提醒,“王爷还没揭喜帕,王妃不可自己取了下来。”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人,孤星淡淡吩咐:“你们都下去吧。”喜娘丫鬟们不敢违拗,轻手轻脚地出去了。孤星自己揭了盖头,如水银一样的月色倾泻进来,在脚边铺开一地。不知不觉已到傍晚,这一天就这么过了。前厅里的欢笑声一阵高过一阵传来。和着满屋的喜庆红色生生刺痛自己的心。承焱,你此刻在哪里你还好吗眼角的泪欲落未落,忽得有人推门进来。安铭佑玉带蟒袍,甚是华贵。眉目疏朗、姿容挺拔,整个人器宇轩昂。他渐渐走进,身上的酒气越浓,想来是在前厅被灌了不少酒。“本王还没来,王妃就急不可耐自己揭了盖头,这可不好。”说话间他已拿起起海棠式雕漆小几上的乌银洋錾酒壶,斟满两个镶金玛瑙杯走到孤星面前。一个玛瑙杯递到面前,伴随着他惯有的笑容和略显疏懒黯哑的声音,“喝过这杯合卺酒,你我二人就是夫妻了。”一句话重重敲在孤星心上,这正是她最不想面对的场景。时间像一根越绷越紧的线,紧紧勒住喉咙。他的手还是保持着拿着酒杯的姿势,杯中琼浆玉液里光影浮动,竟一丝一毫未洒。“既然已经答应嫁给本王,又何必惺惺作态在这种小事上拘泥。你可知道忤逆本王的下场。”室内温度骤降,熏笼下徐徐送来的热气和香味缓和不了两人之间如冰凌破碎般的冷淡气氛。终于酒杯、酒壶“哐啷”几声声砸在地上,安铭佑欺身上前,把孤星狠狠按倒在床上,借着酒劲儿胡乱疯狂地吻起来。孤星拼命挣扎,奈何力气不如他。在他铜墙铁壁一般的身下半点闪躲不了。忽地一把剪子穿破窗上的棉纸死死钉在屋外的廊柱上。屋外守着的喜娘、丫鬟乱作一团,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没有安铭佑吩咐又不敢进去。“你想自杀”安铭佑死死盯住她,不顾刚刚那只抓住剪子的手在一滴一滴留着血。孤星泪横满面,紧紧护住自己胸前的衣襟缩在床角里。“王爷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屋外伺候的人忍不住开口询问。“没事,本王不小心失了手打碎了杯子。”安铭佑语气沉稳,众人看着仍插在廊柱上的剪刀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再问。他那只受伤的手握成拳,一步步紧逼上前来。另一只手抚上她散乱的秀发,凤冠早落到了地上。能感觉手心下她的身躯在瑟瑟发抖。“本王还要你看着,我是怎样一步步胜过安承焱,坐上皇帝宝座。到那天你会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他眼神放空,声音幽幽地飘进耳中。孤星哭得我见犹怜,更觉楚楚动人。“我不想要什么皇后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