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外套脱下来给她披上,她没有推。这姑娘是被宠惯了的,对一切示好都接受的坦然。两个人坐在这耗着,沉默着,像是在水底比憋气。时间慢慢剥开彼此的伪装,让真心在越来越沉的夜里悄悄浮上来。他们是家里介绍的,一个地方出生,同在另一座城市工作,一个是公立医院的医生,一个是电视台的主持人,一表人才配娇美可人,天造地设。这样出色的男女,到了这个年纪,都已过尽千帆,渴望稳定。双方家长很满意,加上中间人在里面撮合,很快就给他们订了婚,定了明年的酒。看上去草率,其实背后都是深思熟虑。在这段有点按部就班的爱情里,冯贝贝不断提醒着自己:这只是一个结婚的对象。是一个过日子的人。可人的感觉并不可控,直到她和他坦白了过去,断了联系,她才发现,她对他的感情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要真。这个人博学上进、沉稳幽默,纵观她的感情世界,从没有遇到过比他更靠谱的。他唯一的缺点不是他本身,而在于他们相识的方式,是最俗气的相亲。她是谁,是魅力万千的冯贝贝,怎么会去爱相亲的对象这个无形中削减了他的魅力。长久的沉默后,他喉结动了下,看她,“对不起”冯贝贝默了下,笑了笑,“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他继续说,“咱们俩是别人介绍认识的,年纪都不小了,多少都有点过去。那天你跟我说的话,我回去仔细想了。”贝贝视线落在前方的花坛里,不动声色。“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再给我个机会”他看她,视线聚焦在她脸上,“再给我个机会,让我照顾好你。”他说完话,周围再次静下来,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小区保安打着电筒路过,朝他们看了一眼,知趣地走开。在他的静等中,冯贝贝慢慢转过脸,幽微的光线里,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其实今天,她想起了他一次。就在陈岩那通电话里,听见了下雪的那一刻,她的心中,忽然想起这个人。毫无缘由的,柔软惆怅。后来仔细想,可能是缘于有一次吃饭,他说印象最深的一次旅游是在东北,那是他第一次滑雪,在雪坡上摔了无数次狗。那顿饭不记得吃了什么,只记的两个人全程都在笑。“都多长时间了,现在才来找我”她冷声问。“上回给你发短信了,你没回。”“什么时候”“跨年的时候,我给你发了条新年快乐,你没回。”她看着他,眼泪一个没忍住,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来,声音里有了哭腔,“那个也算那个不是群发的”看见她泪水的一刻,他的心像是被手术刀划了个口子,也更确定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他什么也不顾了,一把抱住她,“什么群发,你是傻瓜什么时候看我搞过那些东西”她环住他的腰,身上披着的衣服滑落在地,哭着说,“那我怎么知道真要找我不会打电话你发一条新年快乐要我回什么我天天等着你找我”她直白述说着对他的想念,眼泪一滴滴掉下来,掉在他脖子里头,烫着他的心。程东平把她抱得不能再紧,整颗心都因为她的话抽着疼,“我想你都快想疯了别哭了,你哭的我心里难受死了”暗夜里,两人深情拥抱在一起,跨越了两个城市、无数的过往。过了好一会儿,贝贝抽泣着微微和他分开,泪眼朦胧地摸摸他几乎被冻僵的脸:“程东平,你冻坏了吧,跟我一起上楼吧”亮着电视机的房间,声音与光线一样晦暗。孙鹏抱着陈岩的腰,脸靠在她颈上。女性细腻的皮肤,清香的气味,给予男人无限慰藉。“倩倩两岁的时候,不知道是想要看窗外的什么,那时候家里还是老房子,孙飞住在阁楼上面,就伸着手把她整个人抱出了窗子。二嫂在下面看见,以为他想摔死她,吓晕了,人送了医院才缓过来。”他的声音平和、轻缓,从她颈间飘出来,像在述说一件不相干的事。她抚摸他的头,“所以她不喜欢孙飞。”“嗯。”“所以你就把他带在身边。”“嗯。”“那以后你打算拿他怎么办”几分钟后,他说,“岩岩,他是我哥。我这辈子都丢不下他。”夜风把窗吹得哐里哐啷响,陈岩望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屋顶,没有说话。雪,还在下吗隐约间,她感受到脖子里有温热的水,一两滴,擦着她的皮肤,坠到了未知的地方。“孙鹏,你哭了”她的手掌覆上他的后脖根,脸颊贴靠着他的额。“”没有更多的水滴,只有他更沉的呼吸、因隐忍而滚动的喉结。她的手轻抚他横在自己腰间的胳臂,心跳变得很缓很缓。“不要哭,为了我和孙飞,你要更努力才可以。”这一夜,他们之间没有更多的语言了。他的头在她颈间埋得更深,拼命克制着脊背的颤抖。她抱紧他。你不要哭。对着新年的初雪,我许下承诺。我会和你一起,走出这幽冷的夜,最沉重的一段人生。没有苦难无法穿越,没有黑暗寻不到尽头。只要我们牵着手,一路向前。作者有话要说:安西教练,我好想打篮球、蛋糕天上飘着蒙蒙的雨,乡间坑洼的小路上盖着残雪,一片泥泞。怕打滑,车行得很慢,却依旧颠簸。远处的山在雨中被云雾缠绕,影影绰绰,苍凉寂寞。陈岩坐在副驾上,静静看着窗外流荡过的风景。雨丝顺着窗缝进来,湿了内侧的窗沿。后排,孙鹏也看着窗外。孙飞已经被颠得睡着了。因为她初六开始上班,他们原定是大年初五回去。初二的时候强子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们什么时候回。孙鹏怕强子要急着回来看奶奶,决定提前到初三走。知道他们要走,孙家一家人都极力挽留。晚上吃完了饭,孙翔上来敲了他们的门。过来开门的陈岩有些意外。他们住在这的几天里,孙翔很避嫌,一直没上楼。在里面收拾行李的孙鹏抬头看见他二哥,停下手过来,和他默默下去了。外面冰天雪地,兄弟俩一人点着一支烟站在家门前被冻住了的小河沟旁。灿然的雪光里,很久都没人开口。空气里隐隐飘来谈笑声、哗哗的麻将声,孙鹏抽了口烟,往隔壁亮着灯的几栋小楼看了看。“不多玩两天了”“强子还没回来过年,我回去换他。”“就不能关两天店,也不缺这两天生意。”“”他们嘴里的青烟一呼出来就被冷风刮散,两个高大的男人像木桩一样杵在原地,动也不动。一阵大风,树上的几片积雪啪嗒啪嗒坠下来。孙翔往那树看了一眼,目光移到孙鹏脸上,“大鹏你二嫂说什么别往心里去,她就是嘴巴坏。”“没有。”“你把小陈带回来,二哥很高兴。明天你们回去,孙飞就别带走了,留家里给我们照顾。”“二哥,孙飞跟我。”夹着烟的手指头冻的有些麻,孙鹏抬手抽了一口,“这几年他习惯跟着我了,我也习惯他了。你们放心吧,在外面有我一口吃的,就饿不着他。”孙翔动了几下嘴唇,低声问,“小陈她知道你这个意思”“嗯。”“她同意”“同意。”孙鹏往地上弹了弹烟灰。孙翔看着对面的灯火,心里五味杂陈,一时无言。他是想了很久才下决心来和他说这番话的,跟谁都没商量。这个家,他想自己应该还能做主。这个弟弟30岁了,还没成家,自己只比他大两岁,孩子都要上小学了。现在他好不容易能定下来,孙翔想着就算自己家散了,他也一定要给他把这事办成。长兄如父,在这个家,他就是长兄。只是没想到,这一次,孙鹏又先一步做了决定。他忽然就想起了孙鹏辍学的那一年,也是个冬天。十几年前的寒冬。那时候孙父在镇上打零工的小厂子快倒了,被拖欠了几个月的工资。孙母为照应孙飞,一直没怎么出去工作,耕着自家的两亩地。他自己从小成绩不好,念到初中就不念了,一直在打临工补贴家用。家里穷得快揭不开锅的时候,孙鹏提出不想去上学了,要跟着村里几个人一起出去打工。孙翔记得当时一家人正在吃饭,听见他的话,大家都停了筷子,没人回话。那时候,家里确实已经供不起他读书,他出去打工不光能省学费,家里还多出一分补贴。在这个村里,不上学出去打工的大有人在。只是孙鹏的成绩好,家里人以前是指望他能念出名堂的。最后,一桌上,只有20岁的孙翔说了句,“把这个学期念完吧,学费都交了”多年后,他最后悔的就是当年没咬牙扛一扛,把这个弟弟供出来。夜空有云,半遮乡间明月。暝暗中,孙翔偏过脸看他。前两年搬家的时候,他翻到了他上学时候的奖状,一张张发黄的四方纸,他全给他好好留着,在外面套了好几层塑料袋。忍不住想,那时候自己再肯苦一点就好了,让他继续念下去、念出来,多好。一根烟抽完,孙鹏扔了烟头,看看他,“太冻了,进去吧。”孙翔在雪地里踩熄烟,看看他,“小陈要是有意见,就还把孙飞带回来。这家里怎么说也有你二哥在。”孙鹏点点头,“进屋吧,二哥。”乡间的风景在雨中迅速远去。可能是归心似箭的缘故,同样的车程,陈岩感觉回程的路比来时的路走得快许多。回去的当天晚上,孙鹏带着孙飞一起去她家吃了晚饭,带去了一些乡下的特产。这是陈岩家里人第一次见到孙飞。意外的,陈母和她外公外婆对孙飞都照顾有佳,陈岩心中动容。吃完了饭在厨房收拾的空档,陈母提醒她,“下个月要去给你爸上坟,不要忙忘了,提前把时间空出来。”“知道,”陈岩停了一下,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妈,谢谢你。”陈母手上一顿,鼻子一酸,把剩菜倒进垃圾桶,打开水龙头。水声掩饰着声音里的一点颤,“跟我说什么谢,自己看中的人,以后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好。”陈岩嗓子发堵,简简单单地回了句,“嗯,我知道。”一转眼,新年的假期就没了。初七这天,很多人带着新一年的愿景重新回到了工作岗位上。去年过完年的时候,冯贝贝在城南买了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直在带着装修。年前的时候家电进去了,现在房子也吹好了,她打算正式入住,也算是新年新气象。她要请陈岩吃饭的时候,陈岩想了想,邀她直接去孙鹏店里聚。贝贝还没去过孙鹏的店,一口就答应了。晚上下了班,她把程东平一起叫了过去。四个人靠着窗边的位子坐下,点了几个爱吃的菜。正值饭点,厨房里一片忙碌,厨师带着帽子在灶台前被火熏得一身汗,服务员跑进跑出,不停催菜加菜。孙鹏进来跟厨师嘱咐了几句,头一转,发现后门开着。黑下来的小院子里亮着一盏灯,强子一个人站在风里抽着烟。他一回来就让强子回乡,他嘴上说着好,却迟迟未动身。听到身后的动静,强子半转过身。他弹弹烟灰,朝孙鹏笑了下,“菜点好了今天跟老胡拿的几条鱼不错,江里头的,你记得弄一条。”“一起过去吃吧。”“不吃了,还有事。正好跟你说一声,我等下就先走了。”“行。”孙鹏看看他,最后拍了下他的肩,往里走了。回到前面,冯贝贝正和陈岩说着今天台里播的一条有趣的新闻,两个人淡淡的说着笑着。程东平在一旁也带着笑默默听着,看见孙鹏坐下来,他朝他笑了下。孙鹏朝他点了点头,打开两瓶啤酒,给四个人一一满上。不一会儿,服务员就开始上菜了。贝贝看看桌上香气扑鼻的菜,朝孙鹏笑着举杯,“今晚多谢孙老板款待。”孙鹏回敬,“乔迁顺利。”程东平看看陈岩,“那什么,就一起走一个吧。”陈岩微笑举杯,四个人一起笑着碰了杯。这是他们第一次一起吃饭,一开始有些拘谨,喝了两瓶,渐渐熟络了,气氛开始越来越好。贝贝和陈岩只分了一瓶酒,再要喝,两个男人都不让了。她们本身也不馋酒,就安心吃菜聊天,看他们喝。一顿饭一直吃到8点多才结束。之前说好了陈岩今晚去陪贝贝睡新家。程东平知道要喝酒,提前就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