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自己也在抹着眼泪。“少爷,少爷。”黄婶子看到杨茂德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角:“春儿她她被人害了哩。”杨茂德一听她说这话便拧了眉毛,往田地里看去,这一块儿被泼了水浇熄了火苗,田里的女尸没有被烧得漆黑,但也已经面目全非,直直伸长的手臂向着人群的方向,衣袖已经烧成黑色的附着物,偶尔还有枯黄的皮肤残留的手臂上,一只脏黑但还能看出绿色的手镯套在上面。“黄婶子怎么知道她被人害了”杨茂德收回视线,缓缓的蹲下身看向黄婶子。妇人被他问的一愣哭声断了断:“春儿死了啊,不是被人害了咋个会死”“早上从火场里跑出来的,只有我和少奶奶。”杨茂德板着脸:“黄婶子是说,春儿是被我们两个害了的”黄婶子捂着嘴,半响摇了摇头。“婶子觉得,我和少奶奶,还有春儿,是谁放了这把火”他目光落回到女尸手臂的镯子上,那是十五生辰他送礼物,春儿挑了一个镯子,而冬儿挑了一支银簪子。黄婶子还是拼命的摇头,呜咽的声音从手指缝里蹦出来变得细密零碎。“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死在这里,我也不想知道。”杨茂德站起身眼睛依旧没从那只镯子上离开:“婶子想知道吗”“黄嫂子起来吧,不管咋样总要把春娃儿送到她爹那边去。”田二婶擦着眼泪拉拽。黄婶子像软泥一般摊在地上,随着她的动作摇晃像是支离破碎的人偶,春儿只是佃户的女儿,要葬也要运回黄家梁去。、雷雨前的夜“睡不着”杨茂德放下手里的书,侧头看着身边辗转反侧的阿祖。她干脆坐了起来:“有点热。”就一条宽松的睡裙,拖某人的福报废以后,让她睡觉也要全副武装,看来明天的当务之急就是赶制一条新睡裙。侧耳倾听,有隐隐雷声和更加鼓噪的蛙鸣,她原本以为后院那么大的火,蟋蟀和青蛙都会被烧死,现在看来纯属瞎担心。“外面打雷了。”她拿起蒲扇轻轻摇晃,解了布衫的扣子露出白皙的脖子。杨茂德看了一眼便垂了目光:“恩。已经过了夏至,雷雨天变多了。”屋里继续沉默着,偶尔有书页翻动的声音,阿祖倚靠在墙壁上,目光望着紧闭的窗户,红色的窗纱偶尔微动着,是从缝隙钻进来的风。突地一亮,那是一闪而过的电光,瞬间将窗棂的雕花倒映进来形成黑色扭曲的影子,透过那一瞬的光亮,阿祖看到了木楼残骸燃烧的橘色火焰。“下雨的话明天火就会熄了吧”“嗯。”杨茂德依旧看着书,随意的嗯了一声。阿祖咽了咽唾沫:“她既然能跑到垛子墙那边,为什么没逃出去”“醉烟跟醉酒一样,她要是脑子清楚也不会放火。”杨茂德叹口气抬头:“不是你的错,别瞎想。”“她真的被送走了吧”说来阿祖是不信什么鬼神的,但是春儿的执念太深,她总有种感觉,那个女人一定非常不愿意离开这里。“恩,这会儿应该早就到黄家梁了。”要不是孙保长家婆娘较劲儿想多要棺木钱,上午头就该把春儿送出门了。“黄婶子真的不回来了”田二婶跟着去送,黄家人在大院里头住了二三十年,到头来走的时候不过两背篓东西。“不回来就不回来吧,免得想起来就要伤心一场。”他挑了蚊帐出去从桌上倒了杯刺五加泡的茶水,微苦的味道在嘴里泛开,迎着雷雨前的风站在窗口,看向外面还在冒着火苗的木楼,空气里还夹杂着淡淡焦糊的味道。又一道闪电划过,刹那间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影在木楼边上晃过,再借着火光仔细看看,却又什么都没有。“你今天好像还没发作过。”阿祖看他弯着腰向后院观瞧,心里一阵不舒服连忙转移话题。“嗯,不过应该快了。”杨茂德放下纱帘:“看这个势头以后应该会变成一天一次,就是不晓得会不会固定时间。”“那我再去给你熬一碗药。”阿祖也下地穿上鞋:“马医生说发作之前喝一回,发作的时候就能好受些。”“好。”他放下杯子:“我陪你过去。”在饭厅隔壁有专门熬药的小屋,铁皮小炉子烧的是煤块儿,二十四小时都留着火。点上防风的油灯,两人开了门出去,雷雨前的风夹杂着湿润的阴冷,从屋檐下呼啸而过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闪电的白光一滑而过,似乎所有的东西都只剩下黑白两色。杨茂德抬手挡了挡阿祖头上的风,她揉揉眼睛向院子对面回望,刚刚的一瞬间在天地一片黑白色里,她似乎还看到了两个红点,这时候再看过去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没有,眼花“走吧,一会儿要落雨了。”杨茂德把灯举高,伸手牵了阿祖的手。“嗯。”她回转身微微挣了挣手掌:“疼。”“哦,对不起。忘了你手上有伤。”他说着却没有松手,只是微微下滑攥着她的指尖。穿过小巷道就看到煎药小屋里点着的灯,这么晚还在里头熬药,怕是公爹又咳嗽了阿祖加快脚步小跑过去,推了门果然看到茂兰和茂梅在里头。“公爹又咳嗽了”“大哥,嫂子还没睡哩”茂梅看到嫂子过来嘻嘻一笑:“没,不过一变天他总就爱咳嗽,所以先熬了备着。”闻到空气里淡淡的臭味,阿祖也笑道:“这药味不好闻,但效果真的不错。”“嫂子是过来给我哥熬药的吧”茂兰说着已经把另一个瓦罐放到的小炉上:“这药下午刚换的,再熬一水”阿祖点头:“嗯,我来吧。”茂兰拦了她的手:“就加个水的事。”“公爹喝这个药不能空腹,屋里准备吃的了吗”阿祖也不争,只是拖来两条长凳让大家坐。“嫂子买的鸡蛋糕还有些。”茂梅往阿祖身边挤了挤:“我想吃他都不让把我,嘿嘿,他想吃薄荷糖我也不让把他。”阿祖噗嗤一乐:“鸡蛋糕还算松软就是买给公爹吃的,伍哥说你喜欢吃的那种豆沙饼我没有买,但是称了糖回头我做给你吃。”“嫂子会做糕饼”茂梅眼睛一亮,十一二岁的娃娃正是爱吃甜点的年纪。“太难的我不会,简单做些吧。”阿祖捏捏她的脸颊,残留不多的婴儿肥,小姑娘已经开始抽条长个了。茂梅在她肩上讨好的蹭蹭:“我就爱吃甜的哩,旧年里头黄婶子做了苞米糖,存在罐子里都留把我一个人吃了。”说起黄婶子,屋里的气氛默了默,茂梅想起黄婶子许诺的七月里出辣椒就要一起做腌菜,这不过几天光景就物是人非了。阿祖见气氛有些沉重连忙强笑一声说:“苞米糖是什么我只会做炒米糖。”说到甜食茂梅来了兴致便细细的解说:“就是把苞谷米用水煮了然后晒干,放到锅里炸成苞米花,最后粘上一层白糖,又香又脆的。”“哦,那和炒米糖差不多,就是晒起来要花些时日。”阿祖点头。“现在这日头好得很,冬日里要晒个把月,现在估计三五天就成了。”茂兰在一旁接话:“回头寻个日子喊田二婶帮忙,我们多做点,那东西农忙的时候垫肚子也是好的。”杨茂德在一旁抬头:“我不爱吃苞米糖,反酸。”阿祖看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把书也带了过来,这会儿又在翻看。“我也不会做苞米糖,回头做点炒米糖吧,会反酸估计是因为苞米的原因,玉米糊糊喝多了不是也反酸么,炒米糖吃了应该就不会。”阿祖看到小炉上的药罐开始冒白气,便帮着茂兰从橱柜里取了瓷碗出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糯米”“有的。”茂兰用筷子压了压药罐里查看水量:“中秋打糍粑,年底还要磨汤圆,虽然自家没有种,但是每年换油能收上来不少哩。”说起这个,阿祖突然想起:“换油的时候我看到有一袋白芝麻,回头我们先做芝麻糖。”茂梅巴掌一拍欢呼起来,茂兰宠溺的看了一眼小妹,阿祖含笑看着花一样的姐妹,一个童真一个已经稍露少女风情。“药不用倒出来吗”阿祖见茂兰把杨老爹的药罐放进一个稻草编织的网兜里,外面用一个厚棉布的罩子包裹起来。“不用,先就这么放着,回头要喝了再倒出来还是热的。”她用火钳翻捣了一下炉子里的煤块,把燃烧猛烈的塞进炉底的白灰里埋好,再提了黄铜的大水壶灌了凉水坐在上面。“这边也要开了。”茂梅揭了另一个药罐看了眼:“嫂子,这个要熬多久”“马医生说,不用太浓,水沸了再煮十多分钟就行。”“好。”她放回了盖子然后转头笑眯眯的继续道:“今天中午和晚上都是我去大厨房拿菜的哩。”阿祖因为手脚受伤,这几天被禁令不许进厨房,所以中午和晚上都坐等着吃现成的,听茂梅这么说才想起,早上公爹说以后不让冬儿再进主院帮忙的事。“去了才知道,原来大厨房的菜种类那么少。”茂梅感叹:“我先头以为她们跟我们一样想吃啥,就去菜园子里弄啥,今天问了田大婶子才晓得,原来她们都是去菜园子里看,啥样菜长得多了就弄啥来吃。”“中午的时候不是弄了空心菜和丝瓜么,晚上我去的时候她们还是弄这两样吃,我问了过后还是大婶子去园里寻了个小南瓜把我。她们外头的人,中午是咸丝瓜玉米糊糊配炒空心菜,晚上还是一样的,后头我说了不如弄来凉拌,估计她们晚上也把炒空心菜换成了凉拌的。”茂梅说着嘿嘿的乐,看来对于能跟外面的人打交道很是开心。茂兰笑道:“中午吃了清炒空心菜和丝瓜汤,晚上吃的凉拌空心菜和炒丝瓜,虽然配了甜丝丝的南瓜粥,现在想想还真没有连着两顿吃一样菜的时候,难怪你三姐抱怨。”“二妹手艺好,就是同样的菜换了做法还是很好吃。”阿祖不是挑嘴的人。“三姐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反正她说了明天要自己去菜园子看看。”茂梅晃晃脚:“我们也去吧。”“好。”阿祖点头。三个女生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起夏季的时令蔬菜,阿祖虽然没有种过地,但认识的品种并不比她们少。屋外头传来轰一声巨响,很近似乎就落在附近的山头上。杨茂德啪一声合上书页:“明天再聊,赶紧回屋去,怕是要落大雨了。”回了房不久,大雨终于落了下来,门缝和窗缝里挤进湿润的凉意驱散了屋里的闷热,杨茂德坐在桌边继续翻看着书,旁边放着的一只瓷白碗里半碗药汤袅袅的散着白气,扩散出植物的青涩香气,阿祖有些困顿的靠在床上,蒲扇有气无力的摇晃着。“先睡”朦胧中有男人的声音响起在耳边。阿祖挣扎着睁了睁眼睛:“你呢”“陪你。”一个微凉的怀抱靠了过来,她挤进去舒坦的呼了口气,片刻便昏沉沉的睡去。、孙私娘驾到阿祖在清晨的清冷空气里醒来,后山响起清脆愉悦的鸟鸣,她以为昨晚自己睡得很好,毕竟难得的凉爽而且一夜无梦,但爬坐起来的时候却觉得其实很累,身上的衣服湿漉漉的,感觉像是刚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沉重。要说四川哪一点不好,大概就是这个了,潮湿,特别是雨后。杨茂德睡在身边发出细微的鼾声,阿祖见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可见昨晚到底是发作过了,但是自己居然没有察觉,心里有几分歉意悄悄的越过他下床穿了鞋。屋子里到处都很潮湿,桌面上甚至积了一层薄薄的水珠,阿祖从柜子里取了新的干爽衣服换上。拿了洗脸盆进浴室从窗外扯进竹管,拔掉玉米芯子发现从里面淌出的水夹杂着泥土十分的浑浊,又等了片刻水非但没有转清,反而有黑色漂浮物流淌出来。阿祖细细观察,猜测应该是火灾时的黑色漂浮物,落在屋顶上又随着昨晚的雨水被冲刷进屋檐下的导水管里。将竹管塞回去,她顺势向后院望一望,两层的木楼被烧得漆黑残缺,却奇迹般的并没有倒掉,没有青烟没有火苗,和周围一样湿漉漉的。看来这场火确实已经熄灭,突然从木楼一侧转过一个人影,阿祖吓一跳再细瞧却是伍哥,他大概也是来查看火势的,只见他拿着根竹竿左敲右打,木楼上不时有烧焦的木料掉落下来。阿祖拿了洗漱的东西往厨房那边的水井走去,远远就见厨房的烟囱里已经开始冒烟,进了院就看到茂梅蹲在水井边上清洗筲箕里的茄子。看到阿祖进来,她扬起脸招呼:“嫂子好早哩,咦,咋个过来洗脸”“屋头的水变脏了。”“哦,常有的事。”她点头:“下过雨有时就这样,等半天就好了。”“你们去过菜园了”阿祖看到新鲜水嫩的茄子。“没呢,这是早上田二婶送来的,她说刚下了雨田里头泥得很,等上午爽爽水。”阿祖刷牙的手一停,含糊的问:“田二婶回来了”“嗯。”茂梅知道她想问什么,便解释说:“她这算是夭折哩,停不得葬,抬过去就直接埋了,原来的老房子都没让进。”“那黄婶子呢”“他们先头分了家,分的房子借给老大家住了,这次回去肯定要回来的,我爹说田也均了一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