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儿她点点头:“是怀娃娃了。”这话说的清楚,阿祖一时又惊又喜,再看杨茂德也同样表情的看着自己,不由得脸红红的低了头,一旁的三个小姑娘大呼小叫起来。“哎呦先头摔下坡,这两天又爬山采菌子哩,嫂子不要紧吧”茂兰赶紧搬了凳子给阿祖让她坐下。“不打紧,才四十多天不显怀。”孙私娘拍拍阿祖的手背宽慰:“只要莫再摔跟头,平常做事都莫啥。”杨茂德算算日子,四十多天不正是新婚之夜看来自己挺准嘛,想着便扬了嘴角盯着阿祖乐呵,另一边茂梅已经把这消息告诉了杨老爹,并搀了他过来。杨老爹一进屋也是笑得跟花一样,对孙私娘说:“多住几天,你也晓得我屋头莫主事的女人,劳烦你叮嘱叮嘱新媳妇。”“这喜事我咋个会推”孙私娘说:“肯定要住两天的。”杨老爹中年丧妻,地主人家自然有不少人托孙私娘做媒,但杨老爹看着下头四个娃娃都还小,怕娶了女人回来对娃儿不好,再加上自己病歪歪的也就断了念想。那时候孙私娘就提起过,屋头没有主事的女人,这媳妇女儿的教养他是不方便过问的,像是茂兰头一回儿来月假不晓得咋办,还是春儿偷偷找了黄婶子来处理的,过后杨老爹也有所闻,便接了孙私娘来住了两三天,算是给茂兰上了身为女人的一课。田二婶提着灯笼来接孙私娘去外院住,听说了阿祖怀孕的消息也跟着高兴了半天,但孙私娘提醒她没过三个月先莫要到处说,这也是这里的一个风俗,老话说头三月不算人,指的就是怀孕前三个月容易流产,如果坐小月子就不算揣娃娃。等大家散去,孙私娘拉了杨茂德让他提灯送自己,一路上把怀孕禁房事跟他叮嘱了一遍,杨茂德含糊的应着,想起前几日的孟浪也有些心惊,又想起被春儿推下坡,这孩子还是皮实的,这么折腾都没事儿。“过了这头三月就好,但是也要爱惜着些你媳妇儿,她现在可是揣了娃,金贵得很。”老太太低声说,但再低声跟在后头的田二婶和伍哥也听到了,只得轻咳一声两人自顾自的聊起别的话题。说着说着便说到三顺媳妇的寡妇表姐:“说是寡妇,也就进门了几天,男人就被抓壮丁拉走了,春上的时候有抚恤名单下来,里头有他家的名字哩,男人莫得了,她又没怀上就被婆家送回来了。”见伍哥没表示,她只能继续说:“听三顺媳妇说,只比她大一岁,还不到二十哩,是个好娃,勤快,长得也好,就是背了个寡妇的名儿不好听。”“我是真没成家的心思。”伍哥吭哧了半天才说:“再说人家还不到二十,比我小了十多岁那咋成”“哎呦,老嫁爷们少娶妻,只要人好,小个十岁算啥。”田二婶继续游说:“再说,你要找个黄花闺女那不是比你小更多”“三顺媳妇说她表姐是个伶俐的,只要你也有心思,她就问问。”看伍哥还不点头,她便叹口气:“伍哥啊,你是不是嫌弃她嫁过”伍哥赶紧摇头:“不是,就就是没想过要成家。”前头说完话的孙私娘回头问:“说的哪家姑娘”“梁家的佃户,梁云河边上李常年家的大闺女。”梁家是于杨家差不多的地主大户,他家主要的田地在三星往东属于金山的地界,孙私娘是远近闻名的大仙,自然人面都熟悉。听她说起便想了想:“李兰翠。”“好像是这个名儿。”田二婶点头:“那姑娘咋样”孙私娘叹口气:“怕是不成。”田二婶一惊:“咋三顺媳妇把她表姐夸得花儿样,有啥不妥当”“就因为是个好娃哩。”孙私娘摇头说:“梁老头想要把她说给他家儿子,李家是佃户,估计推不脱。”“哎梁家少爷不是结婚了听说是金山乡场上一个商户的女娃儿,好像是头几年的事情。”金山是跟三星同级的乡,也有一个不大的乡场,在这样的小地方开一个商店不要多少家身,小门小户的女儿嫁到梁家当时让很多人都羡慕的。“是结婚了,有三年多了,但是一直莫娃儿哩。”孙私娘压低声音:“这李兰翠是接进去做小的,梁家托了我去说媒,我给推了。”田二婶嗅到了一丝八卦的味道赶紧凑过去问:“咋”“梁家娃儿不行了哩,也就今年年底就要走。”孙私娘唉叹一声:“大烟抽的,瘦得不成人样了,瘫在床上爬都爬不起来。”杨茂德听得一愣:“梁家少爷叫梁东辉吧好像才二十五。”“可不是”孙私娘咂咂嘴:“虽说他家就一个独苗想要赶紧娶个女娃儿进来续香火,但是摆明是要坑人哩,这媒我咋个会做”田二婶也连声感叹,也不再同伍哥提起这事,不管梁家怎么打算,这事情他们是不能去趟这浑水的,就算那女娃再好也不值当哩。送了孙私娘回来,杨茂德回来便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微黄的弯月,梁东辉他是认识的,小时候杨老爹带着他去三星赶集的时候,时常会遇到梁老爷子带着梁东辉来赶集,两个大人会在茶馆里闲聊几句,梁东辉比杨茂德大一些时常拽着他在人群里淘气,等到了杨茂德七八岁的时候,听说他被送去县里读书了,从此再没见过。他也抽大烟而且即将面对死亡一直以来杨茂德都觉得死亡是一件从上往下的事情,除了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人,一般来说年老的总会走在年轻的前面。想到笑起来满脸和气的梁老爷子,他这会儿看着即将比自己先离世的儿子,肯定是痛不欲生。幸亏自己戒了,看一眼在门口向外张望的娇妻,他才能拥有这份幸福。“马医生开的这是新药吗”阿祖见他不再院子里发呆,便放了心回屋继续整理带回来的东西,闻一闻药包:“怎么还是藿香正气药的味道”“就是藿香正气药,只是改了里头的分量。”杨茂德从她手里接了药包:“马医生说不用发作的时候喝了,早晚各一次就行。”“那今晚不是还没喝”阿祖又拿起一包:“我现在就熬去。”“明早再说吧,不差这一顿。”杨茂德再次夺了她手里的药:“而且明天喊梅子给我熬,你就莫要碰了。”阿祖莫名的盯了他片刻:“马医生说我先前熬的不对”“不是。”杨茂德看她继续盯着自己,便微侧了侧头把视线落在旁边的蜡烛上:“总归是药,怀了娃儿就莫要碰。”阿祖看着面前别扭表达关怀之情的男人噗嗤一笑:“我又不喝,只是熬药怕什么。”“反正别碰就是了。”说完把桌上的药包统统丢回到背篓里,然后提了放到门外。“还有晚上也莫要熬夜陪我。”他整理桌上的书和报纸,拿了一张坐回到椅子里:“要换的衣服我自己也能找,你要早点睡。”“不行。”阿祖翻了翻桌上的报纸,有民国政府的向导,四川新闻社的抗战日报,还有大众日报和新政府民众报。这些报纸都是给机关单位积攒下来当废纸卖到书店的,书店再往外卖一叠不过一块钱而已。“你说不行”杨茂德放下手中的报纸把小女人拉过来坐在自己腿上,半眯着眼睛看了她片刻:“那我就搬去跟伍哥住段时间。”阿祖红这脸双臂环绕着他的脖子:“这个也不行。”、盘查下家底不知道真的是怀了孕比较累,还是因为杨茂德在身边比较安心,阿祖到底是没有熬夜看到杨茂德发作,清晨起来的时候见他依旧换过衣服眉目安静的躺在自己身边。男人身上凉凉的,阿祖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便起身下了床,梳洗完毕往厨房走,顺便提了门口放药包的背篓,远远便看到茂梅正在打水准备淘米。见阿祖提着背篓,她赶紧站起来甩甩手小跑过来接住:“嫂子咋能自己拎背兜儿”阿祖看她紧张的样子哭笑不得:“里头就几包药,一点都不重。”“那也莫要拿,回头喊我哥提过来就是了。”看看里头的药包:“这是给我哥开的新药”阿祖点头,便说了早晚一次的话,茂梅答应着挡开她的手:“这事你莫操心,我弄就行。”“又不是生病了不能动弹,一些小事情还是能做的。”阿祖抢不过背兜只能抢了地上的小盆,挑拣米粒里的杂物。茂梅扯着嗓子喊里头的茂兰搬了小板凳出来,然后才说:“那行,你挑米吧,我熬药去。”接替茂梅看管的茂兰搬了凳子出来让阿祖坐,但是说什么也不让她弯腰打水淘米:“嫂子你莫要不放心上,现在你是两个人哩,这活计又做不完咋还用抢不淘米还能不把早饭给你吃”等熬了粥,又拌了凉菜,茂兰从案板底下摸出两个鸡蛋:“嫂子。你想吃咸蛋还是想吃煎蛋”这可不是杨家早餐的惯例,阿祖赶紧摇头:“都不想吃。”“客气啥吃不到肉,这蛋还能少了”茂兰比较了一下:“那就先煮咸蛋,中午蒸鸡蛋羹给你吃。”阿祖赶紧站起来拦住她:“真不吃。”看她态度强硬,只得赶紧说:“上回不是煮咸蛋了我都给你哥吃了,咸蛋腥味大,我不爱吃的。”茂兰见她这么说露出将信将疑的表情,这时外头田二婶扶着孙私娘走了进来,老太太乐呵呵的看着推让中的姑嫂俩:“这怀娃娃口味变了也是常有的事,好多人闻不得油烟、吃不得重味也是有的。”田二婶赶紧把手里提的一小篮子菜递给茂兰,茂兰扒拉了一下惊讶道:“哎呀,这菠菜才这么小咋个就拔来吃”说完又举了举里面两个拳头大的青皮南瓜:“南瓜也是,这么小吃了多可惜”“七月里头的菜都是凉菜,像苦瓜、丝瓜、黄瓜,芹菜、生菜、豆瓣菜,怀娃娃的人要忌嘴。”孙私娘指了指她手上的南瓜:“这个小瓜儿嫩得很,切丝丝下锅少炒一会儿,吃了比鸡蛋养人。”“菠菜也是嫩得很,用水焯一下凉拌。”从外头走进来的是提着篮子的茂菊,看她衣袖和裤腿都潮湿一片,鞋上还沾满了泥,应该是刚从菜园子回来:“中午吃茄子,孙奶奶说这个东西嫂子吃得。”说完又抹了抹额头的汗水:“转了一圈,才发觉里头菜是多,但好多嫂子这时候莫法吃哩,来来去去这几样,二姐你要多花心思换花样才行。”阿祖心头热乎乎的感动不已,赶紧搬了凳子让她们坐下来:“其实我吃什么都可以,又不挑嘴。”“这可不是照顾你一个人哩,还得顾着你肚子里头的娃儿,要忌嘴要注意的事情多得很,这两天我唠叨些你也莫嫌弃,要记在心里头。”孙私娘拍拍阿祖的手。茂菊从菜篮子里楸出根黄瓜,用手搓了上面的绒刺咬了一口:“嫂子莫操心,放心养我小侄子就行,孙奶奶教的事情我都记着哩。”等吃过早饭,阿祖发现自己能做的事情更少了,洗碗不让,洗衣服不让,就是晾衣服也不让,因为孙奶奶说往高处搭东西会撑着肚里的娃。茂菊拉了有些不安的阿祖在椅子上坐下,把自己的针线筐塞到她手里:“嫂子闲着无聊就帮娃儿缝衣服吧。”说完风风火火的回屋里翻出一堆布头。“哎呦,咋莫得纯白的细棉布。”她翻找了半天:“啊,我忘了,昨年制春上的里衣把白布用完了。”说完举了举手里杨茂德昨天新买的四种新花布:“要不先用这个”茂梅接过去瞧了瞧:“用淡粉和桃红咋样”茂兰摇摇头:“万一是男娃咋办我看还是用水蓝好了。”“人说嫩娃儿不挑色,这淡粉和桃红做小衣裳多好看啊。”茂梅坚持己见:“嫂子你看哪个好”阿祖看了看两人手上拿的布料露出尴尬的神情:“我不会做衣服。”茂菊把淘汰掉的葱绿布料放回去:“咋不会做我看你先头缝的睡裙不是挺好”阿祖赶紧摆手:“那东西哪里算衣服就是两片布加个肩带,我看你裁剪的衣样子,前襟后摆,肩膀领口都要画线测量的,我都不会。”“娃儿衣服没那么麻烦。”茂菊笑道:“嫂子不嫌弃,我教你呗。”就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继续向前,洗衣井边的椅子从一个变成了两个,平日做饭她也多数是坐在灶前摆摆样子,去菜园子转悠也变成了散步,装东西的背篓和篮子她从来都沾不到手,阿祖觉得自己真是变成了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小姐。到了二十八的夜里,晚餐后杨茂德牵了她沿着小路溜达到垛子墙又溜达回来,接着没有回院子反而到了先前住的院落里,原先左厢房的门被打开了,伍哥等候在屋外。阿祖看了看杨茂德,他笑笑说:“走,给你看看我们的家底。”进了屋子阿祖四处看了看,里面变成了堆放粮食的库房,窗户用木板封上了,一麻袋一麻袋装好的稻谷堆放在屋里,靠墙一排依旧放着几口黑色的木柜子,其中最靠里的那口,还是阿祖以前就看到的用来存放冬日棉被的大木柜。伍哥走过去把柜子掀开,放在里面的棉被已经被搬走了,现在里面放着一小袋一小袋的杂粮,黑豆,糯米,花生,云豆,各种各样。把里面的袋子都提了出来,他弯腰进去伸手指扣进两侧的小圆孔里用力一拉,整个柜子底被拽了起来,把木板放到一旁,取了灯往上面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