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盆还烧得旺盛的柴头过来,看到冬儿和林子也凑在阿祖身边烤火,便开口说道:“莫要围着少奶奶,你们身上的湿气都过到她跟前去了。”阿祖手里正架着四根竹签给杨茂德编制一件毛衣,听到这话便笑着拽了拽线说道:“这有啥我们屋头晚上烧火盆还专门在旁边烧一盒子水。”“是哩,老太爷屋头火盆边上也烧了一盒子水,少爷说光烤火人干得很,容易流鼻血。”冬儿使劲搓着有些肿胀的手指,要全部揉开了不然会生冻疮:“有一会儿老太爷受了凉,少爷还在盒子里到了醋,熏得屋里香喷喷的。”“酸溜溜的还差不多,哪里得香喷喷的。”竹子嘿嘿笑着。“那醋烤干了一股焦香是挺好闻的,不过我还是喜欢在水里放了野菊花,熏出来都是清香味。”阿祖接口说道。林子看着阿祖一边聊天一边织毛衣,也不低头洁白柔软的手指上下翻飞像蹁跹的蝶翼,她虽然也织了一条围巾但战战兢兢的,哪有阿祖半分熟练和优雅。从竹筐里把阿祖纳了一半的鞋底拿起来一看,上面针脚歪歪扭扭长长短短显得分外凌乱,不由得噗嗤一笑。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她也不能总羡慕人家那些自己莫得的,这么想着便心下一宽,拿了锥子帮阿祖把这只鞋底纳完。赶集的人轻装上阵,终于赶在响午前到了玉山镇上,年底四里八乡来采买年货,大多都是半上午才能赶到镇上。街道两边的小地摊儿也正是红火的时候,杨茂德他们先到了梁家铺子把滑竿寄存在他家后院里,梁孔耀惊艳的看着杨家三朵娇花,虽然早就听说杨茂德有三个妹妹,但这还是头回见到,比镇上的姑娘还要雅致娇嫩。带来货物的人便借着梁家店铺两旁的阶梯摆起来摊子,梁家铺子正对着一个小小的广场,这里支起了许多临时的竹摊,百货成衣、春联字画、干货调料,更多的是农家自己带来的货物,茂菊坐不住拉着茂梅和茂兰就在这里转了开来。杨茂德和伍哥带着人跟在她们身后,背了火冲子的男人,活生生在人流大潮里辟出一块清静地,茂菊她们走到什么地方,周围的人便绕道而行没人敢凑上去。除了茂兰略有些不自在,茂菊和茂梅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兴致勃勃的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看了过去。不一会儿身后伍哥背着的背篓就被填满了,一包治好的茉莉茶,带筋带皮的麻辣牛肉,一盒蜀八件的糕点,一块裹边用的花边纱,两盒什锦绣线,一把轻炭塑钢的菜刀和两把像匕首的小刀。最后三个女娃蹲在一个满是各种扣子小盒的摊子前挑拣,茂菊问老板要了三只木盒子,黑的、白的、粉的、花的,透明的、不透明的,葫芦形的、花蕾形的,满当当挑了三盒子,杨茂德看得直皱眉这要用来缝衣服上得用十几年吧茂菊有些恋恋不舍的站起身,回头看到自家大哥正和身边一个打扮奇特的人说话,月白色的细绸棉袍外面罩着一件月黄色的比甲,蓬松松的一头乱发支愣着一顶纯白的窝窝帽。见茂菊她们挑选完便侧头来咧嘴一笑,白灿灿的牙用不正经的腔调说:“哎呦,才几年不见妹儿们都长出天仙样了。”茂梅见他的打扮忍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被茂兰拉了拉手臂才忍着笑一起招呼道:“四堂哥。”四疯子显然十分享受这声娇滴滴的四堂哥,脖子一扬差点仰掉了帽子:“走,哥哥请客,我们中午下馆子。”杨茂德哼笑了一声才轻声问道:“你今天没事做”“能有啥事”四疯子说着依旧斜着眼打量三个女娃:“啥事也莫得请我堂妹儿吃饭重要。”“王队长他们今天没在”玉山镇可是个小地方,四疯子能接到消息来找自己,王队长能不晓得杨茂德隐晦的问,是想说才过了十几天难道四疯子已经把王队长搞掉了“莫那么撇脱。”四疯子撇撇嘴:“不过既然要吃特务队这碗饭,总是要做点事情的。”四疯子给米鸿润撑后腰,让他跟王队长争权,当然明面上不能撕破脸。特务队总共十个人,王队长他们就占了六个,其他的人跟着米鸿润。仗着区政府人面熟,年底的时候捞了不少肥差,王队长他们虽然表面看来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但却没弄到什么实质的好处。王队长也是个人精看了这半个月,总算知道为啥米鸿润他们最近总抢着出外勤,晓得了中间的弯弯绕他自然不会把这便宜让给别人。最近也下到各个乡的粮站押运粮食,或是跑跑县城跟进交税,不管到哪里都吃香喝辣最后再捞点外快,自然在玉山镇上呆不住。王队长他们被拖在乡场上,粮站的人出点小钱让他们上门催收一些秋收税的烂账,这些人要就是困难户真的交不起,要就是有些背景的油头户,不说中间扯筋的时间,光是这来来往往的山路就够他们走的。王队长他们不晓得的是前脚走,米会计就带人开始在镇上盘点年税,这零敲整打下来的东西落在了米鸿润他们手里,这才是特务队一年收入的大头。、遭遇王旅长四疯子在酒桌上除了招待杨茂德,还宴请了米鸿润和区政府的一些人,茂兰她们三个女娃自然坐不了多久,匆匆吃了饭菜便出来继续逛街。杨茂德听说王队长他们不在镇上,便也放了心,叫了伍哥带着两个人陪她们,自己被四疯子留了下来。伍哥带着茂兰她们特地去了刘圆慧家的裁缝铺子,见到三个娇客上门刘圆慧显得分外热情,她家的手艺真的不错,刘圆慧还把家里收集来的几十本服装裁剪的书籍搬了出来。茂菊还不认识多少字,但这书前面有许多洋服模特的图片,看得她眼花缭乱外加心痒痒。看了眼封面上国芳服装裁剪,默默的把书名记下打算回头让杨茂德去买,指着里面一款错边斜扣的比甲说:“这款就是四堂哥穿的吧”刘圆慧听伍哥介绍已经知道茂菊说的四堂哥就是四疯子,于是点了点头:“恩,最近他的衣服都是在我家订做的。”茂菊翻了翻连着几页都是各式男装,从长袍到中山装:“我也是个手笨的,我哥和我爹穿的衣服还是娘教我的样式,早就落伍了。”“杨少爷相貌堂堂,穿老式的正装也不显老气。”刘圆慧也不知道是客气还是实话,夸奖了杨茂德一句。茂菊自然喜欢别人夸奖自家大哥,捂了嘴轻笑道:“那也不能总穿一个样子,倒是最近做的衣服嫂子让改了几个地方,显得更精细。”其实是阿祖比较省事不愿意穿太多布扣的衣服,便让茂菊改一改风格尽量以套头和一扣穿带束绳为主,秋衣也多是圆领,八分袖改到了小臂上,省得杨茂德下田的时候挽袖子。就像今天杨茂德里面穿的黑色较修身的长筒棉袍,外面套着暗金色的套头小圆领马甲,前后摆都带着弧线显得没那么死板。点睛之笔却是阿祖教林子围巾时候,帮杨茂德也织的一条,跟林子那条双层渔网坠穗子不同,杨茂德这条围巾是细密规整的上下针,竖条平整的纹路和他沉稳的气质很相配。在刘圆慧家的铺子足足呆了两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茂菊她们一人手里提了一小竹筐毛线,伍哥手里捧着两匹暗花螺青的布料。下午街上的人流却还没见少,回梁家铺子存放东西,正好遇到田大婶她们站在外头跟米鸿润还有米会计说话。田大婶客气的把备好的年礼递给米会计,显然在穿着长衫的亲家面前两个粗布棉袄的农民有些拘谨:“里面是点山货和大娃儿做的针线,你莫要嫌弃。”米会计看着旁边低着头不吭声的米鸿润有些尴尬的笑道:“真是客气了,到我们屋里坐会儿吧。”说着便把年礼的包塞到米鸿润的怀里,然后使劲瞪了他一眼呵斥道:“你这娃儿也不喊人,赶紧招呼你老叔老婶家去。”米鸿润喝了酒脸有些红,抬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杨家三姐妹和伍哥才闷闷的喊了声:“叔,婶。”田大叔两口子赶紧应了,田二婶忙笑着把米鸿润夸奖了一通然后说:“我们也是想要去看看哩,以后都是亲戚总要认认门。”这送年礼是有来有往的,田大叔他们可不敢奢望米鸿润会走百里山路,专门跑去给他们家送年礼,所以最好就是今天去坐一坐然后顺便把回礼带回去。茂梅听了饶有兴致的说:“田婶子,让我们也去看看呗。”茂兰和茂梅对林子以后的新家都有些兴趣,茂菊倒是有些给田大婶撑腰的意思,她能看出米鸿润对两位老人的轻慢。这个男娃是个油滑的,刚刚在饭桌上对四疯子阿谀奉承,哪有现在半分的木讷,林子嫁过来也不知道好不好。模模糊糊的茂菊心里有了些择偶的标准,不管家世有多好,要是敢这么对自家老爹和大哥,她是死也不会嫁的。要去米会计家几乎要穿过整个镇子,走在路上杨家的三个姑娘惹来许多视线,渐渐的茂兰发现人群里有些狐疑或是恍然的目光总留在自己身上,又走了一段才明白原来是米鸿润有意无意的走在自己身边,两人年纪相仿米鸿润又订了亲,所以这是猜她是不是米家过门的媳妇儿哩。茂兰又羞又气,使劲拽住身边的茂菊,两人放慢了脚步,一边的米鸿润侧目看了一眼也偷偷的放慢了脚步。茂兰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催着人家先走吧,这时一个身影晃到自己前面,宽厚的背影挡在自己和米鸿润之间,把前头的人遮得影子也没有,茂兰瞅了瞅伍哥然后低头偷偷的笑了。到了米家,米会计招呼大家进去做,又忙着要去泡茶,茂兰她们连忙推辞也就意思意思的前后转了转,小楼小院在田大婶眼里非常不得了,但茂菊却撇撇嘴暗自嘀咕,不就是小破木楼红砖墙吗连杨家被烧掉的熬烟土的木楼都不这强。茂梅偷偷的拽了拽她的手,贴在她耳边说:“三姐,我想去解手。”茂菊便领着她去找田二婶,这单家独户的厕所倒是要干净些,茂兰没有跟去便信步走出米家的大门。外头也有摆小摊的商贩,闻到一阵酸甜的香味,走过去一看一个老婆婆面前摆着几个黑色的小坛子,敞了口里面有深褐色的汤汁,汁水里沉淀着水果。“娃娃,这是婆婆自家做的糖汁腌果子,尝看看不”老婆婆从旁边拿了一个铁勺,从一个坛子里捞了一勺,又递给茂兰一根竹签。铁勺里是几个浑圆的褐色果子,茂兰闻了闻笑着说:“婆婆这是山楂”老婆婆嗯了一声然后把勺子往她跟前凑了凑,茂兰用竹签扎了一个然后放进嘴里,酸甜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甜不”一个人影紧挨着茂兰蹲了下来:“我也尝看看。”茂兰一侧头,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身后的伍哥拉了一把,后退几步靠着伍哥站稳,才发现刚刚蹲在自己身边的是个二十五六的男人,穿着军绿色带翻皮领子的军装带着大檐帽。看到茂兰被伍哥拉开,他用手指从勺子里捻了糖水山楂塞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眯着眼睛上下打量这茂兰。“甜,嗯,挺甜的。”那人缓缓的站起身来,伍哥见他腰间扣着宽皮带,悬挂的皮套子里插着一把美制1900,这玩意儿又叫指挥枪,在军队里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才用得起的。伍哥拉着茂兰半挡在她身前,拿不住这人是什么来路,但那男人的眼神他却看得明白,暗自攥紧了拳头。正僵持着屋里头的米鸿润快步迎了出来:“王旅长,咋个散步到我家门口了进去喝杯茶”“这是你家的客人”被称为王旅长的男人分了一个眼角给米鸿润。这个人也是米鸿润得罪不起的,便含糊的应答说:“嗯,来送年礼的。”赶紧给伍哥介绍:“这是王军长的公子,王队长的堂哥。”这暗示就明显了,这位大神就是刚刚在饭桌上说起的,连四疯子都不敢随便招惹的狠角,他原本跟着王队长下乡玩去了,这是咋个会突然返回来伍哥自然听明白了米鸿润的话,但是他也不会让开,把二小姐放到这男人肆无忌惮的目光下,便抱了下拳淡淡说:“幸会。”王崇明嗤笑一声:“你算个球东西哪个跟你幸会”说着往旁边移一步直直的看向茂兰,那像针一样的目光扎得茂兰一抖,脸色发白的伸出小手楸住伍哥的衣服。“米少爷既然介绍了我,那我也该晓得小姐的芳名吧”他跨前一步,却直直的撞上伍哥,看到比自己还高一截的男人,王崇明沉了脸呵斥道:“滚开,敢挡老子的路,你娃活腻味了”伍哥纹丝不动瞪大眼睛冷冷的看着他,米鸿润手下攥出了汗珠,这冲天的火药味儿一点就着。这时旁边传来一个稚嫩的嗓子柔柔的问:“米少爷,这位王旅长很了不起吗”王崇明顺着声音看去,从米家的大门里又走出一个姑娘,粉色坎肩上缀着金菊,比先前的美人还小一些,看貌相应该是她的妹妹,一双修长的凤眸在大美人脸上是勾人的柔顺,而在她脸上却透出几分狡黠的味道。王崇明没法生气,因为这个新来的小美人问这句话的时候用了崇敬的语气,像是真的在等米鸿润说出自己的优点,然后她再大肆赞扬。“你是国民政府的高官”茂菊小手合在胸前崇拜的问。王崇明噎了一下,他老爹虽然是军长,但现在正是乱世头,军长多如狗,只有正规军,才有肉骨头,他爹都是编外的,他算个毛的政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