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里,对于这件事杨老爹在不知道已经投资四万大洋的情况下持放任态度,只是在六月里往玉山送油的时候,提醒大儿媳妇问一问铺子里的电话装好了没。这电话可是个稀罕玩意儿,在县城里头除了机关单位和军事单位,私人家装的屈指可数,杨茂德沾了杨县长的光在自己粮油铺子申请安装了一部。与其说是为了生意,不如说是杨县长为了展示这个铺子我家也是出了力的,然后用此当借口让杨茂泉来占便宜占得心安理得。铺子开张在酒店里宴了一回客,请来的大多是杨茂泉的狐朋狗友,这间小小的粮油铺子没多少人放在眼里,当然杨茂德也不会上赶着巴结他们,客客气气的招待了一顿然后也就罢了。倒是临散席的时候跟出来的饭店老板,自我介绍说原来他就是赵家三娘提起过的表侄儿,杨茂德见他二十出头就一副中年发福的模样暗地里摇摇头,他不在乎找个妹夫比自己年纪大,但是这一看长相就已经影响智商的人,他是坚决不会同意的。天气已经开始入夏的味道,如今在四川各地这个旱已经基本可以定义为灾,巴中城外有条巴州河,水资源还算充沛。虽然在收缩了将近一半的体积,但依旧能保证县城人民的生活用水,杨县长最近很忙下面的区乡陆续上报了各地的灾情,严重的地方已经开始无法维持食用水,粮食减产和欠收已经是板上钉钉。他带着手下的人跑得勤快,组织挖井和富户沟通,安定民心还有核查物价,有些事情本来不需要他亲自下去的,但是为了今年的政务评分样子还是要做足的。不过他心里却不止一次的嘀咕,现在外头打得火热,就算碰上灾年也不晓得上头到底会不会派人下来查也许应该考虑考虑王军长开办兵工厂的建议。要知道现在这个势头想要得到高政务评分有两种,一是往前线提供粮食支援,二就是提供枪支弹药支援,今年是灾年粮食减产已成定局,除非他有出老血的决心,否则可以预见秋收军粮是绝对凑不齐的。站在一片燥热的太阳底下,抬头看看不远处干瘦的农民来来往往的挖深已经干枯的堰塘,初夏原本应该一片葱绿的草地,稀稀拉拉着裸露出下方干黄的大地,挑着土的农民脸上带着愁苦的表情,偶尔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带着问询。还没有麻木和绝望,要做些什么的话,现在还来得及。这话杨县长在自己心里反复的说了好多次,然后才转身走向自己的滑竿儿。阿祖这时候也晃悠悠的坐在从镇上回家的滑竿上,往县城送钱的事情由伍哥代劳,她领着送油的队伍往回走。想起今天见到四疯子时他取笑的表情,虽然在电话里跟杨茂德只简单的说了两句,却很好的缓解了她这将近一个月的思念之情,于是暗自下决心道,笑吧笑吧她顶得住。“林老三,你家油菜地干得起裂口啦,再不浇水莫得油菜籽收了。”路过一片油菜地,队伍里的一个男人对蹲在田边抽烟的人喊道。那人有气无力的抬头看了眼,见到队伍里有东家少奶奶在,便在鞋底磕了烟锅子站起来说道:“我能不晓得但是堰塘干了,水荡子也莫得水了,连屋头的井都只有早上才能舀起一桶水,自家吃都不够哪里有水浇地”队伍头的男人没想到这边已经缺水到这种地步,便吃惊的说:“哎呦,那赶紧想办法啊,这油菜籽可是用来交租子的。”男人看了看已经开始干枯变黄的油菜苗子,已经快入七月了但是一点要打包开花的意思都没有,便难过的闭着眼摇头:“能想啥法子只盼着在苗苗干死以前能下场雨。”众人都默然无语,阿祖看着偏西却依旧热力十足的太阳,空气中粘稠却几乎不流动的热气,下雨毫无迹象似乎遥遥无期。等队伍远离了那片田地,才有人开口说道:“就算现在落雨今年的油菜籽也得减产。”“减产也比绝收好啊。”田二叔叹气:“就怕一直这么干下去,回头补种红苕都莫得水。”要真到了哪一步,逃荒和饿死人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人群安静了片刻李大顺才强笑着开口:“应该不会的,我听老辈的人说,四川是个盆地,祖祖辈辈就莫得赤地千里的时候,雨肯定会下的,怕就怕下的晚了。”从来旱涝不分家,最坏的情况就是等田里的作物全都干死了才落雨,然后等补种下去的粮食还没收上来又碰到涝灾,那才是真正的大自然的恶意,完全的绝收。这种灾害在蓄水灌溉相对完善的今天,已经能最大程度的规避,刚刚路过的林家毕竟是少数,像杨家就能通过提前蓄水坚持到雨季的到来。也许会因为反常的气候引起更多的病虫害,或是花而不实和返花等现象从而减产,但绝收是绝对不会出现的。阿祖看着远不如昨年青绿的山林微微叹了口气,杨茂德选择今年在县城开粮油铺子还真不是时候,也不是没有人能在灾年发大财,但显然不是自家男人这种性格的人。等快到半夜的时候阿祖才到家,茂兰三个还醒着在阿祖的屋里守夜,见阿祖回来一个张罗着去给她弄吃的,一个张罗着打水来洗洗,茂兰拍着刚刚哄睡的娃娃说道:“晚上才给他添了羊奶哩,嘴挑得很中午喝了半碗米汤都不肯喝羊奶,晚上怕是真饿着了才喝了些。”阿祖脱了外衣用水简单的擦洗了一下,赶紧出来抱儿子,小家伙闻到娘亲香喷喷的味道就醒了过来,那小眼神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捧着自己的夜饭也不着急往嘴里送,对着阿祖哭得直打嗝儿。茂兰在一边看着好笑,便拍拍他的小屁股说:“搞得好像我在虐待你一样。”阿祖摩挲着孩子剃掉胎毛的小脑袋,新长出的发茬子短短的像是小毛刷子:“我进来的时候看到客房那个院里点了檐灯,有谁来了”茂兰往外瞅了瞅才开口说道:“孙奶奶来了,早上你们走了没多久她自己过来的。”孙私娘年纪到底大了,孙家大院的晚辈都盯着不让她再独自穿乡走户去远处,但是来杨家大院却是常有的,毕竟只隔了一个山梁子就是脚慢也只用不到一个钟头,孙私娘前脚过来还没喘匀气息,后山顶上便有孙家的娃子大声喊问有没有看到她人。“嫂子,竹子醒了哩。”茂兰扔给阿祖一个炸弹。她还没回过神又接着说:“她拜了孙奶奶当师傅,说是以后也要当私娘子。”阿祖晃晃脑袋:“田大婶答应了”茂兰前倾了一下身子:“竹子一醒我们都过去看了,你说怪不遇到这事她冷清得很,田大婶在一边哭得昏天黑地的,她倒是客客气气的跟孙奶奶道谢。”“那咋个又说起拜师的事情”茂兰叹口气:“竹子就跟田大婶说她这个样子是嫁不出去了,跟孙奶奶学个手艺以后也能养活自己。”看阿祖也黯然的叹息,她又说道:“下午的时候陈婶子也过去看了,两家把话说清楚陈诚和竹子的婚事也给解了。”“竹子也是个命苦的。”阿祖拍拍茂兰开解道:“等几年这事淡了,也不一定找不到人家。”茂兰盯了桌上的烛火半响,摇了摇头:“看她那样是下了决心的,说是明天就跟孙奶奶搬去孙家大院住,她今天才刚醒连床都下不了哩,就惦记着要走。”田家两姐妹和茂兰她们虽然在一个大院里生活了十几年,但是原先内院管得严并没有多少交往,但这一年多时间却逐渐熟悉起来,在茂兰心里竹子一直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娃,但今天看到她的时候却有些说不出的感觉。那个安静的表情淡漠的女娃不是她认识的竹子,透过黝黑黝黑的眼睛,茂兰似乎看到住在她身体里的远不止一个灵魂,厚重的黑暗的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来。到第二天中午刚吃过午饭,田大婶带着竹子来给杨老爹磕头拜别,阿祖拉起摇摇欲坠的她按坐在一旁的凳子上:“为啥非要这么急你这站都站不稳,咋个也要养好身体才走。”竹子看着眼前的阿祖,又似乎透过阿祖看向了她的身后,然后没头没脑的说了句:“等少爷回来,我再回来磕头,谢谢他。”阿祖觉得竹子的精神状态并不稳定,不过遇到这种事情受了刺激也是能理解的,便说道:“说啥谢不谢的,隔这一个山梁,你想回来就回来。”她扬起嘴角笑了笑,淡得像天空稀薄的云,靠着阿祖的手站起来才贴近阿祖小声说道:“也要谢谢四少爷。”阿祖愣了下:“啥”四疯子她露出颇为诡异的笑容轻声说:“我在下头遇到王崇明了,有姐姐看着他,他跑不出来。”王崇明这个名字阿祖只听杨茂德说过一次,下落不明到现在王军长依旧没有放弃搜寻的独子,阿祖握紧竹子纤细的手腕低声问道:“他不在了”“嗯。”竹子哼出一个鼻音:“让少爷和四少爷放心吧。”阿祖对这话半信半疑,但看着竹子如墨幽深的眼睛却说不出质疑来。、零星的琐事阿祖憋着竹子的那些话一直到8月里杨茂德回来,县城里的粮油铺子在这几个月里已经被他基本理顺了,以后在门面卖货的事情他交给了李二顺和李三顺兄弟,以后只需要每个月去县城送钱的时候顺便查账。三顺媳妇也跟过去给兄弟两个洗衣煮饭,三个人都有一份工钱,这差事让大院里头很多人都十分眼红,不过杨茂德选中他们兄弟两个是有道理的。李家十多口子维持辛苦的日子已经很多年了,但是一家子做事都十分踏实没有啥弯弯绕的心思,这看守门面的工作自然要找忠厚老实的,不指望他们开拓生意,能本本分分不在铺子里伸手就行了。两个多月铺子盈利在八千左右,从杨茂泉手里节流一下,每个月给杨县长家送去一千五,大头还是在杨茂德手里。而杨县长家每个月能从本家分到两千大洋已经很满意了,倒是杨县长看出杨茂德颇有经商天赋,还特意询问他是否有扩大生意的打算。杨茂德暗地冷笑,这个粮油铺子一开,从不上门的二堂姐和她男人就找上门了,也幸亏大伯娘送三堂妹去了重庆,不然哪有那么好打发杨茂泉每个月能弄到二三百零花用用,这远比他在家里拿到的多得多,所以也死心塌地的挡在杨茂德前面,挡下二堂姐杨茂桂的就是他。四疯子到底被招了回去,依旧回了宪兵队挂名了一个小队队长,经历了上次的事情杨茂德和他真正的亲近了起来,唯一让他担心的就是这娃似乎开始偏向。伍哥从袍哥会一个熟人哪里得知,四疯子拜了哥老会的新堂主,为此还受了堂刑当然他自己找的借口是酒后闹事,刚回来就不安分杨县长气得下令家里头那个都不许去医院看他。杨茂德自然不会守他的规矩,只是去医院探望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他不想再见到的人,那就是刘圆慧。看来上次的合作,让她们看到了能争取四疯子倒戈的可能性,而杨茂德面对刘圆慧送上来的友好笑容直接采取了无视的态度,他只是一个小地主罢了,有些东西要搭上全部身家他玩不起也玩不转。再三告诫四疯子过后,杨茂德回了杨家大院,因为马上又到了收油菜和苞谷的季节,油菜这东西如果连续种植容易得菌核病和霜霉病,杨家采用的是一年一次的轮作,所以去年阿祖没有见到收油菜的景象。八月上旬照旧有蒸桐叶馍馍的活动,今年少雨但杨家从插秧过后就一直关闸蓄水,就是为了留在油菜结籽苞谷灌浆的时候浇地,即使有水全靠人力从下涧底部的小溪,挑上来浇地也是十分辛苦的。大院里的无论男女齐上阵,仿佛从七月开始就已经进入了繁忙的收获季,茂兰和阿祖她们虽然没有下地,但也承担了许多家里的事情。大厨房基本上已经是茂兰在管理,田二婶只是偶尔给她打打下手,茂菊接管了菜园子,每顿做什么菜菜园子里补种什么都由她规划。茂梅管起了柴火的事情,她成了院子里的孩子王,常常从捡柴火的娃子手里弄到山林里的零嘴儿,对于这份差事显得十分喜欢。阿祖还是以带娃娃为主,但主院几个人的衣服都归她洗,还有打扫卫生偶尔翻晒下被褥也不空闲。小厨房已经很久没有开火了,大厨房人多伙食肯定不能太好,两个月里大家都有些清减的迹象,但是除了偶尔给阿祖加餐,其他人都坚持着清苦的生活。杨老爹显然是刻意锻炼茂兰的当家水平,即使杨茂德回来了家里有琐事还是会找茂兰,这样一来伍哥跟茂兰接触的机会就多了,就像现在茂兰拿了写着大厨房需要添买东西的单子,扭捏的递给他:“我跟着嫂子学了没多久哩,你看看上头写的字有认不出的不”伍哥把纸条展开看了看,上头一行行小字跟它的主人一样清丽娟秀,大厨房采买的事情一直都是他在负责,粗略的看看都是食盐、芡粉一类的调料便点头说:“行,去镇上送油的时候带回来。”茂兰眨眨眼睛说:“看仔细了哦,最后写的那个布料可要用你自己的钱。”伍哥愣了下然后再细看,果然在纸条最后写了棉布:“这个要挑什么样的”“你咋不先问为啥要用你自己的钱”茂兰噗嗤一乐。伍哥挠挠头,他总不能老老实实的把心里话说出来:“那为啥要用我的钱”茂兰被他呆呆的问话逗乐了,便捂着嘴笑了半天才答道:“你不是托田二婶帮你做衣服二婶子说她刚给长娃子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