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后初晴,金墙白雪,寺庙的钟声,香客的祝祷声,还有身后,松枝上滑落的雪粉的声音空气虽然是冷的,但已带来了春的气息。这样的风景,如何不美看到花满楼的脸,韩夜心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他轻轻握了握拳,点头道:“是的。”有时候朋友之间,并不需要刨根问底。就像他们绝不会问韩夜心为何一个人在这看雪,神情如此孤独哀伤,而只会在远处默默观望,此地默默陪伴。这样岂不就已够了而韩夜心也不必去解释,无论用什么方法告诉他们“我已经没事了”就可以了。此时,他那声调就已经在那么说。花满楼回头,笑着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去看风景。韩夜心看着他的侧脸,心中充满了感激。他不敢想象假如没有遇到花满楼会是什么样子花满楼的眼睛亮亮的。他满足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感谢生命的美好,造物的奇妙,让人世间有这么多数不尽的美景,享不尽的福泽。可是谁也不知道,这竟是映在他眼中最后的风景。一行人回到府中时已是华灯初上。因为准备明日返回花府,别院总管就在为主人们安排马车,准备行装。花满楼和韩夜心手牵着手去看了三童。三童早已醒过来,此时正躺在床上看书。见他们进来,三通笑着放下书册,拍了拍床铺,让他们坐到跟前说一会话。门猛地推开,却是四童走了进来。四童的样子很不高兴,见到花满楼和韩夜心,却也收敛了表情,道:“我和三哥有话说,你们先回去吧。”三童责怪地看了他一眼。花满楼和韩夜心都有些疑惑,不过也立刻起身告辞。四童在床头的椅子上坐下,道:“三哥,你怎么受伤了也不告诉我”三童又拿起书,淡淡地道:“你不是知道了”四童又赫然站起来:“不知道我说过你多少遍了你这个性子真不好怎么能一个人去追追上了有没有后援,若不是恰巧遇上陆小凤”三童道:“你提醒了我,是该好好谢谢陆小凤。”四童望着他三哥,长久无言,深深叹了口气,复又坐下:“你这个性子,太吃亏了。”三童笑着拿书敲了他的头:“那你说,让谁占了便宜”这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咳,却是二童花无倦。三童道:“二哥,门没锁。”二童自然知道门没锁,也在外面听到了他们的谈话。二童推门进来,四童沉默地别过头去。二童扫了眼四童,对三童道:“明日回去,你的伤势不宜乱动,就暂且在别院休养一段时间。”三童点头称是。四童气鼓鼓地道:“我也留下来。”二童看了他一会,道:“好。”他想说什么,却终是没说,让三童好好休息便出门了。三童望着关上的门扉,道:“你说我的性子吃亏,我看二哥的性子才真吃亏。”四童哼了一声,却发现也无法反驳。可是他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和谁生气梁南山的轻功那么高,也的确只有三童跟得上。当时一片混乱,以花家人的性格,肯定是先救眼前人。何况他们恐怕也以为三童不至于和他们短兵相接。可四童仍然有些责怪。他和三童最是亲厚,看见三童受伤,他又怎不难受他一路赶来,一路就在生气。可是也不知道那怒火是对谁的。是对不爱惜自己的三童,还是对当时没有陪在他身边的自己最后就把火撒在二童身上,怪他不应该失了调度。可是当时的情景,四童稍微冷静一下就能明白轻重缓急。他趴在三童的被子上,许久,只得长长叹口气:“下次,我一定陪在你身边。”三童一边看书,一边好笑地摸了摸他的头发。太过温柔的人们在一起,其实也会互相伤害。二童是不是要告诉他,对于梁靖安刺伤他,他很内疚因为那是他的朋友,是他“交友不慎”。可是二童不是会把情绪轻易表现出来的人。若只有他们两人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个故意撒火的四童。如此说来,倒是老五的性子最爽快,敢爱敢恨,将来肯定谁也不敢惹,谁也不能让他憋屈。可是谁知道呢三童扭头望着窗外。从刚刚起,院子里就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还有小朋友们的欢笑声,还夹杂着几声小黑的叫声。若论好,花家的几个兄弟,就七童的性格最通透。将来活得最自在的,说不定是他吧三童笑着摇了摇头,擅自揣度比人会过的比较幸福,岂不也是一种小气今日这是怎么了许是一下午,太过安静了。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花满楼大概会生病致使眼盲。大家注意规避第49章 目盲第二日清晨,花府别院外马车和马匹已准备停当,花家人陆续走了出来。四童陪着三童在别院养伤,二童留在此地善后,其余人都赶回花府。花府的人来的时候行色匆匆,回去的时候倒是一大队车马,马上的人个个心情愉悦,马蹄轻扬,穿过金陵,也十分引人注目。花满楼、韩夜心和朱停坐在一辆车里,陆小凤坐了一会,屁股上就像扎了针一样再坐不住,倒在车椅上直喊太闷。韩夜心掀开车帘往外望着,紫金山下,屋瓦欺负的金陵城越来越远。他倒没觉得有多伤感,反而心中一片轻快。花满楼在身侧探出头来,看到一地雪白,忽然闭上了眼睛。韩夜心放下车帘,见花满楼眼睛紧闭,神色有些痛苦,连忙问:“怎么了”花满楼摇了摇头。韩夜心暗道不妙,立刻跳下车去。路上满是积雪,虽然积雪未化,尚不算泥泞,但马车走得也比较慢。饶是如此,从这么高的车上跳下去也十分危险。花满楼听见声音,心中一惊,伸手一抓却什么也没抓住。陆小凤凑过来,道:“韩夜心那小子要干什么”赶车的人立刻停住了车,花满楼艰难地睁开眼睛,见韩夜心已经把苦竹从后面的车中拉了过来。同行的还有花府的家长,每个人都是面有忧色。花满楼虽然觉得眼睛难受,但还是摇头一笑,陆小凤啧了一声,又缩回车内。苦竹看了看花满楼的眼睛,道了声“无妨”,只说是花满楼的眼睛是因乍见雪光所致,敷一点药就无大碍。送走了苦竹等人,马车又继续上路。韩夜心望着闭目养神的花满楼,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眉问道:“花满楼,你觉得怎么样”“还好。”苦竹给的药膏涂在眼睛上,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陆小凤枕着头靠在车厢上,想到之前看见花满楼眼睛红红的,再看看韩夜心那紧张的态度,心里也有些不安起来。他不明白这不安是什么,但又觉得韩夜心的反应实在是烦人,那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好像花满楼是个易碎的瓷娃娃,马车一颠就要坏一样。倒是朱停没事人一样,在解着手中的九连环。师兄的椅子让他花费了比自己想象要长的时间,有些气闷。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地在第二天回到了花府。当然,能感到“惊”和“险”的都只有韩夜心。在花满楼解开绑在眼上的绷带又睁开眼睛的时候,韩夜心简直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脸色发白,战战兢兢地竖起一根手指:“花满楼,这是几”花满楼噗嗤一笑,眨了眨眼睛,一句话也不说地走开了。陆小凤颇是同情地拍了拍韩夜心的肩膀,仿佛在同情一个先天性脑残的家伙。朱停在他面前一瞬间解开九连环,然后也面无表情地走了。韩夜心心中一万个省略号,望着这群人,暗道:你们不了解老子的苦但也只好收起那根手指,跟着走进府中。鞭炮齐响,过年,回家了。晚上,韩夜心和花满楼并排躺在床上。刚进门时,花满楼皱了皱眉。一直在注意花满楼每个动作的韩夜心有些疑惑,直到闻到那股熟悉的甜香,才想起这香是荷姑最喜欢点的香。虽然花满楼没有说什么,但韩夜心立刻让人把香换掉,让屋子里通气,等睡觉的时候已经完全闻不到了。当然,只是韩夜心闻不到而已。韩夜心对荷姑的事一知半解,花家的人也不愿谈起。毕竟是自己养在宅中这么多年,却被反咬一口,任谁也不会觉得有多高兴。花满楼更是没有谈过。想起之前,荷姑总是在外间的灯下绣花直到他们睡着,此时想想,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人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呢花满楼闭上眼睛,道:“夜心,早点睡吧。”“嗯。”韩夜心应了一声。人生来来往往,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韩夜心醒来的时候,意外地发现花满楼还在睡。他心里原本有些惊喜,心道终于比七童早起一回,等悄悄起身,却见花满楼皱着眉头。韩夜心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再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花满楼有些发烫。他顾不得穿起衣服,跳下床让人立刻去喊苦竹。等苦竹进来,韩夜心已囫囵穿了衣服,守在床边。等花如海和秋素萍也闻言赶来时,,韩夜心已经被苦竹赶了出来,坐在厅里,紧紧地盯着帘子里面。花满楼的病越来越重,因为只是风寒之症,除了对症下药之外别无他法,但是花满楼却怎么也不退热。苦竹也束手无策,他对解毒甚是精通,普通的病自然也不在话下,却没办法让花满楼降下热来。花府请来的名医也对药方没有争议,可是药迟迟不见有效。韩夜心木然地坐在外面,偶一抬头,发现雪又下了。纷纷的大雪一瞬间就扯开了天幕,纷纷繁繁地掉下来。韩夜心走到外面,茫然地想:他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阻止花满楼眼瞎的命运,他以为花满楼已经逃过一劫。可是现在呢花七童的小院里不断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很焦急,没有人注意到韩夜心已经走出去了。韩夜心茫然地走了一会,不知道要往哪里去。他一直在质疑自己出现的意义,越是质疑,便越觉得一无是处。等他抬头时,已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这里显然还是花府的院子,但是雪地里却没有人迹,四周白雪纷扬,一只色彩绚丽的野鸡在雪地里啄食。堂前传来一声钟磬声。这里竟是一座佛堂。佛堂打扫的很干净,但却没有人。韩夜心走过去,望着高大的金身佛祖。佛祖宝象庄严,长眉凤目,低头睥睨,额点朱砂。韩夜心之前一直觉得佛像都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味道,此时才觉得,这高高在上,正是要让他解脱。他不自觉地就在蒲团前跪下来,望着那低头向下看的佛祖,却什么心思也没有。他真的能向佛祖许愿吗假如真的有用,他不惜用一切代价来换。可是如果没用即使他已跪下,还是怀疑佛祖的善心。“阿弥陀佛,”一声佛号,佛祖的背后转出一个僧人来。那僧人脸肥耳大,身材肥胖,身上的僧衣破烂不堪。仔细一看,他竟光着一双脚。僧人单手作十,问:“小娃儿,你好像很有烦恼”说罢打了一声嗝,他的另一只手背在身后,手里拿着一个酒葫芦。韩夜心冷冷地看着他。那僧人走过来,好奇地在韩夜心身边蹲下,道:“你这个年纪能有什么烦恼”他仔细看了看韩夜心,猛地向后一倒,跌在地上,摸着头道:“怪了怪了,你这个小娃儿怎么会有这种面相难不成老和尚看花了眼不成不行,得再看看”那和尚爬起来,也不顾掩藏手里的酒葫芦,就要凑过去看韩夜心的脸。韩夜心厌烦地往外一推,那和尚胸口一缩,韩夜心只觉得自己推在一股气上,软绵绵地把他手掌给包住了。和尚嘿嘿一笑:“还是个会武功的小娃儿。”韩夜心的手被那团气包裹住,怎么也拔不出,和尚乘机好好看了看他的脸,道:“怪哉怪哉,明明是个杀伐命,却被生生克制住了。但是这两重杀气,可是直冲脑门啊。”那和尚忽然抓过韩夜心,手指如爪,扣在他的肩上:“小娃儿,老实告诉和尚,你是不是杀过人”韩夜心的手拔不出来,猛地抬腿踢向和尚胸口,和尚一掌接住,韩夜心另一只腿又向他颈项踢去。和尚轻松化解,仍旧抓着韩夜心的肩,道:“你本是个天煞孤星的命,怎么硬生生反而有了一线生机”这“天煞孤星”四个字刺痛了韩夜心,韩夜心另一只手滑出一个匕首,手腕一转就向肩头那只铁掌刺去。和尚长袖一拂,匕首被打出了老远,他按着韩夜心又道:“怪怪,够狠。”这和尚啧了啧舌,又盯着韩夜心道:“你还没回答过和尚是不是杀过人”韩夜心:“与你何干放开我”和尚哈哈笑了起来,屋外的雪都被震落。“当然与和尚有关,因为和尚要收你做徒弟”韩夜心“啊”了一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心中再次确定这个和尚是个疯子。那和尚道:“不过要成为和尚的徒弟,必须说实话,老实说,你有没有杀过人”和尚盯着他,目光灼灼,竟有些疯狂的味道。韩夜心瞬间冷静下来,他本想挣扎,看到屋外一地的雪,又想到:“我又争个什么呢我来这个世界,不就是来来去去无牵挂吗”他护卫不了花满楼,也找不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韩夜心忽然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