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说着,他不徐不疾地眸光一转,倏尔变得锐利的目光这就不由分说地映入她的眼中。“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于你如是,于我亦然。”失去至亲的痛苦,他也曾有所体会。反正,他二人目标一致,何不就此联起手来,同仇敌忾“所以,你听我的,给我一年的时间,也给你自己一个冷静的机会。”在女子渐渐动容的注目下,沈复看她的眼神亦越发沉静,“别忘了一句古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话音落下,云伴鲜终于没再反驳。沈复见她清醒了,便趁着一夜时光,同他的结发之妻促膝长谈。据他观察,云伴鲜是个宁可吃软也不愿吃硬的女子,是以,他并不贸然地同她硬碰硬,而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最后好歹是姑且打消了她与他和离的欲念。而慢慢寻回理智的云伴鲜也发现,这个把事情分析得头头是道的男人,似乎不是她原先以为的那般简单。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不知何故,她的脑袋里忽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话。分明不怎么合适,可它就是不由分说地冒了出来。云伴鲜觉得,她好像是该好好沉一沉心思,将这些日子发生的变故细细梳理一番了。这样想着,暂时按兵不动的女子于三日后迎来了宫中的传唤。她好不容易按下去的火苗,这就又不受控制地蹿了上来。好在沈复那张沉静的面孔及时出现在了她的眼前,令她得以在一晃眼的工夫里就做足了戏。她言笑晏晏地谢过前来传话的太监,动作自然地靠了过去,悄悄往来人手里塞了些许碎银。“公公可知,近来宫中情况如何”摸着尚且有点热乎的银子,听着女子压低嗓音的询问,来人情不自禁地笑了笑。人家身为宫廷御厨,多日未能进宫,而今问及宫中事务,也在情理之中。他呢,不过是御膳房派来递话的,大家都是替万岁爷办事的,他承了同僚的好意,对她透露一些“琐事”,也是无妨的。“听说三殿下已无大碍,太子爷查出,是前些天几个被三殿下罚了的宫人对他怀恨在心,这才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三殿下下毒。这会儿人已经办了,不过姑娘你到底是御膳房的半个领头,你的地盘上出了这样的事情唉,上头想留你,也难啊”云伴鲜默默无言地听着,唯有眸中寒意一闪而过。“多谢公公提点了。”须臾,她噙着笑意轻声说罢,就不慌不忙地后退一步,与来人拉开了距离,并作出一个“有请”的手势,“公公请。”目视来人不着痕迹地将银钱藏入袖中,然后若无其事地转身迈向云府大门,云伴鲜才沉下脸来,回头看向身后的沈复。“我去去就回。”“万事小心。”两人各自颔首,交换了眼神,便是一去一留。被召入皇宫的云伴鲜并未能得见天颜,甚至都没有见到任何皇亲贵胄,只在御膳房领了一道被免职的命令,就被喊去收拾收拾滚蛋了。看来,皇帝是不准备留她了。只是,这其中的恩怨虚实,他又了解了多少呢云伴鲜不会那么天真,认为皇帝是看在云以恒的面子上,为了保护她今后不再受扰而将她送离皇宫比起这种说法,她更相信,他是为了把她同他的儿子们隔开,才会宁愿抛开自个儿的口腹之欲,把她这个深得其心的御厨给弃了。毕竟,找到能合他口味的厨子,不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但要他因为一个厨娘而丢了皇家的颜面,坏了父子的情义,那他是决计不会答应的。所以,身为他昔日的奴才,她应该本着一颗忠诚仁义之心,理解他的苦楚难处,感谢他的不杀之恩呵。自顾自地思忖至此,云伴鲜倏尔勾唇冷笑。她已经看透了,自即日起,这皇家的人,不是她的仇敌,便是她的跳板。、收拾滚蛋“师傅”眸色阴寒之际,正在整理私人物件的云伴鲜忽而听到一声熟悉的呼唤。她扭头一看,果然是她的徒弟大石头。只见他红着眼眶跑到她跟前,眼泪当着她的面就飙出了眼眶。毋庸置疑,他业已获悉了她被革职的消息,这会儿也顾不得手上的活计了,匆匆赶来见她“最后一面”。眼瞅着大徒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样子,云伴鲜心里有感动、有无奈,但最多的,还是啼笑皆非。“好了,又不是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哭什么”这小伙子虽然只比她小上一岁,可鉴于她的真实年龄以及他愣头愣脑的性子,她在他面前不由得就拿出了长辈了架势,反正他俩也是师徒关系,不碍事。“师傅呜呜师傅”“行了,你一个大男人,别哭了,多不好看。记着,往后我不在了,你自个儿多长个心眼,多加把劲儿,别给你师傅我丢脸了。”“唔呜”大石头咬着嘴唇使劲儿地点头,可惜忍了没一会儿就又失声痛哭起来。云伴鲜见状,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执起一本菜谱,将之递到了徒弟的面前。“这是我前一阵新寻的菜谱,里头有几个菜还挺有意思,你拿去好好琢磨琢磨,争取捣鼓出几个新的菜式。宫里的贵人都喜欢新鲜的玩意儿,你若一味墨守成规,没有自己的独创,是闯不出名堂来的。”小伙子一见跟老本行有关的宝贝,又是师傅亲手给的,自是一下子止住了泪水,可一从女子手里接过菜谱,想起师傅这怕是最后一次指点他了,他又禁不住泪如泉涌。云伴鲜无语,但考虑到这大徒弟也是真心舍不得她,便不再计较,任由他哭了个够。约莫过了半柱香的工夫,大石头缓过劲儿来,问云伴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者不便与他详谈,只关照他今后安守本分地做事,然后又叮嘱了些往后须得注意的事项,就拿着整理好的包袱,同他一道出了卧房。这时,擦干眼泪的大石头突然记起一件事,他告诉云伴鲜,她不在宫中的这几日里,三皇子曾多次派人来打听她的情况。云伴鲜闻讯不由顿住了脚步,可最终,她却只一言不发地回过头去,盯着自己住了多年的屋子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就重新目视前方,毫无眷恋地迈开了脚步。师徒二人一路往宫外去,路过御膳房时,不少厨子和宫人都特意前来相送。云伴鲜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人缘这么好,饶是惹上了天大的麻烦还被赶出宫去,也有人不忌讳地跑来为她送行。只是,当她在人群里目睹了范简那张意味深长的脸时,她感动的情绪里还是免不了掺入了些许杂质。眼见他们的另一个头目不,应该说是如今他们唯一的头儿来了,御膳房里的一行人只得作鸟兽散,给身居从三品的范简让了道。云伴鲜面不改色地目视其步步走来,心里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他若是来看她笑话,她祝他前途无量便是;他若是来好意相送这好像不大可能吧人群散得差不多了,兴许是来找茬的也已站到了自个儿的身前,云伴鲜好整以暇地注目于面带微笑的范简,不动弹也不说话。“怎么要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知会你做什么提醒你来挤兑我么范简似乎可以从女子的眼神中读出这样的回答。他也不气恼,兀自笑得千娇百媚:“你走了,哥哥我可是要寂寞的。”云伴鲜斜睨他一眼,冷淡道:“别说得我们俩好像很熟的样子。”“我们不熟吗每天一起对着煮沸的热水和油锅,不是早该熟了吗”男子煞有其事的冷笑话,只叫女子当场抽了抽嘴角。“我不在了,你该高兴才是。”须臾,她也不避讳地说着,神色淡淡。“可我没觉着高兴啊”范简两手一摊,作无辜状。云伴鲜决定不再跟他闲扯,这就眯着美目看了他最后一眼,一边转身一边说:“我走了,范大厨好自珍重。”她倒是没抓住这最后的机会讽刺他一把。范简笑眯眯地瞧着女子的背影,忽而张嘴问道:“你还会回来的吧”云伴鲜闻言驻足,面无涟漪地扭头看他。“我是说,以另一种身份。”她听见他这样说。云伴鲜又眯了眯眼。另一种身份他当她是长今妹子吗心下可有可无地腹诽了一句,她不紧不慢地别过脑袋,抬眼望向澄澈无垠的天际。“这不是个好地方。”如果可以,她宁可一辈子远离是非。可惜,今非昔比,纵使前路荆棘丛生,她也将义无反顾。“确实不是个好地方呀”范简听罢,悠悠地感叹着,视线亦是径直投向了远方,“人心复杂,敌友难辨。表面上的死对头或许不会把你怎样,倒是平日里看起来素无冲突的,反会暗地里害得你家破人亡。”男子话音刚落,云伴鲜就猛地转过身去,眼珠不错地凝眸于他。范简显然也已察觉或者说早已预料到她的反应,这便不慌不忙地收回目光,与她四目相接。下一刻,他突然毫无预兆地耸了耸肩。“我只是感慨一下。”云伴鲜哪里相信他方才的一席话,分明就是话里有话“你知道什么”女子压低了嗓音,睁大了眼睛,甚至不由自主地上前两步,主动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什么也不知道。”可惜男人只大大方方地挑了挑眉又摊了摊手,依旧是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你”云伴鲜还想追问什么,可转念一想,凭着范简那奸诈狡猾的性子,他若不肯说,她就算逼死他也没用,便也只得收敛了起伏动荡的心绪,沉下脸来看着他,“那就多谢你的感慨了。告辞。”云伴鲜可不相信范简当真只是在感慨连“家破人亡”这种词都用上了,说的可不就是她吗显然,他是知道了什么,才会在她面前道出那样一番话。至于他是从何得知又是出于何种目的才给她暗示,恕她眼下尚不得而知。一路行至宫门附近,云伴鲜冷不防停下了脚步。她回眸望着那金碧辉煌的宫殿,心中忽而一片唏嘘。不论那范简是敌是友,他有一句话,却是说得极为在理。人心复杂,敌友难辨。在这个随时都有横祸飞来的皇宫里,谁又能笑到最后呢眸光流转,女子扬唇莞尔。她云伴鲜并不指望做一个终极赢家,只求能够笑到仇人血债血偿的那一天。如此思量着,她平复了微微翘起的唇角,扭头重新迈开了脚步。谁知,才走出去没多远,身后就忽然传来了飘忽不定的呼喊。依稀听见有人在喊她,云伴鲜便停下脚步,回头去探。不久,目光锁定的女子就禁不住面色一沉。、夫妻同行映入眼帘的,是跑在前头的两个太监,他们一边拼了命地追着她,一边招着手喊她停下。相隔太远,她看不清那两人的面孔,但是,她却一眼认出了他们身后那个由人扶着、一路疾走的少年。三皇子来见她了,这让她突然觉得无比的可笑。她不晓得他是如何打听到她要离开的,也不清楚皇帝有没有命人封锁消息,她只是觉着,反正人也来了,自己避而不见,似乎也不太好啊。眸中溢出的笑意越来越冷,女子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子,好整以暇地挑了挑眉,目视几人步履匆匆地来到了她的身前。“云云姐姐”三皇子气喘吁吁地站着,尚带着显而易见的病容,可云伴鲜看到他这副模样,心里却怎么也怜惜不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面色青黑的父亲,想起了悲痛欲绝的母亲,想起了那一日火光冲天时,她心中熊熊燃烧的恨意。她突然很想动手扇他一巴掌,可是她不能。是以,她只任由面上的笑容渐渐归于虚无,徒留一双晦暗不明的美目,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苍白的面孔。少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本欲张嘴吐字的唇瓣,也在她眼珠不错的注目下,僵硬地阖上了。云伴鲜面色阴沉地对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便毫无预兆地转过身去她怕她再这么看下去,真的会忍不住喷发而出的怒意,做出什么以下犯上的举动来。“云姐姐”可是,眼见她转身欲走,三皇子又如何能够就此放弃,是以,他当即脱口而出,再一次止住了她前进的步伐,“云姐姐你,你要走了吗”他情不自禁地走上前去,抬手拉了拉女子的衣袖,直叫她怒发冲冠。只见云伴鲜猛地回过身去,双眼圆睁,目露凶光,竟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三皇子也吓得失了仅存的血色。“敢问殿下,奴才不走,殿下就能把奴才父亲的命给还回来吗”她一字一顿地说着,眼眶倏尔红了一圈。诚然我不杀伯乐,伯乐因我而亡。若不是这个少年对她纠缠不休,又怎会有后来种种的祸端只要一想到这一点,饶是少年从来没想过要伤害她和她的家人,她还是无法原谅他这个始作俑者。然而,云伴鲜不会料到,听闻她咬牙切齿的短短一言,少年却登时怔住了。“你你父亲你父亲怎么了”他竟然不知道他竟然还不知道好好啊万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