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她温暖的掌心下,在她宁静的眼神中,一切又都理所当然了。送走秋荻,天已近黑。她们说了一个下午,相见恨晚。林曦站到阳台上,遥望远处的万家灯火,惬意无比。晓宣洗了袜子出来晾,看她倚着栏杆,遂轻轻过去,慢慢道:“曦子,其实其实我昨天也没怪你,只是我看你不太高兴,所以我就先走了。”林曦转过头来:“我没不高兴。刘巧文那种问话方式我很反感,好像惟恐天下不乱似的。我没想到你会差一票,否则我或许就选你了。不过,晓宣,你听我一句话,得票最多的不一定就是最后的候选人。”晓宣听她说就算知道自己只缺一票也不见得会选她,心中便有些不悦,勉强听她说完,反问:“你的意思就是说这场竞选只是一场闹剧,我们只不过是群被耍的猴子,而真正的候选人早就定下来了是得票最少的人”林曦看她一眼:“话不能这么说,登台演讲也是一种锻炼,锻炼锻练也挺好的。”晓宣急问:“那你说谁会是最后的候选人”林曦笑:“老班心里清楚着呢,你看吧,试一考完就出来了。”晓宣听她说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来,不觉撇嘴:“你说话总是这样,兜了一大圈,还叫人蒙在鼓里,弄这么深奥做什么真没意思”林曦微一皱眉:“我说话从来都这样,你听不惯就不听好了”晓宣咬咬嘴唇没出声。两人沉默半晌,站了片刻,无语散了。林曦靠到床头,心中也郁闷:不知道怎么回事,与晓宣日益话不投机。课间她多与于锦华说笑,声震教室,旁人还好,那刘巧文便有意无意的在她耳边吹风,说什么旁人都以为晓宣和于锦华最合得来;又说晓宣对她好,完全是一种个人崇拜。她虽觉得刘巧文有做作的地方,但对她是实心眼的多,甚至还有种寻求友情的迹象。哪一天的,她拉着她说她很像她从前的一个好朋友,也是什么都好,就连气质也一样。她记得当时自己只随口说了声“是吗”。在这种纯女生的班级里,出来进去都是一对一对的,极少的三四人一起,剩下的就是独来独往。青眉是独行侠,但刘巧文做不到,所以她处境尴尬;朱萍黄小雨是一对,石凡吴靓也是一对,跳跳和406的章洁搭伙,林曦有晓宣,正好她落单。想着这些怪现象,林曦既觉滑稽又感无奈。走在一起的并不见得是好朋友,她们往往就象寄居蟹和海螺,纯为了配对子,但人人如此,也就成了规矩,若没个人在身边,就显得寂寞孤单,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一久,就连自己也会觉得怪怪的。她想着她和晓宣,有时真是话不投机,但还是走在一起,知己挚友一般,不觉苦笑。忽又想到秋荻,从没注意过她是和谁一起。今天一番长谈,林曦觉得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她――人淡如菊。她喜欢她。知音转眼,期中结束,校园里又恢复了勃勃生机,处处可见秋高气爽的笑容。这天中午,林曦刚坐到座位上,刘巧文便神秘兮兮的俯耳过来:“告诉你,今天下午肖娴去参加学生会的换界选举,徐春被换下了。”自那晚被林曦抢白后,这许日子她们互不搭理,林曦乐得耳根清静,如今见她主动搭讪,不便再冷淡,遂笑问:“什么时候公布”“哪能公布呀”刘巧文声音更低:“我才知道的,谁都没告诉呢这下徐春非气死不可你说这事怎么办的这不是拿人家寻开心嘛如果决定是肖娴了,干嘛又弄个演讲会把别人忙得一团糟,结果是竹篮子打水。再说肖娴那人,哼,谁服呀”林曦虽不出声,但却侧过脸来。刘巧文见她听得认真,更来劲:“我听说,老班早就跟肖娴漏过底了。你不知道,刚撤她文艺委的那些天,409可遭殃了,她天天发脾气,谁都躲得远远的,不敢跟她说话。后来老班找她谈话,立马就好了,看一个笑一个的。老班可真是偏心”她还要说,一眼瞥见高大的徐春进来,赶紧闭上了嘴。徐春一脸愤懑,“咚”的往座位上一坐,一时间,教室里哑雀无声。好一会儿,正当人们要恢复说话,发出嗡嗡的前奏时,就听一阵喧嚣的说笑声从室外传进来,随后,肖娴、于锦华、陆萧等四五人出现在门口。肖娴穿着一套大气典雅的秋装,上衣颇短,小腰身、双排扣,同色的直筒长裤,黑皮带、黑皮鞋,头发在脑后扎成一把,用红丝带打了蝴蝶结;再看脸上,眉梢带喜、眼角堆笑,洋洋自得、踌躇志满。林曦稍稍转头扫一眼同学的表情:有的不屑,低头撇着嘴;有的无动于衷,照样看小说;有的冷眼旁观,做中立状;有的上前跟她打招呼,夸她衣服好看;还有一些靠着徐春说话,只当没看见她。算来同学都到齐了。林曦想着她能在大哭大闹之后,如此光鲜的出场亮相,对于常人而言,实在难以做到,算来这也是一种英雄行径,想到这儿不觉微微一笑。上课铃响,闻静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譬如不准讲话、不准看小说之类,然而考试已完,谁还有心思用功她也明白这点,故在最后说:“在其位,不得不谋其政,该说的我说了,大家别嫌我烦你们怎么做还是看你们的。不过我提醒一句,你们要做事么就小心点,别撞上南墙,那样就皆大欢喜了”听得众人会心大笑。林曦觉得这个班长很有意思,既不全向学生,也不全向老师,却偏偏又得老师信任,又得学生拥护。看来中庸之道确是博大精深的中华遗产。一路上,肖娴有说有笑,还破天荒的搭上林曦肩头,夸她的麻花辫子好看。林曦虽不想接话,还是微笑着谢了一声。这次选举每个班只限产生八名学生代表,但由于是学校的重大活动,即使是将要实习的班级也遣人参加,因而声势浩大,隆重异常。闻静林曦等到场时,四下早已是人头攒动、接踵摩肩,喧哗之声不绝于耳。肖娴跑一边去招呼熟人。林曦闲闲的四处望,忽瞥见康永站在墙边,手里握着一叠什么,正跟周围的人说话。她大喜:哎呀,他也参加学生会竞选阿弥陀佛,他要当什么我都选他各班代表进场后皆按排好的座位坐好,正副校长、教务主任及某些重要人员陆续到达,各班老师、原学生会成员分别坐台下二三排。一切都妥了,便是各位领导挨个发言,无非祝愿、勉励之类的客套话。林曦最怕这个,遂支着腮帮神游太空。好容易说完了,又有上届学生会汇报工作情况,等听得要打瞌睡了,才轮到候选人们开讲。那几个老生确实厉害,文稿措词铿锵、掷地有声不说,且演讲时神态自若,落落大方。林曦听着点头,暗想:原来他们也不是绣花枕头,难怪狂妄新生班级相对就逊色多了,大多数人似乎没经过大场面,不是面红耳赤,便是结结巴巴,引得下面不时的发笑。肖娴抽了个19号签,这是很后的号次了。闻静有些皱眉,跟林曦轻轻说:“只怕人家都听烦了,她这手气可不怎么好”林曦低低道:“或许最后的印象深也未尝不可,看她的能耐了。”等到肖娴走上讲台,先向台下深深一躬。林曦闻静相互看看,很是赞许。闻静低低说了声“鼓掌”,立时就听见这八人不很响亮却很整齐的掌声响起来,引得前后左右皆有人往这边看。肖娴很是感激,遥遥的冲这边一点头,随后开始演讲。林曦细听一下,她的稿子不如那几个老生条理清楚、论证有力,明显的经验不足;但她口齿伶俐,偶尔还能来两个恰到好处的“挥手之间”,对文稿的苍白起了一点弥补作用。演讲完毕,竟博得一阵热烈的掌声,闻静等更是全体起立,迎她回来。又坐了五六分钟,最后两人的演讲也完了,一排排的有人开始收表格。林曦见康永从前排过来,忽想起刚才他并没有参加竞选,不觉又沮丧。康永走到她身边,停了一下,极低的笑:“你们还挺会哗众取宠的”林曦怒火中烧,但面上风平浪静,将头一侧,理也不理。康永一笑,又往后排去了。收表、核表、当众报表记分,忙了一个多小时,终于将选票统计清楚。乙普医的薛剑当选为学生会主席、乙妇幼的柳莹为学生会副主席、乙药剂的陈晨为生活部长、乙普医的梁昊为组织部长、乙检验的关清蕾为学习部长、乙药剂的孙逊为纪律部长、丙普医的严隽为宣传部长、丙护2的肖娴为文艺部长,其余落选者或为副部长或为干事,一一不提。闻静等欢心雀跃,拥着肖娴退了场。一路上,各班学生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逢丙护2的学生,闻静等必告之肖娴取得文艺部之殊荣,说者眉开眼笑,听者眼笑眉开,无不欢天喜地。林曦想到中午洗的床单和枕套还在绳上晾着,恐晚来风大吹走,遂打个招呼撤退。她奔上阳台,四下一看,不见床单踪影,正着急,青眉从洗涮间出来:“我替你收了,在你床上。”又问:“怎么样”林曦笑道:“马到成功”青眉笑起来:“真好难怪没几人回来,都开心去了”又叹:“我老乡在乙护,她说这学校里女生班最受欺负,尤其没能力的。如今我们也有个部长了,多好”跳跳近晚才回来,一进宿舍就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们一个大消息,徐春要辞职了”“真的”吴靓和黄小雨同时问。楼上的青眉、林曦也放下书,俯身看着她。“可不是真的”跳跳不乐意:“我什么时候乱说过话老班才把她叫下去谈心呢,我看她眼睛红红的。”“嗯,徐春肯定气的呀。”黄小雨抱着朱萍的枕头。“得了吧,”吴靓哼道:“就算给她去,她也选不上。生活部的人最讨人嫌了她们409每个月的舍务成绩都最好,难道真的就做那么好呀,谁不知道她是楼长,自然给面子了,反正他们生活部的人就会拉关系。”林曦笑问:“听谁说的”“大家都这么说,人尽皆知。”青眉道:“我倒第一次听说,真有这事”跳跳道:“肯定是于锦华说的,好几天前我就听过了。不过说真的,现在官官相护,学校里的官也是一样,大家睁一眼闭一眼,也没气讨,就我们倒霉”林曦听了一会儿,笑了两声,渐渐的就不想听了。又想不知秋荻在不在,可以找她说说话,遂下床往410去。路过的几间宿舍皆人烟稀少,一个两个的留守人士倚床看小说。秋荻正收拾壁橱,看林曦来了,很是高兴,忙让她坐下,又递本笔记给她:“这是我自己摘抄玩的,没你的那本好,你随便翻翻。”林曦接过,笑:“肖娴选上了,徐春要辞职。”随手一翻,忽见一长条叠得齐齐的白丝带夹在最后。秋荻递杯水:“刚听说了。周没白费心。我看徐春不会辞职,她就是一时气急,再有人扇点风。周一叫她,必是安慰加鼓励,她吃这个,还会高高兴兴的回来做她的楼长。你说呢”林曦笑道:“所见略同明天徐楼长依然要教训我们――为什么睡懒觉为什么不打扫卫生啊啊”秋荻听她学得惟妙惟肖,也笑,又道:“但肯定还有人心里不服,这会儿还好,等兴头过了,什么都能显出来。”林曦道:“我想周原先也以为肖娴会中选。我们刚来那会儿,推荐主持人,班里谁不选她不过一两个月,她哪能想到会起这么大的变化。要是直接让肖娴去,倒显得她不民主,所以想借班会评选来个一箭双雕,不料失策。”秋荻点头:“我要是处在周的位置,也会选她,凡事该以大局为重。”林曦笑:“就算有不服的人,除去真正心性耿直的,剩下的十天半月就忘了。师生之间,主导地位永远在于老师,背后再挺胸叠肚,一到老师面前,马上就哑。现在就看肖娴能不能不负重望了”秋荻微皱眉:“这个班也真是怪的”林曦看她打愣,遂接:“在里面看,一盘散沙;从外面看,是块石头。”秋荻一笑:“正是这句话。”这天傍晚,林曦从宿舍出来,去上自习,经过操场,见石凳上坐着一人,象是秋荻。她近前去看,果然是她,便笑问:“这么冷的天,你坐在这儿干什么”说着,也挨着坐下了。秋荻转脸见是她,勉强笑了笑:“里面太吵,这儿清静。”林曦看她眼睛迷迷离离的,似有泪迹,心里吃惊,想着不好冒然问,遂装作没在意,继续问:“近来怎么样滚滚红尘看完了没有借我看看。”秋荻说声“好”,顿一下,忽的垂了头,片刻,簌簌滴下泪来。林曦吓了一跳,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秋荻哽咽半晌,断续道:“今天是我表姐的百天忌日我来上学前两天,她得病走了我们从前最要好的,如今如今也不知她在哪里了。”林曦一惊,想起那条白发带,心里酸酸的,便扶住她的胳膊,一时无语。秋荻又抹一阵眼泪:“你不知道她多可怜,我一想她,心就要碎了”林曦轻声道:“你说给我听听吧,说出来,会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