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怕是早就想指着如蕴的鼻子大叱了。她这才明白,有了如蕴,今后想要拂了陆芸的面子怕是没那么容易了。闻不见闻地轻哼了一声,秦秋玲“霍”地站起身,终于拉着邱怜绮走了。而如蕴心里,也终于大大松了一口气,转头对陆芸微笑道:“母亲,今天阳光不错,要不要出去走走”陆芸亦是笑着点头,如蕴便挽着她一同去了。邱霖江那晚并不曾回家用晚膳。他到家的时候,已是繁星满天。作者有话要说:、七 转调踏莎行这样温柔的夜色中,如蕴在床头挑灯翻着书。听到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她侧耳了一瞬,然后合上书一下子翻身下床。刚走到房门口,那双黑色的中筒靴也正正好迈了进来。“迎得这般急切,连件罩衫都不披”邱霖江的眸子里有隐隐的笑意,正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听他的揶揄,如蕴不由微微赧然,只道:“若是你回来了,我便终于可以关上房门,怎能不急切”他换上家居睡衣,又道:“听说今早有人倒也学会四两拨千斤了”她起先一愣,不明所以地回头看他,见他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忽然一下就反应过来原来是同二太太的那番虚与委蛇。几乎不用多想,如蕴便明白定是太太同卿悦提了一下,而卿悦这唯恐不生事的丫头赶在邱霖江回房之前巴巴地先告诉了他。垂下眼,偏过头,如蕴低低道:“哪有你说的那般”她本还欲再说些什么,但却无法说下去了。有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从她的身后环过来,牢牢地将她禁锢其中。“如蕴,谢谢你。”他微微俯身,下巴贴着她的耳垂,在她的耳边呵气如兰。他的呼吸洒落在她的皮肤上,熨烫得她似乎连心里都泛起痒来。颈子刹那染上粉色,她用胳膊肘轻轻推他,嗫嗫道:“说什么谢谢你这人,好生奇怪”他似乎轻笑了。靠得这般紧,她甚至听得分清他每一下的呼吸声。只听他继续说道:“谢谢你今日为母亲说话。你晓得的,在我心中,至亲的家人永远是排第一位的,谁若是动了她们一丝一毫,我定要他十倍奉还。”他的话掷地有声。尽管不是头一回听,她心里还是泛起了震撼的波澜。对父亲尊敬,对母亲孝顺,对妹妹爱护,这就是她的丈夫。忽然想到什么,她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问出了声:“那我呢”他轻轻地扳过她的身子,揉了揉她的发,笑道:“你说呢”他的温度近在咫尺,皮肤贴着她的皮肤。他的掌心很烫,他的胸膛很暖,她就这么被他的气息层层包围着。他毫不犹豫的回答令她的心里一下子升起了欢喜,因为自己也是他至亲的家人而觉得欢喜被视家人为第一位的他当自己也为至亲,怎能不欢喜。只是不知为何,慢慢地,在欢喜的余温都褪去后她竟忽然觉得有些失落,好像缺了点什么,又好像空了点什么。但究竟是什么,眉心拧成一道浅浅的结,她自己也不知道。第二天是礼拜六,如蕴睁开眼的时候,邱霖江赫然还躺在身旁。阳光透过雕花的黑檀香窗柩洒落进来,在木地板上圈成一个漩儿。她轻微动了动打算起来,还未曾把手臂伸出被子,他就已经睁开了眼。她晓得他一向浅眠,有些歉意地对他说:“吵醒你了你再眯一会儿吧。”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声音里带着一丝刚醒的惺忪与沙哑,道:“无碍,竟已日上三竿了。”他虽这般说,然而接着又把手臂一搭,一把将她揽回怀里,哑着声低喃道:“左右已经迟了,陪我再躺一会儿。”这个礼拜他一直很忙,总是早出晚归、披星戴月的,眼底都有浅浅的青色印子。不曾出声,如蕴也闭上眼,同他一起偷得片刻闲。这么一睡,竟就将早膳给睡了过去,一晃神已是中午。如蕴自从嫁来邱家,还不曾这么晚起来过,不由得心里有些惴惴。邱霖江却是老神在在,似乎这再寻常不过了。果真如同他的神定气闲一般,除了秦秋玲翻了翻眼皮子,邱志宏、陆芸都是寻常模样。午膳过后休息了片刻,邱霖江对如蕴说:“换件衣服,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回听他说这句话,如蕴忍不住笑了:“又这么神神秘秘好,你要暂时不说便罢,我这就去换衣服。”她正准备取出前天刚做的新旗袍,却听他又道:“今天倒是要你换件素淡一点的衣服,简简单单便可。”她不解,但也不急,只跟着他后面走。今天他没有叫不言开车,却是带着她一块儿坐的电车,下了车之后一路步行。空气里头萧瑟的意味已然转浓,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从枝头剥落下来,在路边堆积了薄薄的一层。如蕴踩着落叶,一下一下的清脆作响。终于到达目的地的,她抬头望着前面的石阶和石阶之上砖墙斑驳的旧房子,转头向邱霖江投去疑惑的目光。他的嘴角噙着一抹淡笑,开口道:“别看这房子破旧了些,里头可是个宝贝。”踏进去之后,如蕴才明白他那句话的真正含义。房子里头真真是个“宝贝”,因为任是谁都想不到,这竟是一个简陋的识字堂。接到她惊讶的目光,他解释道:“我哪里有工夫做这些事,这可是善幼堂的功劳。身为商人,我至多资助写学费书本费、偶尔过来看看罢了。”他说得这般轻松,但她知道他定是也花了不少的心思。他这个人,要么不做,要做便尽心尽力。但她也不揭穿,只笑问:“那今天你是来给孩子们送新书本么”他摊开双手,道:“两手空空而来,何来书本”拉着她走进里屋,他说:“今天,却是来给孩子们送个新的女先生”如蕴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女先生我我哪里会做教书先生”她仓皇失措的模样逗笑了他,邱霖江忍俊不禁,道:“教他们识字罢了,这有何难”言罢,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拖着她掀开布帘而入。屋子里约莫有二十来个孩子,看起来年纪都不齐整,大大小小皆有。如蕴甫一进去,他们瞬间抬头,二十多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这样瞪大着注视她。这一片本就是上海的“贫民窟”,而这些孩子们亦都是穷苦人家的出生。如蕴原本有些胆怯,然而在触到那样澄澈却又带着一丝早熟的目光时,在看到这样冷的天气他们身上的衣裳竟还那么单薄时,她的胆怯慢慢地化作了心疼。从前幼时,她总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幸的孩子。但和这些孩子们相比,她这才发现她的童年已足够有幸。浅浅一笑,她冲着他们打招呼:“你们好。”令她意外的是,孩子们的声音整齐而响亮:“先生好”如蕴回头,邱霖江就立在她的身后,对她投以一抹安抚的微笑。“听岳父说,从前你读书时功课总做得格外好,今天到底是检查的时候了。”她晓得他这是在打趣自己,紧张尴尬的心情也渐次平缓了下来,便笑着问他:“书呢,在哪儿”他微扬下巴,指了指最前面的那张木头桌。不是三字经弟子规,亦不是千字文,只是一本极其简单的识字书。如蕴算是被“赶鸭子上架”,也从未做过女先生,只好循着记忆中自己的先生教书的模样来摸索。起初她有些磕磕巴巴,到后来,竟也顺了起来。而他就坐在屋子的最后面,脸上带着一丝笑意陪了她大半个下午。初冬落日得早,待就这么摸索着讲完今日的课,夕阳已经红透了半边天。疲倦是有的,但一边听见孩子们唧唧喳喳地大声喊“谢谢先生”“先生再见”,一边看着他们如同小炮弹似的冲出屋子往家赶,如蕴觉得心里升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原来,除了读书看戏、除了困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她也能走出来真的做些其他的事。她就站在桌边,看着他慢慢走近自己。她心里很忐忑,不晓得他会如何评论。而她也没有时间去思考自己究竟为何会在意他的评论,因为她已经屏住了气,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邱霖江脸上的神色很淡,瞧不出一丝端倪。直到走出那间屋子一段路后,她到底忍不住了,问他:“做什么一句话都不说”他抬眼,笑意终于忍不住地蔓延开来。站定,他说:“我还在想,你究竟要几时才会开口问。”如蕴反应过来,红霞飞上两颊,佯怒道:“你、你怎的作弄人”明明他以前总是正色以对,也极少会像现今这般寻她玩笑。她嗔叱,邱霖江却因此笑出了声来。他似乎很开怀,故意问道:“怎么,你自觉教得不好么”她闷头往前走,不理他。他一手拖住她的柔荑,终于说:“真的生气了就是因为你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正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如何夸赞你才是。”她的嘴角露出一抹不易觉察的笑花,却仍旧强忍着瞪他一眼:“还当你是个正人君子,原来也是个口甜舌滑的”就这么笑说了一会儿,他终于牵着她重新往前走。如蕴问:“为何只是教他们识字从前读书时先生说,孩童启蒙得须千字文弟子规等才行。”他沉吟片刻,然后说:“现今这样的乱世,于穷苦人家的孩子而言,吃饱穿暖才是至重要的。他们读书并非胸怀大志,更多的是为了生计。认得字,他们便能做更多的活儿、挣更多的钱,过更好的生活。”火烧云在天边赤红的一片,橘红色的光投射下来,将他们都笼罩其中。如蕴看着邱霖江被夕阳染得橘红的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因为他,她方明白这世界竟是可大可小、可如天堂可如地狱,每一寸土地上都有形形色色的人群。然而当下,她不再想旁的了。同他归家,便是此刻夕阳里最窝心的念想。作者有话要说:、八 江城梅花引八江城梅花引“二少奶奶,您别这枚胸针真好看,到底是二少送给您的”赏云一边细心地为如蕴梳妆,一边嘴甜地说道。她是常嫂依照邱霖江的吩咐刚调派过来服侍如蕴的,果然手脚极麻利,说起话来也甜得很。如蕴仔细瞧了瞧镜子里头的蝴蝶形镶钻胸针,笑意浮上双颊,点点赏云的鼻头道:“你这丫头,就你最会说话”赏云笑嘻嘻,麻利地替如蕴理好大衣的领口,又问:“二少奶奶,赏云再给您添些胭脂吧,可好”视线望向桌上铜胎掐丝珐琅的音乐胭脂盒,如蕴顿了一瞬后摆手道:“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来。”解开扣子,打开胭脂盒,“叮叮咚咚”的旋律清冽地响起,正是那首苏格兰民谣罗梦湖。其实这段旋律她已经耳熟能详,却还是捧着胭脂盒听了好一会儿。如蕴取了些胭脂在腮边轻轻抹了抹,一下子增了好几分亮色。抿抿唇,她正准备起身,却听一道打趣的声音已然响起。“好二嫂,同我一块儿出门而已,二哥又不在,你打扮得这么漂亮做什么”卿悦大模大样地走进屋,佯装端详如蕴的胸针,点点头又道,“唔,二哥送的,果然就是相称。”如蕴虽说已渐渐开始习惯,但还是被卿悦说得双颊微红。“书局还去么横竖不是我要买书,我可没所谓。”她这话一说,卿悦立刻投降,摇着如蕴的胳膊连声撒娇道:“好嫂嫂,我再不说那混话了,咱们快走吧”墨香书局开了已有五六年了,里头的书向来种类齐全,价格亦是公道。如蕴陪着卿悦转了一圈,不曾看到什么中意的。倒是卿悦极为欢喜,捡了宝贝似的,捧起一本书便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如蕴见她这般专注,没有打扰她,自己慢慢地走去了书局外面。十二月中旬,天气已经冻得厉害,道两旁的梧桐叶子也早已落尽,剩下光秃秃的枝桠迎着寒风。如蕴站在书局的门口呵气,一团团的白色水雾在空气里散开。大抵是阴天的缘故,她的情绪似乎也不由得因而跟着低落了些许。她想起杨淑怡,这么久了自己统共就见过淑怡三回。邱霖江似是不大欢喜她去见杨淑怡,如蕴心里尽管有些不是滋味,但毕竟曾经因此冷战过那么多天,她便没有做得太令他不悦。然而她心底还是挂念的,到底是自己由小到大这么些年的闺蜜,又同在上海,如蕴怎会不想念淑怡。她就这么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实在太冷,如蕴收回思绪,呵了呵手心,打算回书局里去。但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刹,余光里瞥过一道米白色的身影,如蕴一下子就顿住了。那人怎的那样似杨淑怡由怔愣转为惊喜,不及思索,如蕴张口便大声唤道:“淑怡杨淑怡”隔着一条不算窄的马路,尽管她已是尽了最大的全力,杨淑怡仍旧没有听到她的叫唤。如蕴索性小跑着跟了上去。她今日穿的是细高跟的小羊皮靴,跑起来很是不便。却料淑怡的步子很快,像是有急事一般,到了巷子口时一个拐弯,人便不见了。如蕴已是气喘吁吁,但既已追了上来,她自然不会就这么放弃,待追到巷子口时也拐了进去。视线里终于又出现了杨淑怡步伐匆匆的背影。如蕴又往前跑了几步,筋疲力尽后索性站定,双手扮作喇叭状大声喊道:“杨淑怡”这一回,淑怡的脚步终于顿住了。巷子里头似乎是有一家会馆,杨淑怡原本已经拾阶而上,顿下来之后回转头,入目是赵如蕴极欣喜的一张脸。如蕴朝着她挥了挥手,然后又一鼓作气地小跑了过来。会馆两旁是参天的高树,若是繁茂阴翳的夏日,定会将会馆掩映其中。不过现在正是萧索的冬日,从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