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到那人垂着眼,视线一碰,繁羽心内响若鼓擂。江慈心身后的门开着,那扇他以为这辈子都无法推开的门,正敞开着。而那个遥不可攀的江湖,正立于他身边。他紧握着小鼓。或许此时,是他离这个梦,最近之刻。待他站起身,随怜荷回到偏院,不,不,只要走出这段石子路,他就与这段残酷美梦再无交集。他将是一辈子以身侍人的男娼,而江慈心,一辈子都不会看得起自己。他是自己这短短人生中,见到的唯一光华。自己却是他避之不及的恶心东西。要这样吗他连连问自己。不不不我不愿此生都在他心中是这般不堪我不想再为娼他胸中鼓起一阵冲动。要怎样才能离开落霞阁,离开春华街靠自己攒钱,不知要攒到何年马月那时,江慈心人在何处他都毫无头绪。他慢慢起身,心中现出一个大胆的念头。他为自己开解道:卑鄙也好,可耻也好,能离开落霞阁,眼下这是唯一的方法了。繁羽缓缓站直身子,手里紧紧抱着那面小鼓。他涩然,声音微颤:“怜荷,你先回去吧,我不跟你走了。”怜荷听了却不明白:“什么”繁羽吸了口气,声音稳了稳。“我,我说,我不走了。”怜荷奇道:“你说什么不走了,你要留在此”他说完朝着那两个不好相与的大侠看了看。那两人面色也不怎么好看。江慈心眼神一眯,好似十分烦躁。而欧阳情则是眉头微拧,不太明白这面前红衣少年想要做什么。“我想求两位大侠带我一同离开”繁羽朝着那两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完这话,更是额头点地,恳求切切。那黑衣剑客手臂交于胸前,嘴角微勾,冷哼一声。“带你离开凭什么”繁羽低着头,哀求道:“我自幼被卖入娼馆,以色事人,自然希望能离了这火坑”话未说完,却被江慈心打断,他毫不客气地说:“火坑我看你很是享受”繁羽闻言不亚于平地一声惊雷。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胸腔内的崩落毁坏之声。他猛地抬起头,望着那满脸鄙视的剑客。剑客睥睨之态,正是知道了那晚他在人身下神色缭乱,痴态毕露的模样。那句话打入他心脏,让那颗颤动不已的可怜肉块停歇了片刻,使他声音内原本的惴惴不安不见了。“那天晚上,我曾帮江大侠遮掩过。”繁羽面上的不安随着照射到的月光而消逝,成了一片坦然,带着几分破釜沉舟。“所以呢”江慈心眼帘半盒,微偏头,打量着似乎有些不同的小倌,“我就必须带你离开”繁羽眼角抽动,万万没想到这人竟有几分无赖。也是自己将那片刻遮掩之恩看的过高了。他又低下头,“还望江大侠看在繁羽救出过绵薄之力,带我离开锦南城罢”他本想说救过这人,可是一想这人功夫何等之高,何须自己来救,自己那时也是怕被灭口才会为这人掩饰。豁出一切想要让这人带自己离开,却不想这人原来并不将那晚放在心上,看来他又自作聪明了。一直未说话的白衣人,听两人方才之语,似乎猜到了几分。他伸手按住江慈心肩头,问他:“慈心,这是怎么回事”他先前看这两名少年危难之时也互相照顾,不曾抛下对方,故对他们存有几分善意。眼下见这少年有所求,不禁出言相问。江慈心立刻换了副面孔,极为乖顺地道:“师兄,先前我来探宋府,一时不察,中了金银楼的暗器,惊动了官府。逼针之时,躲避在此人房中。”“只是也说不上什么要人帮着遮掩,我只是借了个浴桶躲藏罢了。”话中更是看不起这小倌,这点小事也要拿来要挟,真是人品低劣。欧阳情闻言,却是眉头一皱,清冷之声难得带上几分责备之意。他缓声道:“慈心,既然确有此事,何必抹去他人的善意之举。师父为你起名为慈心,你可还记得为什么”江慈心看他都搬出师父的名头,虽是不愿却也毫无办法,知道今日是非得带着烦人的男妓走了。只是思来想去仍是忿忿不平,不由对着师兄道:“师兄,都说君子施恩不望报,此人实在”欧阳情一双晶亮眼眸对着他一看,江慈心就没了声。“那你可知,知恩不报是何人行径”江慈心哑口无言,只得低声道:“我晓得了,我们带着这人一起走。”欧阳情见江慈心答应,点了点头。转身对着仍跪在地上的繁羽,道:“这位小兄弟,既然于慈心有恩,我们师兄弟是该帮你。”繁羽原以为此事已是毫无可能,没想到这白衣人几句话就将江慈心给说服。欧阳情看着冷若冰霜,却没想到是位如此通情达理之人。繁羽柳暗花明,连忙对着欧阳情又磕了几个头,颤声说:“多谢大侠,多谢大侠”欧阳情道:“不必如此,起来说吧。”江慈心看他满脸喜色,又是不爽地一哼,正想提着轻功往后门而去,又被他师兄叫住。“等等。”“又怎样”声音听着似乎有些发脾气。不想他师兄并未理睬他,而是对着繁羽平声道:“马匹不在此处,我平素不喜与人相触,就让慈心带你同去吧。”繁羽点点头,心内对这位冷面的师兄越发敬重。连他不愿与人接触的怪癖,也被繁羽看做是高人的不同寻常之处。另一边江慈心满是不愿,碍于师兄命令,只好对着繁羽冷声道:“喂,你还不过来”繁羽心下砰砰跳,忙应道:“是”走到半途,却想起什么。一旁的怜荷已然看傻,只能长大嘴望着他们。繁羽走上前,将自己手中小鼓放在他手中,有几分不舍。“我走了,你回去就说我今夜被人杀了,你,你自己多保重。”说罢,握了握怜荷的手,转身朝着江慈心跑去。第8章江慈心待他跑到身前,对自己说了声:“久等了。”他也不回话,只是看了看他的身量,随手一抄,将人当个物件一样夹在臂下,提气一跃,就从此起披伏的屋顶上飞走了。欧阳情见状,对着仍旧张大嘴的怜荷略一点头,也飞身走了。繁羽从未这般腾空而起过,只觉得心都快炸裂,风声夹着自己,地面呼啦一下就离自己好远。尚未适应这飘忽来去的轻功,人已经被江慈心带着落了地。江慈心抽回手,往自己衣服上微微擦了两下。他并不想同这男娼多说话,径自走到不远处的树旁,解下了马儿的缰绳。繁羽自他抽手,就腿一软坐在地上,脑子还未转过弯,傻愣愣地坐着直喘气。江慈心看他那副傻样,又生出几分反感。此时欧阳情也到了,接过江慈心手中缰绳,翻身而上。“你带这位小兄弟。”清冷语调不改分毫,说完便拍马离开了。江慈心一阵丧气,拉着马,不由大声对地上的繁羽吼:“站起来,我们上路了”繁羽尚未回神,被一吼连忙刺溜爬起,拍拍屁股来到江慈心旁边,对着那黑色的骏马却手足无措。“那个我不会骑马。”江慈心骂了一句,就知道这人是个累赘。他上马后向繁羽伸出一手。“手给我。”繁羽吞了口口水,右手抖啊抖的向上伸出,接着手掌被火热掌心抓住,腰下被人一提,就被拎上了马。他此生头一回骑马,不禁新奇。伸手抚了抚身前马儿的鬃毛。手感并不如想的那般好。江慈心并不理会他,一夹马腹,就追了出去。他这两匹,一黑一白,白色自然是给欧阳情准备的,那人喜白色。这匹黑的也是他心爱良驹,载着两人却毫不逊色,将出锦南城门之刻,便已看到那抹雪白身影。繁羽从未在马上颠簸过,被迎面而立的风吹得睁不开眼,两旁的景色正飞速往后移去。好在还有背后一具结实身躯可靠,不然他都怕这风能把他吹下马去。他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心中一阵感叹。若是昨日有人跟他说,今夜他能离开落霞阁,离了这锦南城,他一定觉得那人在胡言乱语。可是眼见这自己已被江慈心带离那繁华都城,踏上人烟稀少的夜路。他不由转头看向那座自己生活了六年多的城。今后如何,一片茫茫。他心头不禁有些萧索之意。江慈心两手握着缰绳,本就不愿将他搂在怀中,可眼下这人还转来转去,便粗声说:“坐好掉下去我可不管你。”繁羽听了,就转身乖乖坐好。知道他被逼带着自己已是千百不满,现下又同自己这个妓子搂抱在一起同乘一骑,正生着气。于是不敢再言什么,怕这人更讨厌自己。行至野外树林,前面的欧阳情已经下马,生起火堆。江慈心两人到了后,那黑马踏着蹄子凑近白马,咴咴叫了几声,磨头蹭脑的,极为亲热。江慈心拍了拍两匹感情颇好的马,取下准备好的干粮,递给欧阳情。又掰了半块饼给繁羽。繁羽本来在落霞阁吃的不多,身姿若不够纤细,客人会不喜欢。可是今夜又是惊又是怕,腹中已经有些饥饿,道谢后就在火边吃起饼。并不如何美味,却让他都吃完了。江慈心看他身材如此矮小,本就只给他半块饼,可是先前就对他恶感丛生,看他全都吃完了,又在心里嫌弃,这人看着像猫怎么吃起东西跟老鼠似的其实若是繁羽咬了几口说吃不下,他又会在心里觉得这人浪费粮食,眼下处境全都依附于他人,居然还敢挑三拣四。总之便是看这小倌不顺眼,横也是错,竖也是错。他跟欧阳情商量着,估计三日便可到相邻的南霖县。那城内有埋剑山庄的据点,两人也可在那里休整几日。繁羽听他们所言,两人似乎还有别的事要做,要带着他这个毫无武艺的普通人总是不便。虽他心中对江慈心尚有亲近之心,可是他心知两人差得何止百千,再者剑客看似也十分厌恶他若是再死皮赖脸地跟着,怕江慈心更要给自己眼色看。他得两人相助离了那卖身的下作行当,已是占了天大的便宜。于是又朝着两人跪下。他清亮嗓音一字一句道:“今日逢两位大侠相救,繁羽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愿来世结草衔环报答二位大恩大德”这番话古往今来,不知道多少老弱妇懦说过。虽算不得十分贴切繁羽此时心境,但也没什么错。两人听他这般说,本应该顺势将他扶起,说些锄强扶弱为所当为此类的豪言壮志,可是一个江慈心对他毫无好感,不愿碰他,另一个欧阳情却闻言只是皱着眉头,十分冷静地问他:“今后有何打算”繁羽道:“既然此地离南霖只有三日,那我可以自行到了那处再做打算。我什么都愿意干,应会有一口饭吃。不敢再劳烦两位,我就此先行一步。”江慈心抢白:“我们说的三日是骑马,你自己嘛”他打量了一下繁羽两条细腿,直言不讳,“到了南霖估计是要爬着进去了。”繁羽一听,顿时无言。自己估计不足的确是有些可笑,只是这人说话定要如此难听吗欧阳情也道:“反正顺路,带你去南霖也没什么大碍。再说,金银楼的杀手不会如此简单罢手,这几日内就会杀到,若是你恰好遇到,凶多吉少。”他说话没什么起伏,但是声音十分动听。繁羽闻言大为感谢,又向他们磕头道谢。记得今夜初见此人,还以为是个冷酷无情之人,没想到几次三番,都是此人帮自己说话。繁羽更加对欧阳情敬仰几分,只觉得此人才是拔刀相助的江湖侠客,那江慈心又有他几分胸怀自己怕是被那双眼眸骗了,才会觉得这人是改变自己人生的大侠客,作出这场春秋大梦来。其实繁羽这般暗想,却是有些偏颇了,大有些“你看不上我,我也看不上你”的赌气。江慈心看他又跪在那里磕头,心里看他如此卑躬屈膝,有几分看不上他,就教训道:“你怎么老是磕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你不知道吗”繁羽抬起头,不明白为何自己这般也能被此人训斥。他心里平白生出不甘,一咬唇偏头不看他。江慈心见他头回露出明显不快来,倒是意外。“行了行了,还不快起来”江慈心靠着树冷声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