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么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坤城夫人还卧在地上哭泣,坤城君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去,只觉得自己被滔天怒火所吞没坤城本可以在这一朝出一位皇后或是皇贵妃,甚至皇太后,可因为这个愚蠢的女人和所谓的嫡庶之见,已经尽数毁掉。他辛苦谋划了二十年,对女儿的培养、对朝堂的渗透,费尽苦心将嫡子安插进军队,又收买了大批言官和六部之人。一朝化为乌有。坤城君一把揪住坤城夫人盘好的发髻,将她的脸抬起来:“孟净渝,我要被你害死了,整个坤城都被你害死了”坤城夫人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发髻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兀自求道:“君侯,求君侯救我的女儿,求君侯救救阿姮只要君侯能将阿姮从宫中救出来,妾立刻自请下堂,自刎在君侯面前”“你还有脸提你的女儿”坤城君暴怒:“若不是你的女儿,良妃早已经是良贵妃,甚至是良皇贵妃”他说着,拽着坤城夫人的头发用力将她从地上提起来,另一只手用尽全力地扇了她一掌,坤城夫人半边面颊肿了起来,咳出一口血。“求君侯求君侯救救阿姮”她模模糊糊地发音:“妾可以去陛下面前自首,揽下所有罪孽,绝不连累君侯半分。”坤城君扬手将她丢出去,恨恨道:“你以为这是你想揽就揽的下的你会连累良妃娘娘哈,托你的福,八脉凤氏如今要变成七脉了”他说着,从坤城夫人身边绕了过去,狠狠摔上了门。八脉凤氏要变成七脉了,他若再不做点什么,八脉凤氏,就真的要变成七脉了。梁王自尽的消息在皇帝召见坤城君的时候由刑部匆匆传进了皇宫,御史前去探望了梁王的遗体,只见尸体狼狈不堪,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血痕。刑部官员奏报,在梁王自从入狱到自尽,除却卫国长公主曾来探视过一次之外,其余全部是左相桓杰带府中私兵前来提审,并且在提审梁王时屏退审讯堂中所有官员。“桓杰居心叵测,妄图逼迫梁王承认先皇后毒杀先帝,借此为皇族抹黑”坤城君在宣室殿外求见的时候,听见他麾下一位年轻御史正在殿内慷慨激昂:“陛下明鉴,桓杰不过一介草芥之臣,竟敢对王爵尚存的藩王动死刑,竟敢污蔑先皇后,对先帝不敬,对陛下不敬,对太后不敬,其罪当诛”“既然桓杰提审梁王时会屏退所有官员,那么,”商墨凌脸色铁青,几乎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桓杰逼迫梁王承认先皇后毒杀先帝,你是怎么知道的。”御史毫不示弱:“若非如此,他有什么借口对藩王用私行”商墨凌道:“若,你自己都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猜测。”御史拱手道:“请陛下下旨抄其家,必能抄出伪造的梁王口供”商墨凌厉声道:“没有证据,如何抄当朝丞相的府邸。”御史大声道:“那就请陛下提审桓杰”商墨凌一手撑住桌案,深深吸了口气压抑情绪:“退下,此事朕自有定夺。”然而那御史却毫不让步:“请陛下明鉴,臣之心尽数为陛下考量,赐等弑王邀功之人,陛下若不给予制裁,只怕会寒天下藩王之心”“到底是寒天下藩王之心,还是寒你邀功请赏之心”商墨凌忍无可忍,大声喝道:“你如此针对堂堂丞相,一国国丈,究竟是何居心”那御史仿佛被帝王的怒气吓到,竟然直直愣在原地,再也不发一言。坤城君审时度势,示意内侍为自己通传。殿内传来帝王摔东西的声音:“不见,叫他滚回去思过”坤城君暗暗在心底松了口气。皇帝的精力被梁王暴毙一事牵制住,皇后又身陷危局,那么坤城的狂澜,便能拖上一阵子了。、柒壹。废后梁王死在桓杰手上的消息被人刻意操控着飞速传开,一时间在大殷的王公贵族之间激起千层浪,各封地的藩王封君纷纷上疏,要求重惩桓杰。“谋杀皇族藩王,逼迫他承认出身凤氏的先皇后是杀害先帝的凶手,”已经告老的康和被商墨凌重请出山,在宣誓殿商议此事:“偏偏做这些事情的人,是外姓皇后的父亲,让人不得不以为,他是出自一己私欲,想要帮女儿巩固后位。”商墨凌用手压在桌案上,无奈道:“他是受皇太后之命,才去审先皇后的遗案。”康和摆了摆手:“陛下绝不能将皇太后推出去担下这个罪名,会更加适得其反。”商墨凌点了点头:“朕想为丞相洗刷冤屈,不知先生有什么行之有效的办法”康和有些惊讶,这位年轻的帝王延续了先帝的风格,执掌江山向来说一不二,如今竟然会黯然求助于一个已经告老的遗臣,可见的确已经束手无策。他沉吟许久,无奈地摇了摇头:“陛下恕罪,臣没有办法,即便是桓杰找到了切实的证据,能够证明先帝的确是被先皇后谋杀,在这个关口放出去,也不足以服众了。”只有等他去世,甚至,等他的女儿也从后位上跌落,等外姓皇后的事情彻底尘埃落定,商凤两族又变回先前一样和睦并且井水不犯河水的局面时,这些证据才可以被拿出来,才可以为桓杰翻案。“待到那个时候,可以威胁凤氏地位的因素已经不复存在,损失一位已经死去先代皇后,并不会对这八脉家族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康和说着,沉沉叹了口气:“是陛下率先毁了商凤两族之约,凤氏会发动反扑,也是情理之中。”商墨凌扶着桌案,慢慢坐了下来:“朕知道朕册立外姓皇后,毁了两族之约,所以已经尽力善待凤氏诸妃。”赐予皇长子出阁读书的荣誉,准许慎昭仪走特殊渠道入宫,甚至在有谋害皇嗣之罪的良妃尚未自证清白时,便使她受孕,封上妃位。“后位就那么重要”康和摇了摇头:“陛下忘了,陛下册立的储君,生母依然是外姓,倘若来日太子即位,他将不再是共同拥有商凤两族血统的帝王,他对凤氏再无血缘羁绊。而陛下开了第一次先例,就会有第二位外姓皇后出现。”“凤氏可以失去一位皇后,却万万不能失去后族的地位。”“凤氏,”商墨凌喃喃念出这个名字,这名字代表了无数面目模糊的女人,没有人会关心这些女人曾经拥有什么样的才能,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功绩和罪行。包括他的母亲在内,没有人会记得如今的昭豫皇太后曾经掌管过两个藩国的国政,曾经在先帝的御书房里指点江山,曾经将一个必败的战局反败为胜。然而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关心,他们要的只是后族凤氏这个地位和称呼,要的只是皇后之印的主人姓凤,是出自八脉凤氏中的一族。仅此而已。宣室殿陷入了沉默,气氛压地让人喘不过气来,皇帝身边得内侍在此时推门而入,恭敬地承上一封奏折:“陛下,微王急奏。”微王是先帝幼弟,生母是出身阳平凤氏旁支的庶女,不论是在家族还是在皇宫都地位低下,因是敬宗老年得子,才一跃封了昭仪。敬宗去世后,微国太后也是第一位自请离开宫廷的后妃。除却祭祀与上贡,微王蜗居在小小封国中自得其乐,甚少与外界打交道。商墨凌木然伸手,将那封奏折接过来翻开丝毫不令人意外却又在意料之外的奏折,请求处死桓杰。至此为止,藩王封君上疏的折子,尚给桓杰留有一线之机,或者说是给商墨凌留了一线之机,只是严惩,而非处死。微王胆大,直接便提出了处死的要求。奏折中痛斥他所包藏的狼子野心,试图挑拨商凤之间的关系,使先皇后蒙羞,使皇族蒙羞。他没有看完,只大略翻了翻便失去兴趣,将折子扔在案上:“这样的事情,也值得加急送来。”康和却道:“皇族与后族不和,难道还不是一桩大事吗”商墨凌看着他,无奈地垂下眼睛:“是。”帝王掌江山,掌的应该是全部属于帝王的江山,这江山的女主人应当是皇帝的妻子,而不是中宫皇后。曾经他还年轻,还没有登上这个天下至尊的位子,曾经雄心勃勃地发表这番豪言壮语,执意迎娶外姓王妃,以为能将自己的意志强加在整个帝国之上。商墨凌张开口,沉沉叹出一口气:“朕知道了,康先生请回罢。”康和抬起头,看着这张与皇太后有六分相似的脸,昔年他曾经在宣室殿中对先帝上奏,指责皇太后后宫乱政,直接导致皇太后被放逐沂国。虽然她如今再次回到这个宫廷,可再也没有踏入过御书房一步,除却帝王御驾亲征传出驾崩谣言的那几日之外,她再也不曾对帝国朝政公开发表过什么意见。虽然达到了预想的目标,可康和心中却有些失望,这样一位有治国之才的女人,本不应如此轻易地放弃才华。鬼使神差一般,他向后退了两步,又开口问道:“陛下会处死左相吗”商墨凌被烫到一般,猛地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眼神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惊恐神色,他抬了抬手,又放下去按在桌案上,慢慢吐出一口气:“不会。”康和舒了口气,向他稽首:“臣告退。”商墨凌冷处理了这件事,所有与桓杰有关的奏折全部压了下去,不批示不回复不表态,权当没有发生过这件事。皇帝消极的处事态度激怒了凤氏和依然与凤氏保持良好关系的藩王,微王之后,藩王的态度开始咄咄逼人,步步紧逼,不仅要求皇帝处死桓杰,还得寸进尺地要求废掉宫中的外姓皇后。商墨凌将朝堂上的消息一力压了下来,没有让它传进后宫,可凤氏妃们自然有自己获知外界情况的渠道,每个人都明白桓宓的后位已经不安稳,虽然面上给予皇后足够的尊重,可眼神却瞒不了事实。桓宓从那些异样的眼神中读出了变故,逐渐开始不安,她已经有十余日没有见过商墨凌,而他也有十余日不曾踏足后宫,甚至连长乐宫都不再前往。桓宓坐不住,主动前去甘泉宫求见,却被内侍以朝臣觐见之名挡了回去。“你告诉陛下,他一日不见我,我便一日守在这门前,”如此三四次之后,桓宓耐心用尽,语气严厉地告诉内侍:“行刑还要有个罪名,即便是他要将我打入冷宫,也请他亲口来告诉我。”内侍知道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从不敢怠慢她,可他此刻更清楚皇帝所面临的困境,更不敢放一个情绪不稳的皇后进去为皇帝雪上加霜。故而虽然听了她的吩咐,却依然杵在原地。桓宓却理解错了内侍的意思,情绪里的愤怒逐渐变成失望,就连眼神都一分分冷了下去:“你还愣在这做什么”“娘娘”内侍犹豫了一下:“陛下在召见朝臣,不方便见娘娘。”桓宓道:“这个借口,你已经说过了。”内侍咬了咬牙,撩袍跪了下去:“娘娘明鉴,桓相虐杀梁王一事已在朝中沸沸扬扬,甚至惊动了长安外的藩国封君,陛下现在独木难支,还请娘娘体谅陛下。”桓宓听到“虐杀梁王”四字,只觉得半空中有人拿铁锤敲在她的天灵盖上,整个人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她听见自己张了张嘴,哑声问道:“你说什么”内侍低着头,道:“奴所言无一言虚假,请娘娘回宫。”桓宓喘了口气,提步绕开他:“我要见陛下。”她话音刚落,宣室殿大门忽然打开,率先走出来的竟然是扬州君、金陵君和荆越君。能然远在金陵和荆越的凤氏族长,亲自赶到长安觐见皇帝的事情。她的父亲虐杀了梁王。三君看到桓宓,也吃了一惊,却依然恪守礼节向她欠身行礼,口称“皇后千岁”,桓宓勉强维持着脸上平静地表情,对朝臣抬了抬手:“众卿平身。”三君谢过桓宓,并没有与她交谈的意思,主动让到道路一旁,请桓宓先行,然而桓宓看着打开的宣室殿门,却猛然丧失了踏进去的勇气。她后退了一步,对三君骄矜地颔首,转身离开了甘泉宫。商墨凌在殿内看到她离开,竟然也为成功避免相见而松了口气,他疲惫地揉捏眉心,低声询问:“什么时辰了”“回陛下,已过未时。”三君在昨日深夜赶到长安,宫门开启后便进宫面圣,凤氏已经找到了足够的强硬的理由,让他们再面对皇帝的时候,可以从容不迫地提出要求。免职。废后。方可息事宁人。、柒贰。桓相桓宓当日出宫,直奔丞相府。这个地方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细细算来,似乎是从封后之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由于商墨凌压住了所有弹劾的奏折,并没有对桓杰判罪,他依然住在相府,履行丞相的权利和职责。桓宓微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