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只定定地看着桓宓弯起的唇角,下意识地回之以微笑。榻旁服侍的阿默看到帝后这幅模样,不由好笑,伶俐地上前,将吴临引了出去,并遣退了殿内所有的宫婢内侍,还贴心地为他二人关上了殿门。商墨凌侧着身子在榻边坐了下来,一只手握住了桓宓的手,另一只手伸上去,在她脸上摸了摸:“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都还好,许是睡久了,觉得身上没力气,”桓宓说着,笑了笑:“我以为我必死无疑了。”商墨凌的手向下滑去,滑过她修长优美的脖子,瘦削绵软的胳膊,握住她另一只手:“我也以为你必死无疑了。”桓宓笑出声来:“那做什么还要令太医救我”“救一下试试,”商墨凌微笑道:“兴许救得活。”桓宓点了点头,又向四周看了看:“这不是长秋宫。”“是长乐宫,母后的寝殿。”商墨凌口吻轻松,与她玩笑道:“幸好你醒了,再拖几日,恐怕母后就要赶人了。”桓宓试着握了一下拳,又用力展开,问道:“前朝如何了”“老样子,还在闹,”商墨凌道:“只等你醒来,与我一同平定天下。”桓宓扶住商墨凌的手,翻身下榻,试着自己站起来:“抱歉。”商墨凌也不阻止,只站在她身边,任由她攀着自己的手臂使力气:“江陵君和清河君已经抵达长安,尚没有安排觐见,我已经发诏给阳平君,让他尽快赶来,也就这一两日的功夫。”桓宓挑了挑眉:“阳平君”商墨凌点了点头:“凤衍书。”先代阳平君在梁王之乱后便上疏告老,将爵位传给了凤衍书,自此,阳平与皇室更加疏离,就连先前一直追求的皇商之位,都已经讳莫如深。“许是明白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桓宓道:“你打算如何呢”然而商墨凌却问道:“你为什么要自尽”桓宓怔了一下才回答道:“或许是因为迷了心窍。”的确是迷了心窍,才会过分在乎皇后的名分,才会怀疑自己的丈夫,以为他真的要牺牲女人来安稳江山。商墨凌点了点头,没有再问,反而道:“母后已经令良妃提审慎昭仪,逼她招供下毒的渠道。”“不必了,我应该知道那个渠道是什么,”她扶着商墨凌的手站起来,在室内走了几趟,感觉力气逐渐回到四肢百骸里,犹如新生:“去查先前供在良妃寝殿的那尊观音玉像,母后曾经提到过,那尊观音很奇怪。”商墨凌“嗯”了一声。桓宓又道:“听阿默说,救活我的丹药,是金陵君进献的”商墨凌点了一下头:“母后已经许诺给他,因着这份活命之恩,你我都不会亏待他。”桓宓道:“他到长安的时候,我还没有服毒。”商墨凌笑了笑:“你给了他政治投机的机会。”桓宓低头微笑,又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对不起,是我太任性。”“彼此,”商墨凌道:“去向母后辞行,我送你回长秋宫。”聚集在长乐宫的太医终于被遣散,帝后相携从长乐宫离开,带着先前长秋宫跟来服侍的婢女,没有叫肩舆,而是一路步行回了桓宓的寝殿。后宫向来不缺千里眼与飞毛腿,只不过是一路的功夫,各宫都已经收到了皇后病愈的消息。帝后方在椒房殿安顿妥当,各宫嫔妃便闻讯而来,每人都携了重礼,一脸喜气洋洋仿佛是发自内心地为桓宓地康复而高兴。桓宓更衣上妆,在椒房殿接受嫔妃朝觐,细米分与艳丽的蔷薇硝盖住了原本苍白的面色,微笑的时候,竟然有神采奕奕之感。赠予她毒药的平妃列在众妃之首,向她稽首而拜,表情平静,仿佛皇后染病的时候,与她丝毫关系都没有。桓宓清了清嗓子,叫出她的封号:“平妃。”平妃低了低头:“妾在。”桓宓道:“你的心意,本宫领了。”平妃道:“是。”诸妃面上神采各异,就在皇后因桓相之事被冷落后,平妃曾来拜访,皇后当夜便染了重病,甚至移到长乐宫去休养,这其中的猫腻,每个人都猜测出千百种花样,今日桓宓的这番话,简直是坐实了所有合情合理地猜测。然而桓宓并没有针对此事再有更多的言语,她将目光转向良妃,发问道:“凤姮兮可招了什么”良妃表情一暗:“妾愧对娘娘信任,她一口咬定自己是清白的,妾不敢对她上私刑。”“不必上刑,也不必审问,”桓宓冷笑一声:“大长秋,遣人从封禁的漪澜殿,良妃寝居之处,将那尊观音玉像抬出来,再去传太医院院正吴临。”白碧君跟在皇后身边,将她的吩咐一样样记了下来。掖庭司的女官去被封禁的漪澜殿中将观音玉像抬了出来,当场砸碎,取了一块碎石交给了吴临,吴临又将它丢进沸水中煮了一会,将水喂给了一只猫。“倘若这玉像上果真是导致良妃娘娘中毒的罪魁祸首,而良妃娘娘又是与先帝当年所中的是同样的毒,那还要再观察两日,才能确定。”诸妃被他直白的言语吓了一跳,这才明白,她们所面对的已经不是寻常的后宫倾轧,而是一场涉及先帝与先皇后的政治阴谋。桓宓平静地点了点头,道:“你将这只猫带回去,好好瞧着。”吴临领命退了下去。桓宓再次对群妃展露微笑:“本宫前些日子重病,还要多谢平妃代为打理后宫,为本宫分忧。如今本宫康复,着实不好意思再劳累平妃,今日起,平妃便卸了这桩差事,好生在寝宫歇着吧。”平妃欠身领旨谢恩,率先告退。桓宓又道:“诸位还有要奏禀的事情倘若没有,便散了吧。”她话音方落,舒美人便应声而起:“启禀娘娘,慎昭仪如今还是陛下的嫔妃,久居暴室恐怕不合礼数。”桓宓沉吟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头:“大长秋,传旨,褫夺坤城凤氏姮兮之封号,降为采女,在此案水落石出之前,任何不准前去探视。”诸妃皆吃了一惊,凤姮兮的父亲护国公还在前朝联合其余七脉凤氏共同上书,要求皇帝严惩虐杀梁王的先丞相桓杰,更有甚者,甚至已经提出了废后的要求。然而皇后却在大病之后一改之前作风,手段凌厉地软禁平妃、贬了慎昭仪。简直是在与护国公,与整个凤氏公然宣战。桓宓在凤座上再次发问:“各位还有什么要事吗”底下的嫔妃终于发觉事情的走势已经严重偏离了先前的预测,甚至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之内,自然不敢再说些什么,当先便纷纷欠身告退。商墨凌避在内殿,待嫔妃们尽数离开后才跨出来,含笑着笑意为桓宓鼓掌:“皇后好魄力。”然而桓宓挺直的腰背却蓦然一软,瘫在凤座上,商墨凌吃了一惊,几步走上去扶她,才发现她掌心里都是虚汗。“你明明撑不下来,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商墨凌着急道:“你这是”“我若撑不住这一场,日后还如何面对这些吃人的嫔妃,”桓宓被商墨凌扶起来,觉得整个手脚都软绵绵地使不上力气,索性攀着他的肩缓了一会:“她们都以为你要废后了,我若不再强硬一些,只怕那些庶妃都敢踩到我头上来。”、柒陆。立场凤衍书入长安的时候,江陵君与清河君依然没有被安排觐见。江陵君尚还平静,但清河君却不悦,在江陵君前来拜访时愤愤道:“听闻皇后已经大好了,陛下还没有复朝的打算。”“虽然没有复朝,却也并没有耽误政事,”江陵君若有所思:“我前日遣人进宫问候了嘉嫔娘娘,娘娘带出口信,说慎昭仪已经被废去封位,降为采女了。”清河君大吃一惊:“这是皇后病愈后的事情”江陵君点了点头:“是皇后回长秋宫后下的第一道旨。”清河君若有所思:“皇后果真是在长乐宫养的病”江陵君道:“听闻是在长信殿,就连皇太后都搬去偏殿暂居了。”清河君倒抽一口冷气,不说话了。江陵君见他不再吭声,知道他心中在盘算什么,沉默了一阵,估算他已经考虑的八九不离十时,才向他处凑了凑身子:“嘉嫔娘娘传了消息,说凤采女被废,与良妃娘娘中毒的事情有关,而良妃娘娘中的毒,仿佛又与先帝是同一种。”清河君站起身,在房中踱了两步,道:“眼下在御前伺候的太医,还是吴临”江陵君点了点头。清河君便看了他一眼:“江陵君知道的很多。”江陵君笑了笑:“护国公长久居住在长安,先前良妃与凤采女有孕的时候,皇后时常诏护国公夫人进宫探视,若真比起来,恐怕护国公知道的最多罢。”清河君皱起眉来,又想起方才江陵君所提到的事情:“良妃中的毒与先帝是同一种难道桓相查的是真的,先皇后果真毒死了先帝”江陵君摇了摇头:“眼下这二人都已经驾鹤,究竟谁是谁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桓相在追查这件事,在梁王暴毙之前,这件事一直查的悄无声息,堂堂帝国丞相在暗中追查先帝死因之谜,这件事,陛下与皇太后未必不会知道。”清河君啊呀叫了一声:“护国公要害死我们了”江陵君听他喊出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殷殷道:“清河君也看出来了自你我那日觐见,皇后卧病,陛下停朝时我便在想,明明皇后还受宠,护国公怎么会在这个时间点上掀起波澜,逼死了桓相尚不罢休,还要联合你我共同上书,逼迫陛下废掉皇后。”如果给良妃下毒的果真是凤采女,那么坤城君势必要与先皇后扯上关系,共同卷进先帝驾崩的疑云里去。他如今在朝中制造重重矛盾,或许是想拖住陛下的精力,让他无暇再在先朝旧事上费心,好让他获得片刻喘息之机,在这桩旧事上偷天换日。清河君又在房中踱了一圈,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锤了几拳:“护国公可真是好手段,为了一家之事,竟然连七脉凤氏都一并拉下了水。”江陵君摇了摇头:“先前金陵君进宫拜见皇太后,不知说了些什么,出宫后便闭门不出,再不与护国公往来,昨日护国公夫人做东,请贱内并几位君夫人游园,听说金陵君夫人也称病缺了席,只怕是金陵君从皇太后处得知了什么,这才亡羊补牢来了。”清河君又沉吟了一会,沉沉叹了口气:“平妃娘娘被皇后软禁的事情,想必嘉嫔娘娘已经告诉你了。”江陵君点了点头。清河君又道:“荆越君是铁了心,要与护国公联手向陛下施压,要求他废掉皇后了。”江陵君忧心忡忡:“金陵君恐怕不会与自家的皇太后作对,而阳平君早早就摆明了退出后族的态度,他今次入宫,估计是来走个过场。扬州君虽然态度不明,但他们家的熹婕妤向来是依附平妃的,只怕今次也不例外。”清河君点了点头,又沉默下去。江陵君今日的拜访,是与他商议站队问题。只要如今的桓后被废,平妃与良妃都有可能问鼎后位,荆越君与坤城君结盟简直是势在必行,但出身清河与江陵的嫔妃却不过是嫔和美人,即便是桓后被废,新后论功行赏,恐怕也轮不到他们头上。“无论如何,还是先见过陛下再说,”清河君道:“见陛下的时候,探探他的口风。”江陵君“嗯”了一声,道:“陛下自是不愿废后的。”清河君道:“阳平君不是已经入长安了吗,恐怕陛下会同时召见我们三人。”他所料不错,就在凤衍书抵达长安的第二日,皇帝传旨,请阳平君、江陵君与清河君一同入宫觐见。凤衍书是凤氏八君中最年轻的君侯,执晚辈礼向江陵和清河二君问安。三君以礼相见后,江陵君以闲聊地口吻问凤衍书道:“阳平君应当知道陛下诏你前来长安的目的吧”凤衍书点头道:“不知江陵君有何高见”江陵君呵呵笑道:“自是奉陛下之命行事的,我哪能有什么高见。”凤衍书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江陵君所言不错,我们为人臣子,食君之禄,自然要忠君之命,阳平全族向来为君命是瞻,不论陛下作何决定,阳平都会鼎力支持。”这番冠冕堂皇地话说的清河君与江陵君都无言以对,只好互相以笑声来掩饰尴尬,继续向甘泉宫而去。江陵君与清河君走在一起,不易察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在宣室殿外求见,请内侍前往通传,迈入殿门的时候,惊讶发现皇后也在。商墨凌将三君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对他们微笑:“平身,赐坐。”三君谢了恩,恭恭敬敬地退到一边,商墨凌将目光又转回到吴临身上,淡声道:“你继续说。”吴临应了一声,又道:“那玉像曾在下了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