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我打量他身上打扮,果然是日常装束,脚边躺着卷散开的竹简,想来刚才便在那里读书来着。我猫下腰捡起那书卷来看了看,居然是我看不懂的古赋。这年头我看得懂的书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但是在他面前我又不愿表现得那么无知,我打开扫了几眼,什么也没有问,慢悠悠将它卷起递给他。膝盖上的痛感越来越强烈,我转身要走,他忽然在身后喊我:“娘娘”我还没来得及提起腿转身,他就已经绕到我跟前站住,眼睛盯着我的脖子,提了口气停在胸脯,想说又不想说的样子。我顾不上身上的不舒服,眯眼望着他。我并不认为他有跟我聊天的兴致,但是我也不着急,便就站直了等着他开口。我趁着这工夫打量他的眉眼,这几年我竟是从没有好好注意他过,只隐约觉得当年那个瘦削的少年已经长大了,变成了个儒雅的男子。眼下却发现他的眼睛比从前更明亮更深沉,已经不是我能够勘深到的深度。“脸上,擦擦。”一方雪白的丝帕忽然伸到我跟前,他抿了抿嘴,以极低的声音说道。等我回过神来,他又把头低了下去,摆明了想粉饰太平的样子。我极少见到他在我面前会有这么样的举动,压根就不想让他回避过去,便就两眼死盯着他,拿着帕子在脸上无意识的一阵擦拭。“是这里。”他想必是看不过眼,抬起手指指了指自己左耳下。“弄污糟了。”我顺着他指的地方擦了擦,他又摇头,终于是叹了口气,把帕子握在手里凑向我脸颊。那帕子甚柔软,他动作也很轻柔。宽大的袖口里飘来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像清风一样沁入我心脾里。我一直不明白他为什么喜欢用这种山野的花香薰衣服,虽然我喜欢这味道,曾经还在窗户下种过一株,后来死了的时候我还颇伤心了一回,但这花实在与牡丹芍药等完全不是同一类,他整日地混在母亲身边,居然没被她的贵族式生活习惯同化,这实在少见。我情不自禁伸长脖子往他衣袖上凑了凑,以便更近地闻那香味。他却吓了一跳,伸长的手臂被针扎了似的收了回去,令到阳光下我落在地上的侧影看起来颇像只正准备偷吃的老猫。他的目光深沉如海如夜,我一时扎进里头出不来。“娘娘”他微启齿,把眼缓缓垂下,伸手扶住我因久站而微晃的身子。我怔怔地由他隔着两尺距离地这么扶着,刹时间以往种种譬如烟消云散,不知不觉已消失了斗气的心肠。“娘娘”我们正沉默着,晓风晓雪突然从竹林那头小跑出来,带着惊疑之色打量四周。我立时把身子站直,移开微烫的脸咳嗽了两声,“乱瞧什么呢”“娘娘,”她们好像根本没在意我们刚才的暗潮涌动,走过来与董偃略施了施礼,回头向我时仍然是那副惊色:“刚才是谁在这里”我张了张嘴,说:“还能有谁不就是我们两个”“不是”晓雪急道:“刚才我们从那边绕过来,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的,看模样是个宫女。我们觉得奇怪,以为是因为别的什么事在这里,便就在外头喊了声,谁知她见到我们就慌慌张张地走了。你们一直没发现”我提了口气闷在喉咙,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们可瞧清是哪个宫里的宫女”董偃默了默,开口问道。晓风摇头:“就是隔得太远,瞧不真切,所以才来问你们。若知道是哪一个,看我们不把她给揪出来甩两耳刮子,居然敢窥视皇后娘娘,在宫里还有这等好奇心,她莫非活腻了”她与晓雪对视了一眼,两人同时叉起腰来。我莫名觉得没这么简单,若说是好奇,甘泉宫里全都是有一年以上资历的老宫人当值,不可能还会有不知分寸的小丫头对拥有如此大的好奇心。二来我跟董偃方才虽是有些小接触,但总算还不算太逾矩,前后时间也并不长,无论如何也够不上让人猜疑的地步。可若是有人故意窥视我的话,我又实在想不出来此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当皇后这大半年里,自认还没有为祸过宫人们半个手指头,也从没跟人玩过什么心机,断不至于令她们起心想灭我的口。我下意识步出门槛往外望了望,这一处地处偏僻,平时并无人行走,此时曲廊下只有三两个宫人在假山石旁说话,看起来并不像是有意在此逗留的样子。“你莫不是看错了吧”我回头望着晓风。晓风一跺脚,顿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娘娘,我是那种乱说话的人嘛”我想也是。我手下这四个丫头办事甚稳妥,我敢担保哪怕是有人把刀架在她们脖子上,她们也绝不会跟我说出半个捕风捉影没有根据的话来。“只怕事非偶然。”良久未出声的董偃望了望门外,这时忽然说道。我偏头看他,他低了头又道:“娘娘还是先回殿吧,腿上的伤还请当心。”我惊讶地抬起头,竟不知道他怎么看出来我腿上落了伤。然而还没等我开口,他就已经弯腰退出了廊檐。050 软禁更新时间2010116 0:30:28字数:2046我不言不语回了殿,刘春余英正吩咐着宫女们出出进进收拾着屋子,刘彻坐在正殿的书案后方看书,见我进门便就抬眼来看我,“回来了”我无精打采在他后方榻上坐下,嗯了声算是回答。他走过来到我身后,拈起我散落的头发放好在胸前,然后在镜子里看我:“你去哪里了,刘姈跟田蚡来请安你也不在。宫女们说你早就从永福宫出来了,却一路都没找到你。”到这时我才记起还有刘姈回了宫的事,他们老刘家的人虽然越来越让我心里觉得硌硬,但这小姑子却没得罪过我,于情于理我是很应该在殿里等着她来参见的。我心里顿觉过意不去,于是回头咧了咧嘴:“那个,我追陈桥那小子去了,就在园子里耽搁了会儿。”我心里发虚,自认这个谎撒得并不算好,因为居然连话都没说利索。我抬眼打量他,他居然也没追问,而是扬了扬唇,抬手来拂我耳边的碎发,“原来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你碰见别的什么事,所以忘了回来。”我立时屏息:“什么意思”他牵着我在案边坐下,伸手来撩我的裙摆。“没什么意思,只是你这么多年太容易惹事,我已经习惯了不放心。”我默然无语,跟只呆鹅似的任他拿帕子擦我膝盖上的血。他竟然神仙似的算到我膝盖已擦伤,这真是让我言语不能。虽然膝关节的确疼得令我忍不住哼出声来,但我仍然坚持着没有表露出半点在脸上,我以为已经掩饰得够好,但为什么好像全世界人都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一样我眯起眼睛,带着深深狠意抬起他下巴:“说,是不是你派人跟踪我”他下巴定定停在我手指上,同样望着我:“我跟踪你干什么”“当然是有你不可告人的目的”我气得大叫。士可杀不可辱,我怎么能忍受他这样防备我。而我忽然发现每次跟董偃见过面回来之后都会遇见他在我殿里,而且几乎每一次都会有番类似这样的对话。我实在不能理解这属于巧合还是别的原因,总而言之今日被人窥视了这一回,我已然有些疑神疑鬼。他极不屑地打斜睨了我两眼,从高斯手里接过个药罐子,挑了些药粉敷在我腿上。我疼得呲牙咧嘴,声音从牙齿缝里挤出来:“我跟董偃之间又没什么,你为什么要跟踪我”“董偃”他手指顿住,“你刚刚跟他在一起”我望着他脸色,一句话堵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熟悉这东西并不是说着玩玩的事。眼下他的神情分明就是对刚才的事根本不知情的样子,就算他腹黑他阴险,我也绝不相信他一夜之间就能练出这样出神入化的本事。“如果不是你,那你怎么知道我受了伤”我咳嗽着转移话题,并不想跟他在董偃身上纠缠下去。他拿着块白布狠命地捆我的伤口,苦大仇深地冲我恨恨:“进个门槛都要把腿迈半天,瞎子都能看出来哪里有毛病”好吧,我根本不知道他的态度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差,虽然我怀疑他猥琐地跟踪了我,但是我并没有采取什么手段惩罚他的不良行为,我想他完全没理由量小到这样程度,竟然摆明了一心想把我勒死伤口扎好之后,我的惨叫声立时响彻了整个甘泉宫之上的寰宇,声音大得连站在窗栏上打盹的小雕都给震了下来,它的惨叫混和着我的惨叫,这场面真真令人惨不惹睹。接下来我被勒令留在殿里哪里也不能去,就连出殿门也不能。我因为自认得罪了刘彻在先,所以也就不跟他硬碰硬了,转而让晓风烤了两只硕大的兔子去贿赂高斯,以便让他在他主子面前替我通融通融,谁知这厮却油盐不进,把头摇得跟得了羊癫疯似地不肯同意,只说他们家皇上有旨,娘娘养伤是大事,千万马虎不得。我气得咬牙切齿,明明伤口才铜钱大,不过是因为当时疼得难受了些而已,哪有那么严重我认定刘彻是公报私仇,以此报复我怠慢了他家妹子之故,当即便召回了奉命去服侍他的晓花晓月,只让太监去了服侍他。又邪恶地把韩嫣留在殿里侍侯我读书写字,并让他给我当速写模特,一整天下来画了足有十几副画像,着实过了把瘾。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小雕便就凉凉地站在鸟架上看着我,目光带着十分讥诮。“女人真是不可理喻的动物。”他跳上我桌子这样划拉。我趁着无人注意,拿笔竿子敲它的头。它甚机灵地扑腾着已渐渐长好的翅膀弹开,扑进晓花怀里。我作势要再拔它的毛,它吓得亡命往外冲去,结果马前失蹄掉进了鱼池,平白搅乱了一汪秋水风过时有枯叶飞过,初秋已经来了,天气已经不那么炎热。这一日里不时有人来串门,多是老太里的人,陈桥这罪魁祸首却是不见,不知是不敢来见还是为的什么。傍晚时母亲也来了,一进门便拿白眼瞪我:“你倒也真是娇贵得很,走个路也能摔着。”我不敢跟她说是因为追陈桥追得摔了跤,便顺口打了个哈哈敷衍了过去。宫人们上了茶,我便把人都挥退,母亲扫了我一眼,不动声色捧起茶杯。“弟弟今天怎么没与母亲一起过来”我装作甚随意的样子望了望门外。母亲哼了哼,扬了唇角道:“昨日直到天黑时才归殿,今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野去了。果然是在乡下地方放纵惯了,往后回了家可如何是好。”我吟哦半刻,遂顺水推舟:“母亲既然担心,何不眼下就把他留下来好好管教,也省得再这么浪荡下去。”到这个时候还没忘记替我的宝贝弟弟办他嘱托的事,这个姐姐无论如何也应该算得上仁致义尽了。但自古好心没好报,我好心待他的结果却是被他害得摔伤了腿,这真让人难以心理平衡。051 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怎么办更新时间2010117 22:28:34字数:3014母亲立时沉脸瞪了我一眼:“我跟你爹在菩萨跟前早已经许过愿,眼下时间都还没到,怎么可以提前回来”我立时不再作声,挑眉将新腌制的桃脯往她跟前推了推。她素手沾香拈了块在手里,来回瞅了两回才将它慢悠悠放进嘴里,“你跟你爹一样,于吃喝玩乐上头就有着说不尽的心思,假若分些许在正事上头,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了。”她边咀嚼着边斜眼看我,已把把意思暗示得很明显。我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先别说我。说说弟弟。您瞧他现如今人也大了,不知道对他的亲事有什么想法没有”她又斜过眼来,而后哼了哼,手肘撑在桌沿上望着门外道:“京中是有几户人家的女儿甚是贤淑温慧,只是还没来得及去深想。怎么,你莫非有什么好建议”我嘿道:“我哪有什么好建议,不过是见着母亲你为了弟弟头疼,所以想看看是不是给他娶房媳妇儿,好替你管教管教着罢了。”母亲睃了睃我,笑而不语,帕子印上唇角,忽道:“你今儿一说起这事,我倒又想起个人来。”说到这里她立即看向我,蹙眉道:“我说,你该不是来当说客的吧”我心里一咯噔,忙道:“什么说客怎么可能”她这才把脸色缓下,复又哼道,“你也不必跟我打马虎眼。我若猜的不错,你今儿跟我提起陈桥的亲事十有八九是因为你婆婆,你这死丫头成天只知道混吃等死,几时又有这等闲情管这样家务事你婆婆那点心思我岂有不知之理,只是她不与我来说,我便只当没看见罢了。”我当即无语,对太主殿下的钦佩之情犹如滔滔江水绵处延不绝,我想我即使再修炼个几十年,或者再穿越个几次,也未必会有这种高超的洞察力。那天在游园夜宴之上,太后与陈桥说话之时,由始至终我都没见她往这边递过半道目光,她又是如何察觉的,我竟是分毫不知。但这样一来我的话便就好说多了。“娘既然知道,那我就直说了。”我咽了口水,润了润嗓子,“王太后的意思的确是想招陈桥为驸马,但是我觉得,这个事还得听取娘和陈桥的意见。毕竟婚姻是一辈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