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失去听觉,失去曾经最引以为豪的东西,却从不哭闹,确认了这个事实以后,便安静从容的以微笑面对。如此坚强,坚强的让人忍不住怜惜他抬手想要触碰她莹白的仿佛透明的脸颊,却在她骤然望来的视线下,将手抬了几分,落在她的发上,轻抚了抚。马车在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儿外头停了下来。路南飞在车外禀道:“公子,到了。”短短一句话,却难掩声音里的期待和忐忑。只是烟雨什么都听不到,只觉出马车已停,却再也不能一下子判断出马车是到了哪里。“来,下车。”宣绍起身,骤然想起烟雨是听不到的。转身回来,又抱起她,飞身下了马车。路南飞上前推开院门,院子里一股淡淡的草药香气四散。小院儿的地扫的很干净,地上晾晒着各种药材。一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听到响动,从屋里走了出来。“神医,这位便是那位骤然失聪的姑娘。”路南飞上前道。烟雨有些窘迫,在人前被宣绍抱着让她十分别扭,转过头,将脸埋在宣绍胸前。老者冲宣绍点了点头,“进来吧。”屋里陈设简单,一张竹床,一张竹椅,一张木桌,木桌边上一个高高的架子,架子上摆放着各种药材。屋里萦绕着淡淡的竹子的清香,混合着草药的香味,十分宜人。“把她放那儿。”老者指了指竹床。见宣绍一直抱着,许是以为烟雨不仅失聪,还走不了路了。宣绍倒是没一点尴尬之色,小心翼翼的将烟雨往竹床上一放,立在一旁。老者欲要去搬竹椅,路南飞倒是十分有眼色的将椅子搬到的床边。老者往椅子上一坐,拉过烟雨的手腕,微凉的指尖搭在烟雨的脉门上,目光落向烟雨的脸颊。烟雨只觉那老者的手猛地一紧,抬眼向那老者看去。只见那老者错愕的看着她,灰眸之中,翻滚着浓烈,且她看不懂的情绪。烟雨心中一惊,欲抽手回来,却见那老者已然恢复平静的神色。仿佛刚在那一切不过是自己眼花了而已。烟雨抬眼看向宣绍,只是那老者是背对着宣绍的,刚才的异状,宣绍并未看到。路南飞更在宣绍之后站着,也未能瞧见什么。莫非真的是自己眼花了耳朵不好使了,眼睛也不行了么烟雨犹疑不定。老者却已经收手,又看向她的耳朵。细细查看一阵,转过身去,对着宣绍和路南飞,说些什么。只是烟雨完全听不到。“这姑娘鼓膜受损,若不修补,便一辈子无法恢复听觉。”白须白发的老者摸了摸自己白如雪一般的胡子,淡然说道。“神医可有办法修复鼓膜”路南飞忍不住问道。“这位小哥莫要一口一个神医,在下也只是略懂岐黄之术,当不得神医二字。”老者一笑,“修复也不是不能,只是这鼓膜是个精细之物,又在耳道深处,却不是个容易之事。”路南飞连连点头,以示认同。宣绍眉头轻蹙,“神医有什么要求但说无妨。”“呃,这位公子,称在下安大夫便可。”老者抖了抖自己净白的胡子,“要求嘛公子既能寻到我这里,想来也是听过我的规矩的,我只救有缘之人。”宣绍冷冷一笑,“这缘字,也看怎么说。”老者呵呵一乐,“我要黄金百两,沉香一斤,天山雪莲一对,千年人参一株。公子若能找来,便是有缘之人,在下定为这位姑娘修复鼓膜。”宣绍毫不迟疑,当即应道:“好。不知安大夫合适可开始着手”“自然是越早越好,鼓膜破损的时间越长,越不容易修复。”老者捋着白胡子,“地方嘛,就在这里,你把这位姑娘留下,我先替她调理身子,待你寻来我要的东西,我便开始为她修补鼓膜。”宣绍脸色一冷,“把她留下这不行。”第66章 安玉芝是你什么人老者呵呵笑道:“那你便带她走吧,旁的不用多说。”宣绍深吸一口气,看向烟雨。烟雨见他望来,便仰头冲他笑了笑。低声道:“就算治不好,也没什么,如今安安静静的听不到那些许的声音,倒也很好。”见她非但没有抱怨,到还来安慰自己,宣绍薄唇紧抿,“好,就按你说的办。”“我知道你不放心这姑娘,你可以在附近留人保护,但你的人决计不能踏入我的院子。否者,我就不再为她诊治。”老者坚决的说道。宣绍沉默了一会儿,淡声应了。他可多派些人来,将这小院团团围住,就算他插了翅膀。也决计飞不出去。如此,便可保护烟雨无虞。因是来看病,宣绍便并未带许多人在身边。指使了路南飞回去派遣人来,宣绍拉过烟雨的手。坐在床边。在她手心里写道:“神医说。你的耳朵可以医治好,别担心。”烟雨微笑着点了点头,抬眼看看,那老者已经出了屋子。她听不到老者身在何处,因听觉丧失,无法判断自己的音量,便翻过宣绍的手,在他的手掌上写道:“你是不是答应了他什么条件”宣绍淡淡一笑,微微摇了摇头,抬手写道:“你安心治病,旁的不用操心,我会派了人来保护你,一定会叫你恢复听觉。”听这话的意思,是要把她留下烟雨听不到声音,亦不知刚才老者和宣绍达成了怎样的协议。想到那老者为自己把脉之时。露出那惊讶的神情,她心中隐隐有不安。丞相府出事之前,她年纪小,养在深闺,见过她的外人少之又少。母亲一向喜欢安静,也不常在贵妇间走动,更是鲜少带着她出门做客。且这八年来,她已经长大,容貌已不似当年稚嫩。外人应认不出她才对,为何那老者会在看到她的脸时,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把她单独留下,会不会有别的图谋烟雨脸上的担忧,宣绍岂会看不出,当即起身,出了小屋。“安大夫,她骤然失聪,心中本就不安,身边再没有熟悉之人,恐怕更为惶恐。”宣绍何曾向旁人说过好话,此时却向这第一次见面的老者低声哀求,虽脸上表情僵硬,但心中却没有一丝不甘。只要能让她安心,只要能让她恢复听觉,便是他向人低声下气又如何老者捋了捋白胡子,微微摇头道:“公子还是带了她走吧,我这里的规矩不能坏。”宣绍面色沉敛,“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么”老者摇摇头,背过身去,整理院中晾晒的药材。宣绍深吸一口气,提步进了屋子。老者的声音却从院中传来,“你要带了这位姑娘走,另寻旁的大夫,我自然不会拦着。但我也可实话告诉你,天朝境内,除了我,断没有旁人能医的了她的耳朵。这若是耽搁的久了”老者没有往下说。宣绍的脚步却是顿住。把她带走还是把她留下让老者为她医治思量许久,宣绍沉着脸,来到床边。“我会派人在这院子外保护你,每日前来看你,你不要担心,安心让神医为你医治,可好”宣绍在她手心里写道。烟雨抬眼看向宣绍。他黑曜石般的眼眸之中亦有挣扎和不舍。烟雨便立时明白,让她单独留下,定然是那老者向宣绍提出的要求。倘若宣绍不应,那他便不会为自己医治。宣绍何其自负一个人,若有旁的办法恢复自己的听觉,他定然不会愿意受制于人。想来,把她留在老者这里,已是唯一的办法了。想明白了这些,烟雨露出笑脸,点了点头,“待我听觉恢复,定要好好为公子效力,以报公子恩情”她在他手上,如是写道。宣绍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他对烟雨的感情,从一开始的不屑,利用,慢慢相处到如今,潜移默化之中,他的心早已变了,变的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甚至明知她的身份有疑,明知她刻意接近自己或有图谋,却依旧忍不住想要关心她,想要保护她,想要替她惩治每一个伤害她的人,不想看她受一丝的委屈。骄傲如宣绍,怎会说出这些他只淡淡嗯了一声,想起她听不到,便又点了点头。听闻路南飞已经带着人赶来,便起身来到院外,交代了前来之人,定要看紧这院子,保护好烟雨,绝不可有任何闪失。告别了烟雨,他离开了城外十里亭。老者见宣绍走了,看着将院子围得连只耗子都跑不出去的架势,捋着胡子笑了笑,转身进了烟雨在的屋子。骤然见门口一暗,烟雨抬眼看到老者走近,心中顿时紧张起来。耳听八方之时,便是被严燕生抓走,她心中亦没有惧怕。因为她知道,只要有一丝机会,她凭着自己优于常人太多的耳力,也可化险为夷。如今面对一个面容算得上和蔼的神医,耳中没有一丝声响,却是让她心中忐忑不安。老者停在离她尚有两步之遥的地方,紧紧的盯着她的脸,细细的看,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儿来。少时,老者眼中竟续上了泪水。老者在打量烟雨的同时,烟雨也在打量着老者。她忽然发现,这白须白发的神医,其实并不老,他脸上几乎没有皱纹,被岁月风霜磋磨过的人,面上不会不留一丝痕迹。神医的年纪尽多有四十上下,是这一头的白发,以及净白的胡须,让人误判了他的年龄。发现这一点,烟雨更是不安,“你,究竟是什么人”她声音很低,低的就仿佛是喃喃自语一般,因为她听不见,便不好控制自己的音量。好在神医耳聪目明,瞬间从看着她的脸怔怔出神中恢复过来,转身寻了纸笔来,俯身在木桌上奋笔急挥。他神情激动,提着笔的手都在颤抖。“安玉芝是你什么人”烟雨见神医在纸上写道。烟雨骤然色变,翻身坐在床边,心中估量着,自己若是站起来就跑,有没有可能在神医拦住她以前,就跑出屋子若是她的耳朵还能听见就好了,她可从心跳呼吸上听出神医是否有功夫在身,也好判断自己的胜算有几分。如今瞎子摸象一般全无把握。神医也看出她的紧张不安,灰色的眼眸微眯,在纸上写道:“看来,你定然是知道的。”“什么安玉芝,我不知道。”烟雨连连摇头,这才想起来否认。神医冷然笑了笑,挥笔写下:“你不认也罢,我有千万种办法,让你死的无声无息,也能离开此地,你可相信”烟雨知道宣绍留了不少的人,就在院子之外。可这神医神色笃定,她还真不敢冒险。她并非贪生怕死,却是不想不明不白的在家仇未报之时,就枉死在这里。“你究竟是什么人”烟雨浑身戒备的问道。神医却是不答,只将最开始写的那句话“安玉芝是你什么人”又圈了出来。丞相府覆灭之时,安家一夜之间从世上销声匿迹。这神医,该不会是安家的什么人吧“是我母亲”烟雨迟疑的说道。那神医神色凝重的点了点头,口中不知喃喃些什么。转身出了房间,不多时便抱回缎面的薄被,褥子,并一只玉枕。他亲自给烟雨铺了床,在纸上询问了烟雨的名字,又嘱咐了她安心住着,他定然会为她医治好耳朵,别的并未多说,也未再提及烟雨的母亲,便出了房门。进了稍低矮些的东厢,再未出来。烟雨心中惊疑不定。神医究竟和她母亲是什么关系一看她的脸,便能想到母亲之人,想来应是对母亲十分熟悉的。看他对自己并没有敌意,并亲自为她铺了床这态度,或许是母亲娘家之人只是自己并不认得他,看他年纪四十上下,比母亲大不了多少,她不记得自己有这样的舅舅啊不过丞相府出事之时,她才八岁,母亲并不常回娘家,她对外祖家也不甚熟悉,或许真是哪位舅舅也说不定。烟雨这般安慰着自己,迫使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除了吃饭的时间,神医会出现做了两人的饭菜。其他时候,都呆在自己的房里,不知在做什么。烟雨在屋里呆的无聊,在院子里走走转转,看看他晾晒的草药,他也并不管涉。烟雨留心看了,小院儿周围至少有二十人把守。有的倚在树后,有的蹲在树上,还有的就直接大大咧咧的在院子外转来转去。只把这小院儿守得密不透风。烟雨顿时安心许多。第一日就这般风平浪静的过去。第二日傍晚时候,宣绍的马车来到院门口。他说他会每日来看她,果然这便来了。神医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他还未踏入院门,他便挡在院门口。“你不能进来。”神医捻着胡子道。宣绍脸色一冷,正要发怒,却见烟雨从正房走了出来。她适才倚在窗口,瞧见了他的马车,便起身来迎他。神医转身也瞧见了烟雨,对她打了个手势,让她停在原地,不要上前。“在她耳朵医好以前,你都不能见她。”神医对宣绍说道。“这是为何”宣绍声音清冷,不悦。神医捻须而笑,“这是我的规矩。”宣绍倏尔出手,修长的手指半叩,宛如锋利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