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仁之突然很严肃地唤了他一声。李盟被那声音感染,也正经起来。哪知那人没皮没脸道:“打个商量,你背我回去成不”李盟差点儿气晕,甩都不甩他,扭头就走。走了十几步,忍不住回头去看,那人孤零零一个,还歪坐在石龛下。昏黄的灯光被雾气般的雨晕开,圆圆一团,把那人的脸也染得模糊。他心下一软,觉得姜仁之可能真的累坏了,这几天他们生病睡觉,姜仁之却一直在照顾,现在又和不知什么的凶险人物打了一场。他叹了口气,返回去,姜仁之微微睁着眼看他。“行了吧,你真是哪辈子欠下你了”他反身蹲在那人面前,“大爷,赏个脸让小的背背您吧。”姜仁之很无耻地嘿嘿笑了两声,趴在他身上。他俩衣服都湿湿的,姜仁之更是跟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冰凉的身体贴在他后背,弄得他心口一阵堵,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他背着那人往回走,姜仁之要了他手上的伞撑起来。他说:“撑什么伞啊都湿透了有啥用”姜仁之奇怪道:“你这话说的,你饿了三天,现在有个小馒头,不够你吃饱,你就不吃了”“这能一样么”“这怎么就不一样了”姜仁之精神抖擞地和他辩论,雨雾细细的,把一片灯火都渲得如梦似幻。雨势在一天后彻底停了,泥石流造成的伤害一时半会儿无法减少,山洪一度爆发到老宅大门前,不过最高水位也就堪堪够到老宅门槛。洪水退下,沉重青石建造的老村差不多都保存下来,为招揽游客新建造的部分,都被摧毁了。游客陆陆续续地被专车转移出去,这酒店因为牢靠,一时间被传为神话,网络上又掀起一阵“现代人良心大大地坏,还是古代神迹牢靠”的大讨论。李盟百无聊赖地躺在沙发上翻手机看新闻,队里几次三番喊他回去,奈何他被困在这里,想回去也没法走。看着各大门户网站下面那些狗屎评论,李盟撇了撇嘴,分外想劝姜仁之以后别没事就泡在网上,那家伙智商明显在下降了。他无意间瞥到一个网友发的贴子,说是这村子爆发山洪后,下游冲出千余具尸体,有古有今,十分壮观。贴子里还附上海量照片。有一张是被冲毁的山壁,泥土草木纠结的断面,夹杂着许多棺木,还有倒塌的墓碑,即便拍照的时间是白天,依旧看得人心惊肉跳。他正想往下看,周家姐弟从楼上下来。三个人讨论着什么,似乎还搬动着行李。李盟起身,听到周宗玥尖着嗓子愤怒道:“这简直就是圈地凭什么我们家的祖宅要给外国人开发成酒店”周宗璟无奈道:“没办法,村里以前就把老宅的产权平分了,卖祖宅的使用权也是族里各家都签了字的,你告人家,告到最后,无非就是属于你的那间屋子给你腾出来,还能怎样”周宗玥气坏了,行李狠狠放在地上,“不过就是欺负我们家当家死得早可怜大哥或许也是被他们害死的”她难过地哭起来,周宗璟也眼圈发红,拍着姐姐的后背劝解:“姐姐,别这样,大哥以前最疼你了,看你这么难过,大哥也会伤心的。”周宗璋颇为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凉飕飕道:“也或许,卖掉老宅的就是大哥呢”周宗玥红着眼,怒道:“大哥才不是那样的人”周宗璟夹在哥哥姐姐间,左右为难,只好打圆场说:“算了吧,大哥在天有灵,也不想我们为这种事吵架。现在也算争取回一些权利吧,以后每年能够得到酒店盈利的分红。”周宗玥又开始掉泪,难过地说:“谁要这些东西,我宁愿老宅都不要,只要大哥活着。”周宗璋冷哼一声:“哼女人。”李盟简直要傻了,这个状况不大对吧他看到姜仁之穿着干净的衣服,上身白色,衣角黑色,清清爽爽地坐在门口台阶上和周礼湳玩。似乎是感觉到他的视线,那人过转头,对他笑了笑。他们是最后一批转移的游客,周宗璋不屑和别的游客挤在一起,叫自己的手下安排两辆加长商务车过来。在村中心空地,临时开辟的停车场,李盟看到麦克布朗,那老外很热情地对他招手,他走过去,美国人笑着对他说:“多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虽然最后还是证明他去世了”他顿了一下,爽朗的笑容里有了些伤感,“不过还是很感谢你们我和他多年的朋友,最后知道他的结局也比一直抱有幻想要好。”李盟点点头,不过他觉得,有些幻想作希望也不错。麦克布朗却不这么认为,“人生还是踏实些好,梦幻泡影的东西,终究不长久。”他听着一个外国人讲这么禅宗的话,觉得很不适应。麦克布朗最后拿出相机,把姜仁之也扯过来,要跟他们合影。“我回去要跟一个人求婚呢,不过这段时间没打招呼就跑出来,她肯定气坏了。给我留点儿证据,起码证明我是出来找人,不是出来寻花问柳。”李盟有点儿震惊,“你还有女朋友我以为你是单身汉呢,你女朋友不会是中国人吧我跟你说,我们中国男多女少,你天大的荣幸娶了我们中国太太,可要上心点儿,不然你等着几百万光棍儿大军削你。”麦克布朗很老实地点点头,“那是我们家那位,我不上心也不行啊。那战斗力几百万光棍儿大军她也能单手打平”姜仁之最后还不忘损李盟,“你别听他扯,他这是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他也光棍儿,羡妒恨。”李盟瞅了他一眼,撇撇嘴不说话了。麦克布朗没和周宗璋告别,他们好像真的变成陌生人。面色苍白的青年今天带着半框眼镜,看着更斯文了。他对姜仁之道:“姜先生,这段时间承蒙您照顾,虽然结果是这样,不过家姐对您的委托费用,我还是会全额付款。幸苦了。”姜仁之笑眯眯的,丝毫不见任何异样,只点点头道:“多谢惠顾。”周家几人上了一辆车,姜李二人上了另一辆车。李盟终于抓到独处的机会,悄声问姜仁之,“这又是你搞的鬼吧什么情况”姜仁之无辜道:“这是报酬啊。”作者有话要说:、六十九、报酬“哈报酬”“对呀”周家三姐弟的感情,被姜仁之抽取出一部分。周宗玥怨恨周宗瑜,为的不是家产,而是恨他不该放弃他们姐弟。她一直觉得,再大的困难,一家人在一起,都能挺过去,苦些,累些,只要家人还在,那家就还在,无伦住得是金屋银屋,还是草房陋室。可周宗瑜擅自认定他们要的是物质上的“家”,觉得他们不能和他一起承担苦难,把他们当作贪恋享受的“叛徒”,送给新的“家人”。就像一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主人觉得自己养不起,就挂着“疼爱”的名义,把它们都送人了。她不能忍受自己对这个家的感情,被周宗瑜理解的这么浅薄。周宗璟的记忆里,对大哥并没有太多感觉,他离开时太小,倒是对姐姐的感情超过对大哥。不过,他也有很多话想对大哥说,除了幼时的一点惊慌外,更多是对大哥的感激。他站在理性的立场,可能感情上难以接受,但那时大哥做的决定,是对他们今后生存,最有利的决定。也许很多人觉得,大哥太软弱了,但他真正觉得,大哥是柔,但是不软。在大哥身上的,是一股不屈不挠的韧劲,最险恶的逆境中,也能好好分析,做出伤害最小的判断。只是这种伤害最小化的判断,更多是不伤害别人,却很少考虑自己。这样善良而坚韧的大哥,却往往最容易落得亲者痛,仇者快。因为只有爱他的人,才能明白那种无力的心疼。他想告诉被儒教思想荼毒的大哥,有时候,人应该遵循自然法则,自私些生存。周宗璋就太复杂了。姜仁之无法从他那里获取真实的信息,简单的爱恨,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感情。周宗璋像是一个塞满各种情绪的铁罐,外壳冰冷,但只等最后一根稻草,就能刺激他的爆发。面对这样的周宗璋,他有些束手无策。他只能把那些激烈的情绪都抽离出来,抹消周宗瑜在他记忆中深刻的存在,用周宗玥对周宗瑜外向的浅显态度去填充。这样的周宗璋,看起来依旧是凉凉的,冷静理智的。只是,这次他是真的凉透了,没了内心憋涨的那团火,他像是个冰冷的瓷娃娃。徒留一个漂亮的躯壳,一个聪明的大脑,却失去更多人性的情绪。姜仁之无法衡量自己做的对不对,他只能用伤害最小的方法解决,对周宗璋伤害最小,对这个世界伤害最小。李盟看着那道牌楼被泥石流冲毁,精雕细琢的梁柱破败地斜插在泥土中,金漆勾画的牌匾正被清理路面的铲车推到山下去。他突然扭头去看,那座古旧的小村庄,只有酒店的部分崭新的,不合群地显着一片金碧辉煌。“妈妈,我们以后还来吗”周礼湳望着老宅酒店的方向,有些恋恋不舍。“不来了,来什么,都没人了还来什么”周宗玥挺不开心,她甚至都不想回头去看看这个生养她的村子。周宗璟抱过小外甥女,笑着说,“下次湳湳去小舅舅那里吧,那里风景也很好哟森林比这里还大,还有很多小动物,野兔子和松鼠每天都能见到。”小姑娘听到有小动物,开心地睁大眼睛,拍着手道:“好耶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周宗璟说:“快了吧,小舅舅马上要结婚了,湳湳可以去做花童”“哇花童是不是可以穿漂亮衣服”周宗璟点着她的鼻子,笑着说,“是呢。”周宗玥有些意外,“咦老小,你还真是会咬人的狗不叫,不声不响就要结婚了”“啊,是啊,本来想推迟些的,毕竟我刚工作一年。现在想了想,早点结婚吧,虽然她是个艺术家,但感情这种事,对谁来说,都是稳定些比较安心吧。我不该让她再等下去了。”周宗玥点了点头,想到后座还有个光棍儿,她扭过头去问:“老三,你呢宗璟都结婚了,你不会还没有女朋友吧”冷冰冰的青年正在看文件,听她找麻烦,头都没抬,直接道:“我对这种无聊的事没兴趣,爱情不过是繁衍的副产品。有爱情能繁衍,没有爱情也能繁衍,没必要再为地球增加压力。人类已经太多了。”周宗玥“切”了一声,懒得再跟他浪费时间,她回过头,兴致勃勃地跟小弟讨论求婚啊,婚礼啊,蜜月啊,那些女人感兴趣的话题。周宗璋停下手里的笔,他听着那些美好浪漫的东西,胸腔里空洞地疼痛。他觉得,自己的观点是没错的。只是他似乎深深爱过一个人,爱得至深至诚,爱得痛彻心扉,爱得几乎要把自己毁灭。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个人,也想不起爱的感觉。脑子里零星有些残存的情感,灼热的,刺痛的,像是水滴落在他平静的心湖,泛起一圈圈细微的涟漪。他的心湖或许层有过最狂烈的暴风雨,隐约的感觉还在,可那些感情,却像流失了。他窒闷地深深换了口气,胸膛里空落落的,他需要更多工作,来填补这些酸痛的空白。作者有话要说:、七十、相守he约瑟夫把雨伞放在门后,奥列格伊万诺维奇的车子刚刚离开。伦敦就是这样,总是冷不丁地下雨。他年纪大了,今年是最后一年在这里工作。虽然现在的房子比以前小了很多,但他也还是打理得很吃力。他们家先生从中国回来后,就变得异常安静。搬到城郊的小房子里,每天都过着刻板简单的生活。他不愿意听见任何声音,似乎寂静都不能满足他的要求。原先的一个佣人因为“太吵”被辞退,之后的所有佣人,都因为这个理由被拒之门外。约瑟夫很苦恼,因他年纪太大,自己都快照顾不过来,哪里还能照顾好这位挑剔的先生尤其是他们家先生门铃的叮咚声打断他的思路,他想起来,今天有新的佣人来应聘。开门的一瞬间,他有点儿吃惊的张大眼睛,这个表情出现在他这个即将作古的老头子脸上,十分不协调。来人很有礼貌,脱帽对他行礼,安安静静跟着他去书房给那位先生做考核。约瑟夫轻柔地敲了门,推门进去,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告诉青年,这里就是面试考场。青年对他点头示意,约瑟夫关上门,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安稳退休了。高大的欧洲男人老态龙钟地窝在摇椅上,他每天都会有大把时间浪费在这张椅子上。有太阳的时候晒太阳,没太阳的时候听雨声,连雨声都没有的时候就听风声,风声都没有的话,那就仅仅是坐在这里。他只有三十多岁,却像日暮老人,约瑟夫都比他有活力。他感觉到房间里多了个人,有些不耐烦道:“你是哪儿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