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拿起刀子和兔肉的小娘子。程娇娘看他一眼。“看着。”她说道,“我,只做一遍。”看着看什么除了婢女。其他三人不解。程娇娘手起刀落。伙计和厨子都哎了声。“娘子”伙计有些不知所措,还要劝阻,但厨子忽地不说话了。周六郎想到什么,面色微变,不自主的迈进来一步。随着程娇娘的动作,盘子里兔肉片片堆叠,各型各状不同,与旁边那碟成块或成片的乱乱堆摆的兔肉形成鲜明的对比。“好刀工。”厨子喃喃说道,似乎想到什么又似乎不明白。抬头看程娇娘,肥胖的身子渐渐发抖。难道“什么”端着小酒壶的窦七爷猛地坐起身惊讶问道。“是啊,是啊,那娘子什么都没问,只是拿过刀子,片兔肉。”伙计说道。“这是什么意思”窦七爷不解。又笑了,“来了位喜欢自己动手做吃食的么那还下什么馆子”掌柜的在一旁凝神思索,忽地啊一声。“是一个娘子”他喊道。伙计被他吓一跳。“是。”他连连点头。又补充道,“还带着一个婢女,同行的”伙计的话没说完,就被掌柜的一拍手打断了。“哎呀,莫不是那位娘子来了”他喊道,转身就向外跑去。竟然顾不得跟窦七爷告罪,伙计以及窦七爷都很惊讶。什么娘子来了掌柜的过来时,程娇娘已经开始调酱汁了。屋内依旧无人说话,只有炭炉里汤翻滚的声音。油盐酱醋香油逐一被程娇娘份量不同的舀出调和,程娇娘停下手。目光扫过面前。“缺,芝麻。”她说道。厨子错眼不眨盯着程娇娘的一举一动,闻言如同雷贯耳醒过神。“芝麻。芝麻”他颤声喊道,“快去拿芝麻。”这才发现屋中早已经没有了伙计,一怔之后,门口有人喊了声。“快去拿”掌柜的一脚踹在小伙计身上。小伙计连滚带爬的去了。掌柜的抖着衣衫进门跪坐下,叩头。“见过娘子。”他颤声说道。窦七爷也过来了,见状有些糊涂。原来认识“七爷,这便是,那位过路神仙。”掌柜的回身对他介绍道。过路神仙这个名字还是窦七起的,因为听掌柜的说吃此味的是个过路人,当然叫过路人太寒碜,灵机一动便想到这么个大俗又大气的好名字。那个过路人是个女子,窦七爷自然也知道,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见到真人了。来者何意要钱么窦七爷一时神色古怪,但很快掩去,跪坐下来施礼。“原来是神仙娘子。”他堆起笑说道,神情激动,“曾多方寻找不得,多谢娘子再次惠顾。”这二人的说话,程娇娘并没有理会,此时伙计也拿了芝麻过来,婢女伸手接过。程娇娘伸手捏了一点,洒在碗中。厨子此时已经呆了,身子越发颤抖,眼神也乱看,似乎惶然无措。“看着。”程娇娘说道。这断然一声,让厨子聚神。“我,只做一遍。”程娇娘再次说道。这一下,厨子终于彻底明白了,啊的一声,顾不得说直接叩头。“多谢娘子,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连声说道。掌柜的也愣了下,旋即大喜。窦七爷自然也明白了,眼中闪过惊讶,但旋即释然,侧身招手旁边的随从附耳过来低语几句,那随从转身出去了。他们的心思变换,程娇娘依旧没有理会,放下调好的酱汁,取过筷子。那边婢女已经主动切好了一把青菜撒入锅中。待滚了几个滚,自己便先夹起一片兔肉放入锅中。程娇娘亦是如此,主仆二人就在蒸气腾腾以及几人的注视下,细尝慢食起来。程娇娘挑食,但一旦吃,便不会浪费。直到夕阳西沉,吃完最后一片肉菜。主仆二人才放下碗筷,然后看到屋子里还呆呆错眼不眨看着自己的三人。“哦,我忘了说了。”程娇娘想到什么,说道,“我吃,就不用看了。”开什么玩笑,早说啊掌柜的吐口气,窦七爷也松了口气,两人忍不住揉了揉酸疼的眼。那厨子再次激动的叩头道谢。当日见到的是残留的锅底。如果制作却不曾亲见,今日见了才知道跟自己揣测的大为不同,也更为精妙,肉怎么切,菜什么时候下,单单一个酱汁里放芝麻。就足以决定一个菜肴的生死。“多谢娘子指点,多谢娘子指点。”他翻来覆去只会重复这句话,“小的明白了。小的明白了。”“明白了就快滚下去学,别辜负了娘子一片心意。”窦七爷喊道。那厨子慌张的叩头,退出去了。掌柜的亲自带着伙计们收拾了餐具,又亲自捧茶。人退下时,要关门,但看着还站在门边的周六郎,伙计迟疑一下。周六郎抬脚进来,却没有在主位,而是在程娇娘一旁坐下。窦七和掌柜的暗自对视一眼,摆摆手。门被拉上。“娘子,这是我们东家。”掌柜的引荐道。窦七爷施礼。“某窦七,见过娘子。”他说道。程娇娘看他。还了半礼,没有说话。“娘子灵慧,竟然有这种吃法,小店真是三生有幸。”窦七笑道,一面伸手,将适才随从捧来的一个小匣子推归来。“小小心意,还望娘子不要嫌弃。”他说道。程娇娘只是看了眼,将手里的茶杯递给婢女,婢女接过换了白水过来,这来回间,主仆二人都没说话。“还有,我这神仙居,娘子日后就随意来,就当是自己的店一样,千万不要客气。”窦七笑道,转头看掌柜的,“记下了,告诉伙计们,眼睛都放亮点,新店那边也如此。”程娇娘抬起头看向他。“新店”她问道。窦七目光闪烁。“是啊,秘阁刘校理刘大人多次曾说,我家的店位于城外太远,要吃一次着实不便,正巧遇到一处合适的酒楼转让,某便盘了下来,我们神仙居就要迁到京城里去。”他笑道,“娘子是京中来的,如此更方便。”他说话似是不经意的扫了眼一旁的周六郎,带着几分隐隐的得意。适才随从已经看过来并且低语告诉,此少年与女子的马车,是京中归德郎将周家的。一个低等的武官,在京本就不算什么,更何况还是在秘阁校理大人面前,真是提都不用提。“不用,此味乐趣在于,自己动手。”程娇娘说道,一面坐直身子。这是要起身谈话还没开始吧窦七和掌柜的愣了下,果然见婢女扶着程娇娘站起来了。“娘子。”窦七也忙起身,指着地上的匣子,“这是嫌少了么”他说着便笑,一面扬手。“来人,再取”他招呼道。“不用。”程娇娘打断他,“这不是我做的吃食,也是我,学来的,怎能以此换钱。”窦七愣了下。“这不是钱的事,这是心意,心意,那请娘子将心意转交。”他堆笑说道,带着满满的真诚,“更何况,娘子适才还亲教我们如何做。”“要说适才,更不是为钱。”程娇娘说道。窦七以及掌柜的都愣了下。“那是,为何”掌柜的脱口问道。程娇娘目光看向已经撤空的几案碗筷,摇了摇头。“你们做的,实在是,差到不忍睹。”她说道。、第四十六章安心因为差到不忍睹,所以才教厨子怎么做窦七再次愕然。自进来后,一切似乎都与自己猜测的不同,这娘子前后不过说了两三句话,反而搞得已经自以为想好应对的他有些不知所措。这,真是,仅仅做好事果然遇到过路的神仙了他窦七活了二十七年,这种见财眼不开的好人还真是第一次遇到。窦七小小的眼眯起。好人这世上从来没有好人坏人,只有蠢人和聪明人看着少年骑马带着两三仆从护着马车而去,窦七脸上的笑才猛地消散。夕阳的余光照在他的脸上,鬓边那朵夹竹桃已经有些枯萎了。窦七顺手将花拿下扔在地上。“七爷,你看,这两人果然是就这样走了”掌柜的在旁忍不住问道,“那钱到底是没拿。”“不走又如何”窦七冷笑道,“我已经摆出我干爷爷了,还敢拿钱,他们前脚敢拿钱,后脚就有他们好果子吃,别说他们两个小儿,就是他们背后的周家大人来了,也要掂量掂量。”掌柜的点点头。“只是没想到,这过路神仙竟然是周家的人。”他说道,有些感叹,“还好,还好,咱们也不似以前,要不然,依着京中这些官员的贪财,别说这一匣子钱,这个店只怕也要被抢夺了去。”“所以说,不能学爷爷那般老朽。”窦七说道,带着几分得意,“说这权贵最是贪欲无限,翻脸无情。不可招惹,要知道这世上的事,可不是你不招惹,它就不来的,前怕狼后怕虎,蜗居于此,有什么前途。看看如今,前有过路神仙,后有刘校理,我们窦家店就要天下闻名了。”说到这里,窦七忍不住脸黑了下。“不过,这刘校理也真够黑的”他嘀咕说道。他回头看了眼,此时华灯初上,神仙居比白日更为热闹,灯火透亮。人声鼎沸,伙计们奔忙其中不暇,再看远处,隐隐还有灯光过来,这是那赶来的尝鲜客或者念念不忘的回头客。便如繁星汇聚,必将照亮他窦家的钱仓。“这是神仙送来的机会。绝不能错过”窦七咬牙说道,转头看掌柜,脸色犹如寒霜。“去,将那干股文书给干爷爷送去,此时才一个周家,待进了京城,还不知有多少虎狼盯着,他们周家若还敢有什么心思,我就让他做这只杀给猴看的鸡”周六郎的马车进了家门时,家里的人已经急得要去找了,见他回来都松了口气。“你这孩子,带着你妹妹去哪里了”周夫人嗔怪道。口中责怪,面上却是心疼儿子,看向那边下车的程娇娘。眼中掩饰不住几分埋怨。定然是这女子挟恩要儿子所为的。“出去吃顿饭。”周六郎说道。“哎呀,六哥哥你对表妹妹真好,你都没带我出去吃过饭。”一个站在周夫人身后的娇俏小娘子娇声说道。听闻此言,周六郎面色绷紧,那边有人先笑了。“这话说的真是风凉,那愿娘子也能得到此等好。”婢女说道。冷不丁的被说了一句,小娘子有些懵,再看说话的是个婢女,顿时大怒。“你这”她竖眉就要喊,却被周夫人瞪了一眼。“多嘴。”周夫人喝道,“有你说话的地方”小娘子顿时更懵了。“母亲,这是我家,我怎么就没说话的地方了”她喊道,“再说,我说什么了”那边程娇娘主仆似是充耳不闻,抬脚径直去了。周六郎跟了过去。转眼二门口就剩周家母女以及仆妇。“母亲”周小娘子跺脚,自觉在人前丢了脸,甩手气恼而去了。周夫人亦是气恼,却偏偏无法。“来人。”她说道,“挑几个伶俐的丫头给程娘子,出来进去就只有这一个黄毛丫头,成什么样子”周六郎追上了程娇娘。“那人威胁你,你可是怕了”他开口说道。程娇娘似是正若有所思,闻言被打断回神,更显木然。“什么”她回头看了眼,问道。“那过路神仙,原本是你的,窦家据为己有,你会甘心”周六郎看着她,说道。程娇娘哦了声。“那不是我的,有何不甘心”她反问道。周六郎被问的愕然。“装傻”他愤然咬牙说道,“难道你真的是看人家做的不好,特意指点”程娇娘点点头。“自然是真的,他们做的,实在是不好,糟践了这吃食,指点一番,世人共享,才尽此味之好。”她说道。周六郎看着她,咬牙。“你又跟我装傻充愣”他最终只说道,“程娇娘,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程娇娘看他一眼,没有说话转身迈步。没有说话,那一眼却如同一巴掌一般,周六郎只觉得满脸火辣。这傻儿迈步的程娇娘忽的又停下脚。“慢着,你方才说,那人,威胁我”她转头问道。周六郎看她咬牙不说话。“娘子,那人说的刘校理,是校理大人刘璋,中书门下秘阁铨事。”婢女低声说道。周六郎略有些惊讶,第一次正眼看着婢女一眼。这婢女,竟然还知道中书门下秘阁铨事还知道刘璋说实话,就连他有时候还搞不清这些花样繁多的官员称谓,一个婢女竟然一口就说出身份地位来历名称。什么时候程家有这样的丫头了还是说,这是特意给这傻儿的丫头“不管什么吧。”程娇娘显然不懂,但也没有再问,而是点头说道,虽然神情木然,却似是在思索,然后哦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