奖赏,抚恤也定然是要下发的,如今朝廷涨了抚恤,俺们兵们能的钱五贯,绢六匹”或许是因为这家里没有悲伤的气氛影响了兵丁,他忍不住就把话题给扯远了。这句话说出来,屋中的女子哭声顿时变大,吓得兵丁住口抬头看过去。屋中正坐端坐一个素花襦裙妙龄少女,美貌如花。兵丁也只能只会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感觉,他甚至不敢多看受惊般就移开了,视线落在少女身旁一个婢女身上。婢女俯身在地,原来大哭的是她。“谁在乎那些钱,那些绢”半芹哭道,“郎君们一个月的钱和绢就数不清数不清,数不清啊天也”天也,怎么会这样天也,不该是这样啊、第九十九章 之说南程巷子口有人探头探脑,被一个孩童跳出来吓了一跳。“干什么”孩童喊道。小厮瞪眼摆手。“滚滚。”他故作凶恶喝道。但以往见了他们连吭声都不敢的孩童竟然捡起地上的石头砸过来,小厮只得骂了一声掉头跑了。“办丧事”程大老爷惊讶问道。“是,置办了好些,家里的桃符也都遮上了,小厮们也束了腰。”管家说道。程大夫人气的放下茶碗。“这是咒谁呢”她喊道,“闹腾的家散了还不够,又要咒我们死了吗”程大老爷瞪她一眼。“别嚷嚷。”他没好气的说道,“什么都没问清呢就上赶着闹,亏还没吃够吗”“你这意思是说那些亏都是我的错”程大夫人立刻喊道。女人的思维真灵活程大老爷伸手按了按额头。“去让四郎问问。”他说道,没有理会程大夫人的话。管家忙应声是退出来,走到院门还听到屋子里传来的争执。“你说清楚,这怎么是我的错,明明是你们,还有老二一家的错”“没人说你错,你心虚什么”“你这还不是说我错这家没法呆了,我走”“你走你走哪里去就你那哥哥嫂嫂,家还能回”哭声顿时大作。管家逃也似的跑开了。程四郎几乎是一路小跑来到程娇娘家的,院子里果然收了鲜艳的摆设,而半芹坐在廊下正一面抹泪一面撕扯白孝,将自己的头上换上。“出什么事了”他问道。“娘子结义的几个哥哥”半芹哭道。“是半芹说过的郎君们”程四郎问道。他去年年节时穿的新衣还是给这几个郎君们做的没用过的,也从京城的半芹口中知道一些。“那是娘子最依仗的哥哥们呢,比亲的还亲,一起杀过狼”还一起杀过人半芹听到这里再次抬手拭泪。没了,真的没了怎么说没了就没了,她到现在还觉得做梦一般。一会儿就醒过来了。“没与王事”程四郎听了之后叹口气说道。兵事伤事,这是在所难免的没办法的事。“当初好好的干吗非要走啊留在京城不好吗”程四郎问道。半芹的心顿时揪起来了。“四公子,这不是我家娘子逼他们走的,我家娘子不是”她急说道。话没说完。她愣住了,程四郎也愣住了。所以,娘子心里会更自责,会更难过吗如果留在京城的话半芹的眼泪顿时如雨而下。“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她俯身掩面大哭。程四郎只得安抚她。“不是的,真不是的,妹妹是那种人吗妹妹做事肯定是人所求她才有为的,是这几位想要走才会走的况且,世上的事也不能说如果。”程四郎说道。半芹哽咽止住道谢。“妹妹她”程四郎又担忧问道。这说话一时也不见动静“娘子。娘子去找程平了。”半芹拭泪说道,“我在家准备丧仪送去西北,曹管事跟着呢。”程平又是什么人程四郎心里想到,妹妹好像跟他们是两个天地的人一般曹管事站在门外,看了眼门内。廊下程平正与程娇娘相对而坐。“娘子见了这家伙总是会失态现在这个时候见他,不是更糟”一个随从低声说道。“或许以毒攻毒就好了呢。”曹管事说道,一面再次看向门内。“没与王事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打个哈欠。这女子真是,厉害的能一个人把程家折腾的散了架,偏有时候又跟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似的,巴巴的跑来问一些可笑的问题。“我不难过。”程娇娘摇摇头说道。伸手摸了摸自己的眼。到现在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呢,沙场征战自来生死无定,况且对她来说,这里的人,所有的人本来就是死的。她只觉得有些闷闷,奇怪的闷闷。说不上来的感觉,所以想要找个人说说话。“这就对了,既然忠于王事,职分所在,有什么可难过的。”程平说道。“当初既然去当兵,就知道有这个结果的。”“可是没有人当兵是为了去死的。”程娇娘说道。就如同他们程氏扶持新帝也不是为了被灭族的没有谁的死就是应该的,是理所当然的,是可以轻轻松松一句命该如此就过去了的。“那你这样说就又错了。”程平说道,“我们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在意为何而终。”程娇娘看着他。她曾经是家中最聪明的,过目不忘一点即通,别人用一年学到的,她一个月就能学会,可是在先祖面前,却总是像个傻子。她的鼻头酸涩,是因为见到的是亲人吗虽然隔了三百年的亲人。“他们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当兵,也为此而愿意奋斗努力,这就足够了。”程平接着说道,“也就是说死得其所,便是有为。”死得其所,是啊,她也是明白的,死得其所也算是有为,哥哥们死了,英勇而战,没与王事,扬名留功,得赏嘉奖,也算是不白活一回。可是父亲呢,亲朋好友们呢,族众们呢,死了,所有人都死了,他们奋斗了,努力了,可是却死在那样的人手中,那些为之奋斗的都没有得到,死的不得其所。白活一回。“你说什么”程平侧耳,听她喃喃自语,模糊听到几个字,“你说奋斗了什么都没得到。那就不是死得其所就白活了”程娇娘看向他。“难道不是吗”她问道。“当然不是。”程平说道,皱眉,“小娘子,什么叫其所”“其所愿,其所为。”程娇娘说道。“对啊,就是我刚才说的,要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程平说道,“你说的那些人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们当然知道。”程娇娘说道。我们是为了扶持新帝,成就功业。我们程平的眉头挑了挑,不过没什么可在意的。随她说吧。“也为此而努力奋斗不惜”他问道。“不惜。”程娇娘坚定说道。观天测地筹划的,率兵奋战浴血厮杀的,他们没有一个人退缩过。“那不就结了。”程平摊手说道,“这怎么就不是不得其所了这怎么就不够了”“这怎么够”程娇娘拔高声音说道。门外的曹管事忙看进来,冲程平做了个威胁的手势。程平撇撇嘴。“就因为没有得到自己要得到的”他说道。“谁说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的谁说你努力奋斗了,就该得成功名霸业的谁说你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谁不会说啊,说说就行的话,世间岂不混沌”可是“可是你努力了奋斗了是不是但别人呢相对的别人呢人家就没有奋斗努力了凭什么你就该成功,别人就该失败你之为你,他之为他,哪里有什么应该”程平说道。什么程娇娘有些怔怔看着他。“只要知道为何而始。且为之努力奋斗,就是有为,就是得其所,沛公成帝是得其所,西楚霸王终乌江也是得其所,乞丐得讨一饭也是得其所。蝼蚁爬岸不得溺水而亡也是得其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你又哪里来的底气以成败论其所,你哪来的规矩为天地定其所那是你的其所。非是天道其所。”程平接着说道,声音激荡,神情明亮,精神烁烁。门外的曹管事都听呆了,怔怔看着破衣烂衫的小子。看着程娇娘疾步而去,曹管事又转过身,一把揪住程平。“疼疼疼”程平喊道。“我家娘子心情正不好呢,你给她瞎叨叨的什么”曹管事低声喝道,揪着他不放。“我就是开导她呢。”程平一脸冤枉的喊道,“让她放开心,知道自己是为何而始,而不是要知道为何而终,不失本心,才得其乐。”曹管事将他狠狠一晃。“说人话”他喝道。“尽人事,听天命,平常心。”“你这家伙,九个字也说出一大堆,不是骗子是什么”夜幕降下来时,曹管事有些不安的来到内院,半芹冲他摆摆手。“没事,洗漱过了,要睡了。”她低声说道。“真没事”曹管事低声问道。半芹摇摇头。这娘子真是难以捉摸,或者本来就不亲吧,哪有那么多感伤,曹管事摇摇头。“有事叫我,我今日值夜。”他说道。半芹点点头看着曹管事出去了,走到廊下看向程娇娘的屋内,灯还亮着一盏,窗上昏昏暗暗的倒映出一个端坐的身影。自从洗漱过后,她已经在这里坐了很久了,今日程平说的话太多,让她的脑子有点发懵发空。不想了,不想了。她摇摇头,松松挽着的发鬓垂落下来,伴着一物落地的声响。程娇娘扭头看去,裙边躺着一个小小的银梳,灯光下泛着暗哑的光。“娘子,我们弟兄七个,皆是同乡,来自茂源山,贱名不须娘子记,只求问的恩人娘子姓名,牢记恩情。”“是啊是啊,娘子救得我兄弟,又给了银钱。”“无疑是再生父母”“要给娘子立长生牌位”声音嘈杂乱乱在空荡荡的室内充斥。程娇娘的嘴角不由弯了弯,其实,那有什么恩情,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没想到这么快就又看到熟悉的人死去,这种感觉似乎有奇怪,那种悲伤跟失去亲族的悲伤混杂在一起,忽远忽近,似真似幻。她伸出手拿起银梳子。所以,世上再没了这个人,这些人“静一静,静一静,我三弟要唱歌了”“兄弟情,两肋插刀,生死关呀,情义比天高,娇娘子呀,为我一笑”“千古风流一肩挑,为知己一切可抛,冲冠一怒犯天条。”“红颜生白发痴心却不老”耳房里和衣躺下辗转不能眠的半芹猛地坐起来,侧耳听。不是幻觉,夜风里传来击缶声,以及低低的歌声。她不由起身拉开门,声音合着夜风扑面。“问英雄何事难了”娘子,在唱歌吗好悲伤的歌,半芹忍不住眼泪流下来。就是说嘛,怎么可能不难过,怎么可能不伤心,娘子只是不会说而已。这是什么歌半芹不知道,曹管事却是听到有些怔怔。“你们还记得吗”他呆呆说道。旁边两个随从对视一眼摇摇头。“哦你们不记得,你们不知道,那时候你们没有在场。”曹管事又自己笑了笑说道,虽然笑了笑,但眼神依旧有些呆滞。他伸手拉开门,让歌声击缶声更清晰的传来进来,眼前火光跳跃,似乎又回到了那日的山谷。“笑人生过眼烟云,空呀还是空”男人的粗声在耳边响起。那个胡子拉碴看上去狼狈不堪的男人在火光下露出大大的笑脸。“沧海瞬间,劝君莫忧千金纵散去梦无休”席地而坐斗篷裹身的女子低头击打酒罐子而和。身旁几个男人的笑声和身影摇晃。没了,再也没了。曹管事忍不住仰起头。“曹爷,你哭了”一个随从眨眼惊讶的问道。“哭了,可不是哭了么。”曹管事抬着头吸了吸鼻子,闷闷说道,“我就说了,程平这小子以毒攻毒,肯定得把人说好了,看,这不是哭了吗哭了就好了,就正常了。”怎么可能不哭,怎么可能不难过,再明白再清楚再理智,也是有情的,所以才是人啊。随从们对视一眼,那到底是攻了谁的毒娘子没哭,你怎么哭起来了歌声击缶声缓慢平平重复的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宅院上空,随着夜风盘旋四面散开,在夜色里呜呜而泣。、第一百章 悔否徐四根走进院门,一个年轻妇人含泪迎过来,怀里还抱着一个婴童。“四叔,你来了。”她哽咽说道。“大哥还那样”徐四根问道。妇人抬手拭泪。徐四根的视线落在妇人怀里的婴童身上。“七弟妹躺着起不了身,孩子我先带着。”年轻妇人说道。“她娘家来人了”徐四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