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怪异。自入了结界以来,榻边草木皆兵,瞎子也瞧得出他强装着的笑意下掩藏着的不自在。突然,浮山之上传来铁索金鸣之声,云龙的眼神凶狠凌厉,嗜血傲纵。孟离轻拍着我用了力的手,示意我放松。果真,云龙定在了半途,一根乌黑的铁枷自他的脊背上方横贯而出,血迹从伤口流出,因着方才的挣扎,又缓缓覆盖了原先的伤痕。“他的龙筋被锁住了。”孟离黯然,语气之中是难以自控的悲哀。锁龙筋,便就同穿琵琶骨一般,为的是控制囚徒的行径,并予他难以承受的痛楚。先前我偷偷去苏州府讨教棋艺,在市坊上见过犯人游行,铁索生生的从胸前穿胛而过,最后那人是活生生给疼死的。“放他出来会怎样他很可怜。”孟离定定的望着我,似是在深思。已而又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耐烦拂袖转身离开。“可怜之人亦必有可恨之处。”他这火发的莫名其妙,我犹疑不决的又窥了一眼那云龙,恰巧对上他慑人的眸子,心下里咯噔一下,拔腿便去追孟离了。回到棋盘山,我将今日所见之事告诉了师傅师兄,皆叹惋大开眼见,并一再赌誓今后与仙娥们约会时一定不会去那灵浮山,一面无缘无故招惹些异兽出来。但当我问及那云龙的来历时,就连资历最老的师傅也未曾听闻。好奇心使然,我在琅嬛寻了一天一夜的旧典,还真是让我找着了。“初,魔龙为祸天宫,殃及三界。孟章神君封魔龙于缚兽崖,锁其筋镇其性,永不得见天日。”寥寥数语,我便知,那云龙原先是个祸害,被孟离降服封印了下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实在想象不出那吊儿郎当玩世不恭的孟离,竟也有执刀屠龙凌驾万物之时。走出琅嬛,羲和已驾着日车归来,人间已是迟暮。我忽的想到前些时候宋泽的邀约,心下里有些激动,急急地整理衣衫下凡去了。夜色半点,凡间几星灯火迷蒙。露凝竹上,晚风微寒。青石边,修竹下,宋泽素衣罗衫,指尖在棋盘上轻叩,心不在焉的画着圈儿。“抱歉,久等。”我惊异于宋泽仍守着约,心下里既愧疚又欢喜,轻轻扫去石凳上的落叶,落座。宋泽不置可否的一笑,从青石桌下提起了两只棋罐子,开始布子。哒哒的声响如同露滴竹叶,掷地有声。宋泽布子之际,我百无聊赖,瞧见手边有半杯茶水,仍是温热,杯壁有淡淡的胭脂印儿。该是方才有哪位佳人来此处为客,想必也是不俗。“竹叶、花露、荔枝蜜。佳人口味果然雅致。”宋泽抬眼,眸色如同夜空一般深沉莫测。“是我喜欢。”他在说谎。也罢,无妨。毕竟我与宋泽只是棋友,他不愿对我吐露实况也是人之常情。我也无甚好在意的。更何况我心胸豁达,自是不放在心上。一局站定,宋泽赢我两子。他正准备重新收拾棋局,却见我兴味廖然的模样,便作罢。倚着微带凉意的小桌同我闲聊。他并不是个多言之人,纵使是闲聊也仅仅是不咸不淡的几字,教人接不下话去。聊了几句,便无话可说了。“为何不留在凡间呢”沉默了半晌,宋泽出人意料的开口问道。“我在天宫当差,也是有职分的。”意料之中,又是一阵沉默。“所谓神仙,可也有凡心”凡心沉香救母,拒了长生之福而私下凡;赵元朗为友,弃了剑仙之位而向真武帝君请辞;琼母为情,逆了花开之时而遭贬。所谓凡心,不过是羁绊修仙之人的人间烟火,不过是为人时那些个平素朴淡的良辰。“也许,亲情、大义与姻缘”宋泽仰头望天,精致的侧脸轮廓深邃。清夜无尘,月色如银,他的脸上似是凝了一层淡淡的寒霜。这寒霜仿佛凝在刹那之间,可又依稀一直覆在他的眼底,未曾融化过。“那你呢”我我的家人早已离了生我育我的故土,安适一方,无需我来牵挂;而所谓国之忠友之义,离我这样的平民布衣相隔甚远;至于姻缘我偷偷觑了一眼宋泽,却又撞上了他的目光,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去。“我没有的。”宋泽淡淡的应了声,也不知是甚意思。我呆坐着也是无趣,虽说盯着宋泽看是一大乐事,但宋泽未必乐意。于是我起身。“天色不早,你早些歇着吧。我回去了。”“留在此处暂居一晚。”我木然,有些不大理解宋泽的意思。宋泽温和的笑笑:“天色不早,山路崎岖。”我不走山路的。但我未曾开口,任凭宋泽领着我至那竹屋前整理了一间客房给我住下。成仙之后,我既用不着歇息,也用不着饮食,但二十年的习惯还是没法儿改的。不过今日同宋泽歇在一处,虽说隔了好几扇门和一个庭院,但仍是喜不自禁。夜深人静,只有虫声寂寂,似炸了线的唐诗三百,独压一个锡韵。我听见有人轻敲宋泽的门,听那急缓力度,并不是我所熟识之人。我自幼天赋异禀,识文诵字过目不忘,五觉更是要比常人敏锐地多。爹爹时常惋惜我是个女儿身,不能依仗着天资考取功名,为官为仕。但我却是不以为意的至少此时过人的耳力能助我听一听墙角。“公子,绥宁王欲请您去府上一叙。”良久,宋泽的声音才传出来,不温不火。“恩。”“绥宁王与高启忠皆是皇帝所忌惮的势力,现下他二人皆有意与您结盟,不如”“我自有分寸。”“属下僭越了晗姑娘吩咐属下将这个交予您。”宋泽那厢安静了半晌,似是在端详着那晗姑娘送予他的物什儿。“让她小心些。”“属下遵命、”然后便是急促的脚步声,尽管那人已是十分小心谨慎,但快靴的哒哒声在我耳中却是突兀。“宗凌。”宋泽一开口,我的心便提了起来,呼吸陡然一滞,脚步声也骤然歇了下去。“公子还有何吩咐”“你可知,如何讨一个女子欢心”“”饶是我也吃了一惊,在我眼中,宋泽便是那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怎的也同良家少年一般暗怀春心“公子。”那宗凌的声音略带压抑的笑意,“这种事您该问晗姑娘才是。”宋泽沉吟。“我不想让她知晓。”“属下知公子自有分寸,只是晗姑娘与您青梅竹马相伴多年,为您大义灭亲只身赴险,实在是不能辜负她啊。”“我知道,退下吧。”宋泽的门被推开又合上,一切又归于沉寂,仿佛方才之事仅仅是一起微波。我辗转反侧,发现自个儿无法入眠,干脆披衣而起,立于窗前。月色尚好,光满一室。方才宋泽与宗凌的一席话让我有了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由于太过模糊我也理不出头绪。我想起先前孟离对我说过的话,心下里自然清楚宋泽深不可测,但我二人仅仅是棋友,那又有何干棋,以心入,以艺显,无论贫富贵贱。棋品如宋泽这般,人自也应是上上之人。自然,其实自始至终,对全局最了解最清醒的便是我,而掌控一切的,却是宋泽。作者有话要说:说凡心的那一段,除了沉香,其他都是沉沉瞎编的 用列仙传里的名字编了两个故事吐舌头说到孟离和那条云龙,大家能猜到他们是什么关系吗还有一张非墨图,沉沉觉得跟我的描写真的很贴切,只是分享一下啦、第 7 章自然,其实自始至终,对全局最了解最清醒的便是我,而掌控一切的,却是宋泽。翌日又与宋泽下了几盘棋。宋泽显然是有所谦让,不甚尽兴,直至日暮,我才施施然回到天宫。站在栖凤居前,我瞧见了独自蹲在树上剥香蕉的红毛猩猩,便预感到一阵霉头。往日大师兄定会来与那猩猩争香蕉争得你死我活,今日棋盘山众人皆太端庄,一反常态。果不其然,只脚踏进门槛便瞧见了那抹张狂的艳红,便心知闯了祸。“第十六个时辰。”孟离冷冷地扫了我一眼。“这是本尊等你的第十六个时辰。”纵使认识的时间不多,但我也暂且摸清了孟离的脾性。喜怒无常,恣意妄为,蛮不讲理,遇上这种人,我便只有闷声不吭气的份儿。孟离见我垂头丧气,便抿了抿唇不再说话,伸手便牵起我的手朝门外走去。“你要带我去何处”“明渊殿,我的府邸。”他顿了顿,别开了脸,“你说过要教我下棋的。”“坐骑”孟离停下了步子,却未放开我的手,眼角眉梢皆是戏谑的笑意。“不如,就让本尊做你的坐骑”我浑身打了个激灵,今天的孟离分外和蔼可亲,一窝笑靥媚的天怒人怨。难道他想通了,肯化作真身供我驱使我疑惑的望向了孟离,却见他唇角微勾,突然凑近伸手将我打横抱起,完全不理会师傅师兄们目瞪口呆的瞪视,雄赳赳气昂昂旁若无人的一路拎着我飞去明渊殿。我不记得有哪只坐骑是双手抱着主人的可这是孟离,青龙神君做事草率出人意表,明知上了当我也只能忍气吞声,尽忠尽职的教习他下棋。梦里的棋艺其实也还算是精湛,只是宋泽太过出神入化,无人能及。“你与宋泽到底有何过节”我忍不住多嘴道。孟离下棋下的不耐烦了,正悠闲地用棋子儿撩拨灯花,簌簌星火忽明忽暗。“他赢了我一盘棋。”“就这样”我甚是惊异,差点儿咬着舌头。未曾想孟离竟是这般小肚鸡肠之人,怪不得以只欲拜我为师,原是想学成以后再败宋泽,一血当日输棋之耻。身为堂堂神君,这般小家子气未免太可耻了些,我看他的眼神也难免异样了起来。“一盘困龙棋局。”“”“而我是龙。”我忽的想到了我与宋泽初见时破下的那盘棋局,当日确实有条青龙在游走在棋盘中央,莫非“当日你放走的那条龙就是我。”所以说,我救了青龙神君青龙神君欠着我一条命还有,宋泽他用棋局困住孟离就是为了等我去解见我的眼神愈发的痴迷,呆若木鸡,孟离不耐烦的赏了我一个爆栗。“你在想什么”“我在想原来你的真身是那么的小巧玲珑。”孟离的脸色一沉,别过头去不再理我。我自觉失言。因着方才孟离的态度稍稍亲近了些,我便有些得意忘形了。“不,我是在想,你要如何打败宋泽”“难道孟离要奋发图强,研究出个困人局以牙还牙”“打败他”孟离的眼神有些奇怪,“我只是对一个稍微有能耐的凡人感到好奇而已。”也对,以孟离的本事,捏死宋泽的小身子板儿不费吹灰之力。话不投机半句多,虎穴不宜久留,我见孟离渐趋暴躁,便寻了个借口离开。临走前面不改色的拿走了他小几上的几个蟠桃揣进兜里,然后风度翩翩面色僵硬的同孟离道别。一路腾云行过灵浮山。其实坐骑本就是拿来炫耀之物,一如我们这般没有坐骑的的小仙驾云而驰也是常事。途径灵浮山主峰是我心头一动,鬼使神差的踏上了先前孟离带我去过的地方。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我在虚空之中学着孟离比划了半天,若是此刻有人瞧见定会以为我发了狂症手舞足蹈。但见周围无丝毫变化,自觉无趣,转身准备离开,突然山隙摇晃,我身子一轻,骤然开始下跌,慌慌张张的闭上了眼。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了轱辘轱辘的滚石子儿的声响,触到了身下略有温度的石砾,我方才将眼睛睁开。正对上了云龙银紫色的眸子。我咽了咽口水,真是无巧不成书,这算是因祸得福么不过,我稍稍向后远离了一些,打量着四周的地形,盘算着到时候怎么逃会快一些。我此刻正巧落在了缚着云龙的浮山之上。本想聚云气离开,却发现身周没有云气让我聚拢来。也罢也罢,听天由命。正当我与云龙大眼瞪小眼之际,忽的想到了一个极其严肃的问题:龙吃什么。这般庞然大物食量必定惊人,看似被禁锢在此处几万年了,该是饥饿难当。现下我从天而降,便正如天上掉下的馅儿饼 。我越想越怕,脸色发白,虚汗不住,手足无措,随手一摸却摸到两个鼓鼓囊囊圆圆滚滚白白花花粉粉粉粉嫩嫩的物什儿是我从孟离那处盗来的俩桃儿。不知这云龙食不食素呢我战战兢兢忍痛割爱摸出了一只蟠桃便往云龙那处一扔。手一抖不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