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听到车外的玲珑“啊”的一声,姚千影蓦地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由恼道:“叫什么叫见鬼了么”只听玲珑颤着声音回道:“皓皓公子来了。”姚千影心一沉,手中的丝帕飘然落地。不过须臾,马蹄声得得,接着玲珑颤颤巍巍的声音响起:“见过见过皓公子。”姚千影呼吸一凝,心跳也似乎停止了。薄薄的一层车帘在她面前微微晃动,却仿佛有千斤之重,她怎么也没胆量伸出手去把它拨开。马车外,陆剑一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玲珑。玲珑瑟缩着身子,脸色如纸苍白。打量了一会,他若无其事地探手从怀中取出一物,递过去,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方才在地上捡到一只金钗,看着有点熟悉,你瞧瞧是不是你家小姐的。”玲珑抬眸一瞟,正是刚才掉落在小树林的那只金钗,霎时脸色大变,哆哆嗦嗦正不知如何是好,旁边马车里的姚千影车帘一掀,露出脸来。原来姚千影心中有鬼,被“金钗”二字一刺,再也坐立不住,忍不住探头出来看个究竟。瞥见陆剑一手里的金钗,她脸色一白,却兀自强自镇定说道:“这不是我的。云皓不若去问问他人,看看是否有人遗落。”陆剑一平静回道:“我马上就得走了,哪有这功夫一个个问去。不如放在你这里,你得空问一下众人。”此话正中姚千影下怀。此时陆剑一距离她的马车尚有一段距离,见陆剑一无意上前,她冲玲珑使了个眼色,示意玲珑从陆剑一手中接过金钗。玲珑硬着头皮,颤抖着双手,慢慢伸过去接金钗。不料她手还没伸到,陆剑一却已放了手,金钗啪的一下,掉到地上。陆剑一勃然大怒:“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要你这只手何用”话音未落,就闻刀剑出鞘的声音,紧接着一道寒芒闪过,玲珑的右手被陆剑一一剑齐腕斩断,随着金钗掉在了泥土地里。玲珑似被惊呆,连呼痛都不曾。直至看到自己的手沾满血污在地上翻了几滚,断腕处鲜血如涌泉喷射而出时,才骤然放声尖叫,未几身子一软,竟昏倒了过去。姚千影脸色苍白胜雪,直愣愣地瞪着陆剑一,一对嘴唇血色全无,颤颤悠悠,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双手紧紧地抠着车壁,胸膛急剧起伏。陆剑一冷冷看着她,说道:“俗话说,长兄为父长嫂为母。我是纪家的长子,你便是纪家的长嫂,要承担起照顾弟妹的责任。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看好三妹妹。她若是有个什么闪失,我唯你是问”言毕,手中马鞭狠狠一抽,座下马驹一声嘶叫,负痛狂奔,载着陆剑一远远地去了。姚千影气得浑身战栗,半晌才不顾一切地冲着陆剑一的背影大喊:“纪云皓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三妹妹她有爹有娘,凭什么要我去照顾她”可惜陆剑一已经听不到了。滚滚尘烟里,他的背影只余小小的一个黑点,转瞬消失不见。早在陆剑一斩断玲珑的手时,玲珑的尖叫就已经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彼时大家还围在柳溪溪身旁,远远看着,不知道是在教训奴婢还是他们夫妻二人拌嘴,也不好过来多事,直到陆剑一绝尘远去,姚千影失控痛哭,众人才恍然大悟,他们夫妻吵架了。只是,他们夫妻二人吵架,又怎么扯上三小姐了众多打着问号的眼光里,唯有纪云瑄望了望姚千影的马车,又看了看一旁正在包扎伤口的柳溪溪,眼里掠过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作者有话要说:、丧妣陆剑一心伤姚千影终是没有机会再对柳溪溪下手。纪云瑄起了疑心,没多久便以玲珑残疾不便服侍为由,将她调去打杂,另外叫了个纪家的家生奴婢去服侍姚千影。虽然没有挑破,但大家心知肚明,明为服侍,实是监视。到了乌头村的时候,秋夫人经了几日颠簸,病情加重。姚千影作为儿媳,整日伺疾于床前,又要照顾年幼的纪晞桐,再也没有时间与精力去对付柳溪溪。而柳溪溪,自那次后,对姚千影也是能避则避,能躲则躲,尽量不与她接触。拖到七月份,秋夫人终于油尽灯枯,溘然长逝。陆剑一接到消息,日夜兼程赶了过来,总算见上秋夫人最后一面。时值战乱,一切从简;又逢盛夏,尸体不敢久放,因此,秋夫人殁后第二天便下葬了。葬礼过后,陆剑一便不见了踪影。柳溪溪担忧,一路细细寻觅,终于在村后的一断崖处找到了陆剑一。青山隐隐,荒木莽莽。陆剑一独坐于山崖断边,双腿悬空,一向挺得笔直的肩背此际却有些崩塌。他面上毫无表情,唯有一双眼睛涣散而无神,无意识地望着远处山峦,泄露了他几丝内心悲痛。柳溪溪慢慢地走过去,挨着他轻轻坐下。她从未经历过此等事故上一世唯一经历过的生离死别,却是自己的死亡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一时也只是默默无声。过了一会,她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抓着一个酒瓶,于是把酒瓶拿出来,轻声问道:“要酒吗”陆剑一瞟了一眼酒瓶,诧异问道:“你竟然还有酒哪来的”“在我住的那家农户的厨房找到的。”柳溪溪局促地笑笑,“估计是做饭用的,可能不是什么好酒可我只找得到这个二哥哥那边也断酒很久了。”陆剑一深深看了她一眼,伸手接过了酒瓶,仰头灌了一大口,叹道:“真不是什么好酒不过总比没有好。”说完,大口大口地喝起来。小小的瓶子,哪经得起他这么鲸吞牛饮,没两下,酒瓶便见了底。陆剑一扬臂一甩,酒瓶远远地扔了出去,掉落到悬崖下面,久久才听得隐隐的一声闷响。柳溪溪搜肠刮肚,尽力回忆上辈子在影视剧里看到的葬礼,那些人是怎么说话来着:“剑一,人死不能复生,你不要太伤心,节哀”公式化的几句话还没说完,陆剑一便打断了她:“溪溪,你说,是不是我造的杀孽太多,老天才要这么惩罚我,把我看重的人一个个都从我身边带走也或许,是我前世做错了什么,所以今生注定要孤苦伶仃,一世无依”他紧紧闭上了双眼,原先木然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线难抑的痛苦。柳溪溪错愕,正欲出言安慰,却又听得陆剑一说道:“我小时候很羡慕别人有爹疼有娘爱,自己却没爹没娘,可老天还是待我不薄,给了我一个师父。”他顿了一顿他已经很久没有提及他师父,这似乎成了他心里不可触及的一个伤疤摇了摇头,他继续说下去,“师父他,让我有了一个家。可没多久,师父走了,我无家可归,流落街头。后来有了阿平。我原以为,我们能一直那样下去;可阿平成亲了,养娃娃了;我们还是兄弟,却不能再像以前那般相依为命。他有了他自己的家,我只得走开。再后来,你出现了”陆剑一闭了闭眼,语气里带上哽咽,“我曾经很感激上苍,让我遇见了你,可却没想到,老天他给我开了这么大一个玩笑,让我只能眼睁睁地放你走”他深吸了口气,又接着说:“可是还没完,老天拿走了你,又给了我一个娘做补偿。然而,现在,老天又把娘给收回去了。我的心不大,能住进去只有那么几个人,可到头来,老天却一个都不肯放过,一个个都要带走,又剩我孤身一人是不是,我不配拥有幸福”仿佛不堪重负般,他弯下了腰,双手捂住了脸庞,从手缝里挤压出来的声音凄怆而苍凉,带着难言的悲伤。柳溪溪心头一阵难过。眼前的这个男人,在她眼里一直都是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此际却软弱得如同一个迷路的小孩。上一世,她有一个温暖的家庭,父慈母爱,手足情深,是以她从不知道,自幼缺乏亲情的陆剑一,对这种家的温暖有着一种近乎执着的渴求。所以,秋夫人的死对他来说才那么的难以接受。她一阵心疼,抬手轻轻抓住陆剑一的手臂:“剑一,你还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永远都不离开。”却不料陆剑一轻嗤一声,放下两手,嘴边的一抹冷笑在日光下冰凉而绝望:“永远永远有多远”柳溪溪一怔,道:“你不信我剑一,我”陆剑一截断了她的话:“我信你我只是信不过命”他眺望着远山流岚,语气平板地说道:“这场仗已经打了三年了,也快结束了。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就是你我分别的时刻。”柳溪溪大惊,恐惧得舌头都打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是要打败了吗你上回还不是跟我说,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吗”说实话,这三年来,柳溪溪没有一时一刻不在祈祷着战争快点结束。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艰辛暂且不提,日日夜夜为陆剑一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这种滋味又岂是好受的可是,即使她再希望战争结束,她也从未希求过是以他们失败来告终这场战争。因为,在造反谋逆的罪名下,打败仗意味着死亡。“我没说我们要打败了。”陆剑一依旧远眺,嘴角晕开一抹讥笑,“若是失败,倒也不错。我们俩能死在一块,这算不算一种永远”这是什么意思为什么陆剑一今天说的话,她都听不懂柳溪溪茫然地看着陆剑一,不知该如何作答。陆剑一也没要她作答,缓缓往下说道:“战争结束,我们若是能得胜,安王爷为帝,安家齐便是太子,而你,就是入主东宫的太子妃、未来的国母从此以后,你要住在那高墙围住的深宫里,你是君,我是臣,我见了你,还得跪拜叩首,行君臣之礼”柳溪溪怔住。陆剑一以后见了她要跪拜叩首这多荒唐可笑简直是她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可她却笑不出来,半点也笑不出来。陆剑一唇边的讥笑染上一缕凄凉:“可即使如此,一年到头,我恐怕也见不了你一面。以后我要见你,只能等节庆或祭祀时的皇家宴请,隔着涌涌的人群,远远地偷瞟你一眼”柳溪溪的眼眶蓦地泛红。她一直盼着战争结束,她和陆剑一能回到以前的生活,即使不能在一起,隔三差五总能碰碰面,说说话,可她千想万想却是没有想到,战争结束会是这样一种情形如果真是这样,陆剑一说得对,战争结束的那一天,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刻那么,她在这场战争里苦苦坚持,苦苦守候,又是为了什么陆剑一的声音还在继续,语调平板无波,却令柳溪溪感到刺骨的寒冷:“你现在知道了,为什么安家齐那样对你,纪家却还一再坚持要把你送回安王府;为什么他们那么在意你和安家齐的子嗣问题;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只有你诞下的后代才能继承皇位这便是纪家答应辅助安王爷谋反的条件爹爹是想让以后的皇家血统里,都流淌着纪氏的血脉”“所以,”陆剑一仰头望天,努力地睁大眼睛,“不管这场战争是赢是输,溪溪,我们都没有以后”柳溪溪眼泪簌簌而下。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陆剑一为何会如此的绝望,如此的悲伤。住在他心里的人,包括她自己,不管愿不愿意,一个个都走了,远离他而去,他的心,现在只是一个旷荡荡的空房子了“这些事,你从何得知”柳溪溪抬手擦了擦眼泪,问道。“上个月我们在溥华山设伏,险胜敌军。在庆功宴上,安王爷和爹爹都喝高了,说了许多话。”从安王爷和爹爹的口中得来,那想必不会虚假。柳溪溪心里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猝然破灭,绝望如同荒草,肆无忌惮地蔓延。xxxxx姚千影昨夜里和陆剑一一起守灵,一宿未睡,葬礼过后便回屋子补眠。谁知一觉醒来,听得婢女道皓公子还未回来,心下隐隐不安。灵堂里葬礼上,陆剑一眼里的哀恸,她看得一清二楚,怕有什么意外,交代了婢女几句,匆匆出门去寻找陆剑一。这乌头村不过是一个几十户人家的小村落,姚千影转眼间便已走了个遍,慢慢的便寻到村后山崖边来。转过一块巨石,她一眼便看到了断崖边上坐着的那两人,虽默默无语,却都是满面悲切。姚千影的手不由自主地紧攥成拳,心里有如针扎剑刺:他果然又和她在一起初初的激愤过去后,姚千影一再告诫自己,不能冲动她知道,此时的纪云皓深陷悲痛,她若是再过去生事,只会惹他反感,把他越推越远。“姚千影,姚千影,你千万要冷静”她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你要扮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模样,一副温柔娴淑的模样,这样才能赢得他的心。没有哪个男子会喜欢一个泼妇的”她深吸了一口气,收敛了怒气,换上一副温柔笑脸,聘聘婷婷走了过去。柳溪溪听到动静,拧头回望,见是姚千影,吓得一下子蹦跳了起来。也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她看到姚千影,总是莫名的心慌。陆剑一随之回头,淡淡地扫了姚千影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望着天边浮云聚散,仿佛根本没有姚千影这个人的存在。对于陆剑一的浑若无视,姚千影微微有些气恼。她咬了咬唇,平息下心里翻涌的情绪,轻轻柔柔说道:“云皓,午膳的时候你吃了没几口,现在想必饿了。我叫人熬了些粥,你回去用一点,可好”陆剑一头也不回,冷冷清清答道:“不必了。我不饿。”姚千影脸上笑容僵了一僵,转瞬又轻言细语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