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上人催魂似地叫喊,老夏和何秀手忙脚乱起来。突然,何秀的脚下一滑,一头栽进了稀泥里。木板因突然失衡,老夏那一端猛然下陷,猝不及防间,他仰面跌进了烂泥之中泥塘里,何秀试图像游泳那样能浮在泥面,可是越划拨,人沉得越快。老夏稍有经验,他仰面躺在烂泥里一动不动等待救援,可是那么稀的淤泥又能承载多久呢岸上的社员们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忽然,岸上传来一个小伙子的喊声,“何秀,别怕,我来救你”众人回头,只见这人抱着一块木板以百米冲刺般速度从堤岸上冲进湖塘。他将木板扔到泥面上,一个前扑爬了上去,双手作桨,快速向何秀划去。何秀已完全陷入到泥浆中这个小伙子见何秀已消失在泥浆里,绝望地捶打着木板,声嘶力竭地叫着:“何秀何秀”突然,他纵身一跃跳进塘里,一头扎进何秀沉没的泥浆之中这个小伙子就是癞头二苕。他最终用自己的肩膀将何秀顶出了污泥,自己却被陷在深泥中呛昏过去。风“呼呼”地叫嚣着,刀子般割着人的脸。人们抬着何秀、老夏和二苕飞快地赶往赤脚医生黄莲英的家。黄莲英是个老医生了,见三人没有生命危险,就迅速去除他们口鼻处的泥污,疏通呼吸道;立即脱下满是泥水的衣服,用温水为他们擦洗身体;又叫老伴煮了一锅姜汤,为他们每人灌下一碗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何秀被一阵鸡鸣声闹醒了。她披着黄莲英的衣服坐起了身。黄莲英听到响动,端着一盆热水进了屋。“何秀,你醒了你呀,命真大昨天幸亏二苕及时救了你,要不然,鱼汤你喝不上喽”正说着,二苕从门口探进头来,意意思思地问:“何秀,你没事吧”“没事。你这个人啦,救人不要命,那么深的泥怎么不想想就跳下去了呢”黄莲英朝门外应道,又低下头对何秀耳语,“秀,听说二苕醒过来后第一句话是喊你的名字呢”一听这话,何秀的背脊就冒出一个个的冷疙瘩。对于二苕,她算是厌恶到了顶到知青点报到的第二天,二苕就要给她扣上一顶阶级问题的帽子;在苞谷地里,他又装神弄鬼地想耍流氓。还有,这王前进的死,说不准就是他的杰作。想到这儿,何秀不禁打起了寒战难道这个一头癞皮疙瘩的二苕想打自己的主意正想着,门“吱”的开了,二苕端着一碗香喷喷的鱼汤走了进来,“何秀,看,这是你昨天捞的鱼,鲜着呢快趁热喝了”说着,舀了一勺汤就要喂何秀。何秀的头一扭,把他凉在了一边。“出去出去何秀还没穿好衣服呢”黄莲英接过碗,冲二苕挥了挥手。二苕尴尬地退出屋,又随即探进脑袋,“何秀,等你好了,我想给你说个事”听二苕这么一说,何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能有什么好事天刚亮,二苕和老夏就走了,男人嘛,恢复的就是快。他们刚走,李爱国就一路小跑着来到了黄莲英家。“怎么就这么巧呢每次刚好我不在你就出事。”说着,他挪过一把椅子坐到何秀的床边。其实何秀的身体没啥大碍,就是有些感冒发烧。她不想回到知青点,那里太冷,而且总有挥之不去的伤痛和阴影。住在黄医生这儿,她感受到了母亲一般的温暖。因为发烧,何秀的头昏沉沉的。李爱国端来热水,浸透毛巾,敷在她的额上,又跑到侧屋帮黄医生熬药。忙了好半天,药熬好了。他端着碗一口一口地喂着何秀。这一幕永远镌刻在何秀的心中。一直到许多年后,无论人们怎么看待、怎么评价李爱国,或者无论李爱国做了什么他人无法原谅的事情,何秀都会坚定地站在他的一边,甚至没有原则地理解他、原谅他、同情他、帮助他。毕竟他跟她同了那么多年的学,而且又一同上过山下过乡,一同经历过青春里最美最苦的年华病床上,看着李爱国为自己忙来忙去的样子,何秀就情不自禁地想起当年赵国兴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自己的情景。那是她上初一时的暑假。那天,爸爸要主持召开市里的统战会,妈妈在学校补课,她和赵国兴就在家里做作业。做着做着,她的肚子剧烈地疼痛起来。见她这样,赵国兴二话不说,背起她就往医院跑。跑着跑着,他的鞋子跑掉了。为了争取时间,他干脆不要鞋了,光着脚板继续往医院赶。她记得当时那条道路正在维修,有一段刚刚铺上沥青,还有一段刚刚铺上石子,毒日底下,穿鞋从上面过去就感到脚底滚烫、磕碜难受,可赵国兴却像毫不犹豫地从上面奔跑过去。那段路很长,她感到了赵国兴脚步的颠簸。之后何秀才知道,当时赵国兴的脚底已被烫出了水泡,那水泡被尖尖的石子一扎鲜血淋漓、血肉模糊。即便这样,他还是忍着疼痛将她背到了医院。到了医院,他又汗流浃背地寻找医生,之后,就像李爱国这样微笑着照顾她,也像这样一口一口地给她喂药想到这些,何秀的心里就暖融融的。、除夕逼婚第九章除夕逼婚一九七一年。春节。过年,对于大人孩子来说,都是充满欣喜的对孩子们来说可以穿新衣、吃顿好的;对大人们来说,盼着休息一两天,缓缓劲,一家人好好地聚一聚。可当时提倡过革命年,春节不放假,这让社员们的兴奋劲又泄了下去。对于偏远的过风楼大队,民风淳厚,民俗浓郁,这年无论怎么说都是要过的,再说,不就是一两天假吗李爱国本来要趁着春节回趟城里看看父母和弟妹们的,但是时间太紧,即使来回不误车,回去了也就只能吃顿饭。再说,他放心不下何秀,自从年前掉进冰冷的泥塘至今,她的身体一直没有完全康复。因此,他留在了村里。何秀呢即使放了假也是有家不能回的。她的妈妈在去年夏天就被下放到某个山村接受改造去了,爸爸至今还被关押着,弟弟寄住在外婆家。城里的那个家至今依旧被贴着封条,一派萧条凄清的样子。三十这天下午,太阳还是老高的,小学门前的铁铧就被敲响了,四队的男女老少拿着碗筷陆续来到队部前。他们知道过年前的“忆苦思甜饭”开吃了。按照规定,开饭前队里的干部要做一番“忆苦思甜”教育,但朱志刚省去了这一环节,他知道家家户户还在等着“团年”呢。队部前有几口大锅,用砖块垒着,灶下填满了柴火,呼呼地烧着,锅里是野菜、树根、玉米糊、地瓜干之类的东西煮成的粥,全队男女老少一人一碗,打好饭就地找个地方蹲着吃。李爱国和何秀在校园前的石阶上正吃着,张小薇凑了过来,“哎,二位,我爹说了,今天是除夕,要请二位到我家吃团年饭,这忆苦思甜饭少吃点,正餐还等着你们呢”“不行不行,到我家”朱志刚凑了过来,跟小薇争着。“总有一个先来后到吧”张小薇装作生气的样子。“好吧好吧,抓阄”朱志刚提议。“好抓阄就抓阄。”可是抓了三次阄,都是到志刚家,张小薇急了,“不行不行,要说公平,一家去一个咋样”朱志刚笑了笑,无奈地说:“好吧,听你的”这下,自主权就掌握在何秀和李爱国手中了。对于何秀来说,上谁家过年都无所谓,可对于李爱国就不同了,他知道张小薇在热切地盼着自己选择上她家她那会说话的眼睛不是已经告诉自己了吗可是何秀却不这么想。她认为最好是男对男、女对女,那该多自然呀虽然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这不是干活而是要被带到家里去吃饭的呀这一男一女相跟着回家咋跟相亲一样呢想起“相亲”这个词,何秀就有意地看了看张小薇,又看了看李爱国哈这两个家伙正用眼睛说着话呢不需问,小李子一定会选小薇家。“不,我偏要逗逗他们”“我选张小薇家”何秀抢先开了口。见何秀选了小薇家,李爱国的热情一下凝住了,心想:“这个何秀,咋不懂我的心思呢”他瞪了何秀一眼。何秀冲他笑笑,做了个鬼脸,“怎么不行吗”张小薇见何秀选了自己家,也不好再说什么,立即应道:“好哇,何秀姐,欢迎你到我家”谁知这一选择让朱志刚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他本来盼着何秀到他家过年的,可是何秀却选了别人家,心里隐隐的有些失落。见他们几个尴尬的样子,何秀“哈哈”一笑,“别纠结啦,我开玩笑的,朱队长,我到你家”说着,她走到朱志刚的身边,问:“怎么不欢迎”僵在朱志刚脸上的笑容随即化开,“欢迎,当然欢迎呀”李爱国也随即笑了起来,“好吧,那我就到小薇家啦”来到朱志刚家,何秀“大伯大妈”地叫着,乐得两位老人合不拢嘴。志刚的两个弟妹围着何秀让她讲城里的稀奇事。一会儿工夫,饭菜就摆上了桌,有青枝绿叶的自产小菜,有嫩黄透亮的腊肉,还有炖出白汁的鲜鱼汤满满一桌,香味扑鼻。上席当然是何秀的,可是谁陪她呢接照村里的规矩,陪餐者辈份应该相当,志刚的爸爸妈妈是长辈,不合适。同辈当中,弟弟妹妹又嫌太小。思来想去,只有朱志刚陪她了。坐在朱志刚身边,何秀显得很不自然这像什么呢对了,像结婚不久回家过年的小夫妻可是有这么别扭的小夫妻吗何秀的身子往旁边挪一点,志刚呢,就悄悄地往她那边靠一点,一会儿工夫就把何秀挤到了凳子头上。席间敬酒那是自然的,每次志刚起身敬酒,何秀这头的凳子就往下一沉,好几次差点压翻凳子摔倒在地。一家人待何秀都很热情,这个给她夹菜,那个给她舀汤。她是志刚全家招待的中心。白酒是自家酿的,香倒是香,但劲大,何秀尝了一点辣的不行,志刚就赶紧给他换上蜂蜜水;见何秀不爱吃辣的,志刚就挑那些青淡的菜肴放在她的碗里;那鱼肉倒是鲜美,但刺多,志刚就单独用筷子为她剔除鱼刺志刚的弟弟妹妹见哥哥对何秀姐那般细心、那般呵护,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姐弟俩凑到一块儿神神秘秘地说着话,时不时地看着何秀偷偷地笑。宴席正进行着,突然,何秀那头的凳子猛地一沉原来,朱志刚起身时忘了提醒何秀,结果,凳子一翘,何秀摔倒在地。慌乱中朱志刚伸手去拉,谁知他自己又被翘起的凳子一绊,一下扑倒在何秀的身上。顿时,席面大乱朱志刚的爸爸妈妈着急地从座位上起身去扶两个年轻人,而坐在下席的两个弟妹却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摔得好摔得好哥哥跟何秀姐这一跤摔得就像闹洞房”弟妹的这番话让朱大妈顿时紧张起来,她小声埋怨道:“饭都堵不住你的嘴小孩子家懂什么可别乱讲”“就是嘛,我看何秀姐就像哥哥的媳妇,不然哥哥咋会那样关心”弟妹们的一番话让何秀的脸涨得通红。她低着头,斜斜地看了志刚一眼,志刚也正看着她憨憨地笑。谁知这一幕又被弟妹们看到了,他们“嘿嘿”地笑着,打趣道:“爸妈,你们看,何秀姐那样子像不像是哥哥的新媳妇”他们这一说,窘得何秀满脸通红,一口菜都吃不下去了,心想,谁是你哥的新媳妇本姑娘的心里早有国兴哥啦回到知青点,宿舍内一片漆黑,何秀知道李爱国还没有回来。就在她低头开门的时候,发现门口放着一个瓦罐,随手打开,香喷喷的兔肉香扑鼻而来。自从上次生病以后,她的门前经常会有人放些好吃的东西。她起初是怀有戒心的,不去碰它,但张小薇说一定是哪个乡亲送来的,吃吃无防,也就由她俩和李爱国享用了。对眼下的这个瓦罐,何秀也没多想就端进了屋。忽然,门轻轻地被敲响了几下,何秀回身一看,脸顿时沉了下来是二苕“二苕,这么晚了还来干啥”“没事,就来看看你,大过年的顺便给你带点好吃的。”二苕应着话却不进屋。“是你那些好吃的东西都是你送的”何秀说着指了指瓦罐。“嗯啦我想你一个姑娘家孤苦伶仃的就送来了。何秀,我真的没有恶意哦”二苕后退了一步朝何秀招了招手,“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想跟你说点事”何秀看看门外,黑古隆冬的。她没有贸然同意二苕的请求,自己走到门口靠着门栏,问门外的二苕,“什么事”二苕从怀里取出一沓材料,“何秀你看,这是王前进整你的黑材料这个家伙真是该死,我已把他”二苕做了一个勒杀的动作。何秀一见,惊呆了。愣了片刻,她赶紧把二苕叫进屋关上了门。她知道,这可是一个杀人偿命的事,泄露出去那还了得。“何秀,王前进那个家伙早就对你不怀好心了。上次要是不除了他,你就毁了至于我,我怕什么可你就不同了”二苕说着,大大地退了一步,表示自己没怀歹意。何秀打量着二苕。二苕的头剃得光光的,在煤油灯下泛着青光,头上的癞痢不知何时已经治好。他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