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了。那姑娘兴奋得小脸通红:“周大人,您听没听木先生说书呀,他说的都是真的吗”周源笑了:“老人家腿脚不好,没来听过书,倒是家里书童爱来听了给我学舌,我也知道个八九不离十。年轻人在外面跑,我也不晓得那些个事情是真是假,倒是我知道的,他说的都是真话。”他这话说得余地颇多,只是这小姑娘显然是没听出来的,她又兴奋地道:“那卢家是坏人,凌霄门才是好人吗”周源反问她:“你觉得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呢”“哎”小姑娘不明所以地歪了歪头。周源继续道:“对于应天府的百姓来说,那凌霄门是好人,不仅给他们工做,照顾他们生意,还帮他们挡北狄人和马贼。卢家是坏人,一言不合就动手,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不会武功的人。可对于北狄人来说,凌霄门就是坏人,不仅挡他们的财路,还断他们的生路。”小姑娘歪了歪头:“那他们被叫魔教是不是冤枉的呀”“若是用蛊的就是妖人魔教,那我也得算一个。”周源说,“当年我赶考,林昱圭塞给我的包裹里有几枚蛊虫,可救过我的命呢”立刻有人起哄道:“老爷子,说说这段啊”周源摇头:“唉,这有什么好说的碰上劫道的拿来吓唬人了呗。”见老爷子不想多说,那小姑娘也就不追问了,歪着头想起了下一个问题,却有人道:“你问了好几个啦,换个人来”小姑娘脸色一红,讷讷地坐下了,便有个少年站了起来:“我我我我要问叶妙青”周源笑道:“问她来做什么她与与申述临是两情相悦,你可别去撬人家的墙角”“您”那少年在一片善意的笑声中红了脸,有人还安慰他:“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么木先生大人大量,不会和你计较的”钟离哭笑不得地磕了磕醒木:“哎,让人家好好说呀。”众人这才安静了下来,那少年皱了皱鼻子,道:“我是想问,延凤大人来喊木先生说是阿青醒了,这个阿青是不是叶妙青啊她怎么了呀”他这话一问,众茶客纷纷如梦初醒木先生说完了新州武州之战,就去说他与叶妙青的初逢了,那之后的细节一概没提。谁想周源竟激动得提高了声线:“阿青醒了”茶客们面面相觑:“是啊延凤大人说的,总做不得假吧。”周源喃喃着道:“我得去看看去看看”“周大人,这是怎么了呀”茶客们不解。钟离帮腔道:“您给说说,说完了我叫伙计送您去。木先生才去了不久,您总得让他们小两口有时间说点体己话儿吧”周源愣了一会,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阿青就是叶妙青,这丫头是个好姑娘,可就是脾气太倔,命太苦了。”他不待茶客再催,便继续道:“叶家虽然不是世家大族,也是书香门第。这丫头不是嫡出,又是个女孩,打小就不受宠,生母去的早,嫡母不曾苛责她,可也不怎么疼爱。寻常读书人家的女儿要是想去学武,爹娘总得心疼心疼,这丫头的师父上门去的时候她爹娘可是二话不说就给她交出来了,所以啊,她从小就憋着一口气呢,不能比人家男孩子差。这不是,去武州这差事也是她自己给自己揽的么。她功夫好,头两年都没事儿,后头跟北狄人打起来了,她也仗着轻功来来去去的,毫发无损。杨老将军还跟我说呢,都忘了她到底没上过战场了,太放心了,结果临到最后两边一摆出大阵势短兵相接起来,这不是就出事了么。当时谁都说她救不回来了,申述临非拿蛊虫吊着回到京里来,太医院说能救,只是什么时候能醒不知道。申述临就把人交给延凤,自己回武州去了,说是阿青武州监军的活儿没干完呢,他得去帮着收了尾,要么阿青不放心。这小子一走就老长时间,这不是才回来,就差点让人堵在这了么。”说到这,周源转头问钟离:“掌柜的,说起来,他这是怎么惹上卢家了”钟离道:“他自己说是在武州抢军功的过节。”有茶客补充道:“还有,卢家的少爷说他抹黑卢家。”周源一撑案子站了起来,摇着头道:“年轻人啊想事情还是太简单。”说着往门口去了。钟离大呼小叫地喊了个伙计叫了马车送周源离开了。、39 说先生2眼下茶楼里没了主角,天色却还早得很。有的人是大老远跑来听书的,颇舍不得早早就打道回府。人群喧闹了一阵,终于有人缠上了钟离。钟离慌忙摆手:“我就是个茶楼掌柜的,数钱算账还成,让我讲古我可不行。”“那木先生不是你朋友么”有茶客问。钟离笑了:“是他先来我这林木茶楼说书,我和他才成了朋友。除了年前这几天,平日里他在哪里,我可都是一概不知的,你们问我,我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啊。”茶客们悻悻地意识到,这个茶馆老板是根老油条,从他嘴里套不出什么话来的,只得放弃了,只与同来吃茶的人议论着。一层的茶客们看了个热闹,有了谈资,互相讨论了起来。也有人已经跑了回家去,要和没来听书的街坊四邻显摆一番今日他们瞧见了个大场面。倒是有那闲钱闲功夫坐在楼上的人往往思虑更多,有意无意地试探几句,便纷纷离开了,走得倒比楼下的还要快些。钟离倒也不在乎这些生意,招呼着伙计们收拾起了残局。“老板,明天先生还来说书吗”有正准备离去的茶客问。钟离苦恼地摸了摸下巴:“他走得这么急,也没个交代。不过说起来,好像是他媳妇醒了,八成他是要陪媳妇的吧”周围人发出善意的笑声,有人又问:“他们是在哪里啊”“干嘛,想看看他媳妇长什么样子啊”钟离笑道,“人家可是大内侍卫,你们谁进得去”有几个少年人失望地扁了扁嘴,被伙伴们劝了两句,便纷纷离开了。可其实大内侍卫的家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进,守卫稀松得紧但侍卫们本身便都是武林高手,也用不着什么守卫。唯独叶妙青的屋子外巡视得频繁了不少。当年武州一战,叶妙青身受重伤人事不知,寻常的郎中治不好,申述临急得跳脚,可凌霄门里什么人都有,就是没有神医没有人乐意得罪一个神医,自然也不会有神医乐于投奔一个魔教。好在延凤很快来了,和申述临打了一架,将叶妙青接回了京中休养。申述临则留在了武州,接下了本应是叶妙青的活计,给新武州的建立出了不少力,愣是耽误了头年年前进京说书的事情。也不知道他是真的忙得脱不开身,还是不敢见延凤与叶家二老。但他今年终究还是回来了,延凤没有打他,反倒与他一同喝了一通酒。直到站在叶妙青屋门外,申述临才反应过来,延凤之所以这么好脾气,大约正是因为叶妙青快要醒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正要推门,却赶上有个老大夫要进去,手里端着个药碗,没什么好气地道:“闪开闪开,药洒了”申述临赶忙让开了一步,跟着那老大夫一同进了屋子。叶妙青睡了一年多,比起以前瘦了不少,脸色更是苍白,看得申述临心头一痛。却见这姑娘对他展颜一笑,轻声唤道:“阿林哥。”申述临愣了好一会儿,才道:“阿青”话音出来,他才发现这声音万分嘶哑,不由抹了一把脸,触手尽是湿润。“喝药”老大夫不解风情地了二人中间,申述临皱了皱鼻子,叶妙青却笑得更开怀了,一边对老大夫颔首一边对申述临做着口型:“洗脸”“洗脸”申述临茫然地眨了眨眼,低头看见了自己手掌上黝黑的墨汁,忽而尴尬得红了脸,闪身便钻了出去。好在他脸上的墨汁涂得实在够厚,没人看见他神色有异。待他洗了脸回来,屋里来来往往的侍者与医者都已不在了,只有延凤站在床边。申述临凑上前去,却见叶妙青已支撑不住,再次睡了过去。不过这一次,她会在几个时辰之后醒来。申述临忍不住凑上前去,盯着叶妙青的睡颜看了起来,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笑意。延凤摇了摇头,仿佛看不下去这傻笑一般,开口道:“我与阿青说了。”“什么”申述临全副心思都在叶妙青身上,根本没听明白延凤话里的意思。延凤无奈,按住他的肩头,强迫他看过来:“我将这段时间的事情都与阿青说了。”“哦”申述临思索了片刻,忽然瞪大了眼睛,“年后”“对,年后的事情也说了。”延凤说,“她说要和你一起回凌霄门去。”申述临一下就急了:“这怎么行阿青身体还没好”“她说幸好你还是去武州了。”延凤说。申述临愣在了原地,延凤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开了。申述临转头看向叶妙青。这未嫁的女郎在如今算不上妙龄,却也离显出老态尚远,此时此刻正安静地睡着,眉目之间尽是未散的笑意。他撩开衣摆,很不讲究地盘膝坐在了床边的地上,在掌心呵了一口气,互相搓了搓,让井水的凉意散去才伸手握住了叶妙青露在被子外的手。“幸好你还是去武州了。”申述临咀嚼着延凤转述的这句话,忽而明悟了。这不服输的姑娘的掌心尽是习武留下的硬茧,连独自去塞外的时候也拒绝了武艺高强的情郎的陪同。可她想与他在一起。战场上刀兵无眼,她大概也是怕过的吧,怕再也见不到什么人。申述临笑了,小心翼翼地在叶妙青指尖落下了一吻。这姑娘从未因为自己是女子而心安理得地享受任何保护,他本也不曾想将她关在壳子里的。可他还是怕了。但其实没必要,因为他们怕的原是一件事。申述临趴在床边,闭上了眼睛。一会他要去找一辆马车,还要去问问那些医者们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事情。也许年前赶不回松原堡了,钟离那应该还有信鸽。但他们会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讨伐”。也许是正道“除魔卫道”,也许是凌霄门重新走入江湖,也许寻常人之间的流言蜚语快过正道的脚步,也许它们会被掐灭在京中。谁知道到底什么是正、什么是邪呢林昱圭觉得今年的松原堡特别热闹虽然他儿子还没回来,但是存在感却刷得十分到位。明明还未到大年夜,刚刚被朱成领进堡垒大门的单涛就已经开始拎着身边并不认识的江湖人去拼酒了。远处的镇子里客栈生意红火,蜀中与江南来的客人们出手阔绰,让想上了门板过年的客栈老板们大多选择继续开着门反正除了这些客人大约也不会有旁人了。吕甜儿乐见其成,算计着来年能收多少税钱,凌霄门又能分几成,转而又去安排来做客的儿子的朋友们,清楚凌霄门背景的她倒是丝毫不担心自己远在京城的儿子。张向试图制造一点危机感,但很快就被凌霄门的匠户们拉走了。这些手艺人声称给他们研究出了一些新的技术,能让他行动更灵活一些。殷庆将一个能放出小火花的机关给了一个孩子,哄着他去点烟花。看着这个孩子跑开之后,暮年的机关神匠起身背着手穿过挂满了红灯笼的街道,从另一个孩子手里接了一块糖果塞进了嘴里。他走了很久才走到大厅。林昱圭和吕甜儿都在这里,他们一个指挥着大家扫尘,一个在屏风旁折着红纸,不知道是要做什么手工还是想要准备给孩子们的红包。殷庆背着手站了一会,将剩下的糖吞了下去,走到林昱圭身边,问他:“你不担心”林昱圭纵身跳上了房梁,将一个红灯笼挂好又跳了下来,问:“担心什么儿子他比我可有主意多了。”殷庆道:“卢家。”“那就更不用担心了啊。”林昱圭拍了拍手,“邪不胜正嘛,他们多行不义必自毙咯。”殷庆提醒他:“咱们是邪。”“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咯。”林昱圭笑道,“别太担心。”说完,他就又跑去拿另一个灯笼了。殷庆摇头:“我不担心我自己,活了这么一把年纪了你就不担心匠户们和孩子们”但没有人在听他说话。殷庆静静地站在原地,似乎四周围的热闹都与他没什么关系了。远处有一只鸽子出现在了天边,松原堡里的孩子们用他做的点火机关点燃了一支烟花。尚未黑透的天空中焰火的色彩并不太明丽,但却明明白白地炸开了一朵花。殷庆从未见过这样的焰火,大约是哪个匠户鼓捣出来的。他看着最后一丝火星湮没在沉沉的夜幕里,无奈地摇了摇头,慢吞吞地迈开步子,往自己的住处去了。在他的头顶,更多奇特的烟火纷纷炸开了。很快就要过年了呀。作者有话要说:全文完。中间断更很久,修了部分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