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隐约传来烤肉的鲜香。苏鱼抚了下自己的下颏裴湛手指的力道还在那里。他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不久前苏鱼家乡遭灾,她想起苏老爹临故前交待她的远房表亲,便女扮男装去晋州投亲。之所以要扮男装,是因为去晋州要经过一段匪路,兵荒马乱,苏鱼想着自己女装太乍眼,保不齐被人财色双劫,便和临街的小丫头锦帛盘好头发,穿着最粗鄙的男仆装上了牛车。一路上又是陆路又是水路,折腾了几个月,结果却是一路衰到了头,眼看快到晋州,偏就遇到了土匪,财已然是保不住了不说,头发又一下子披了个满身,色又暴露了。之后便是两人的分歧开始。据锦帛夸张的描述,就在那癞头土匪强行捋走她们这千钧一发之际,乌云密布,电闪雷鸣,湛王象天神一样降临,骑着高头大马,大刀一挥,结果了土匪,救了两人。所以,湛王自然是她们的救命恩人。苏鱼对此很不以为然。既然是救命恩人,品行不能有差,既然救了人那就要好人当到底,给她们送到要去的晋州好不好最差也应该是大恩不言谢,把她们放在原地任其自行前往,盘缠不送也没关系。可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她们被人带到裴湛面前。裴湛救下了苏鱼,眼中也没有掩饰对这女子的惊艳。他问了苏鱼的名字,轻声的重复了这两个字。苏,鱼。又问了她的来路,去向。低头思忖了一下,然后只说了一句,让苏鱼当时战战兢兢现在却越来越不得解的话:“跟着我走吧”“跟着我走”,可以解释为一起走路,或者是“我要你干嘛你就得干嘛”。可是一晃一个月了,却的确是跟着他走路而已。这一路上苏鱼数过多少车辙,羡慕过多少次飞鸟,坎坷的土路颠碎了多少她的温柔梦境,眼看着离晋州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最后她的结论是,认命。她肯定是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要被劫回去压寨了。谈起压寨,锦帛又是一脸的欢喜,仿佛这是天大的荣耀。怎么,难道让她惊惧得发抖的癞头匪头不是要把她压寨吗同样是压寨的命运,就因为这男人长得有点人样,得到的认知就截然不同。锦帛完全是为色所迷了好不好她没有起码的道德感,以为正义永远都在长得漂亮的一方那是不对的再说,裴湛也没见得有多漂亮吧,他完全不是苏鱼想象的帅哥的模样,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苏鱼自小南方长大,眼见的都是斯文俊秀的男子,跟裴湛的粗犷豪放完全不对盘或者说她对这种力量型的“美”是完全抵触的心态。她伪装着瑟瑟发抖,呃,这个似乎也用不着伪装吧,她确实是又冷又怕来的,心里却在不住地打着小算盘,其中有你死我活的侥幸,也做了一拍两散的准备,还有玉石俱焚的壮烈,但更多的应该还是你活我死的悲愤吧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后来苏鱼才得知,裴湛真的是驻守胜州的亲王,并不是占山为王的土匪。此ot王ot绝非彼“王”这一发现让锦帛激动莫名,眼睛都放着光。事实上也让苏鱼对裴湛这一路的秋毫无犯有了重新认识毕竟是有身份的人,强抢民女的事,做得也不好太明目张胆吧。狩猎归来的第二日便上了官道。官道上的积雪并不算深,风一刮,便只剩浅浅一层,前面士兵赶路省事许多,她们俩个坐的牛车也走得甚是平稳。锦帛一脸期待,就连车轮轧着积雪的“轧轧”声也象听着乐音。“苏姐姐,到了胜州,求你千万对湛王要和颜悦色一点,说不准那样他就能把我们带进王府。姐姐这么漂亮,湛王难免会日久生情”苏鱼终于忍不住:“你为什么对裴湛是不是喜欢我这样感兴趣呢难道不是你才喜欢他么让他对你日久生情不是更方便么”锦帛叹气:“苏姐姐,良贱不通婚,我再喜欢湛王,也只是个奴婢,不象姐姐你,虽不是贵族却也是良人身份。我想着姐姐若是能嫁了湛王,那么我每日能端茶送水近前伺候也是甘愿的”她红了脸不再作声。苏鱼恍然大悟:“锦帛,你原来打这样的算盘”锦帛窘了半晌,才说:“苏姐姐,我决不是往火坑里推你。我已打听过了,湛王府里,就连侍婢也没有一个,这样品行良洁的男人,我从小别说见过,就是听也没听说过一个。姐姐孤身一人,总要有个倚靠才是。若跟着湛王,定然终身吃穿不愁。”“我自幼跟我爹学医,一技傍身,不担心吃穿。”“但姐姐总归要嫁人。”“嫁人是当然啊。可我的夫君是要那种斯文俊秀,笑起来温润如玉的男人,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那样我才肯嫁。”裴湛这样,哼,下辈子吧“可现在咱们逃难出来,居无定所,别说找一个这样的男人,就是找一个安稳落脚的地方都难。你说的那种男人,姐姐要怎么才能碰到”苏鱼不知如何辩驳,半晌才说:“你就别操心了,你也看见了,裴湛他对我根本无意。”真是万幸。“若是无意,为什么一路走来却不放了我们”那又怎么样,就算他不肯放掉她,但也不曾冒犯过她,更不曾温言软语,根本是当她不存在昨天若不是锦帛在帐前大呼小叫,估计他也不会屈尊进帐的。“你也不用着急,到胜州不过是这一两天的工夫,到时不就知道了。”苏鱼悻悻答道,心头一片苦恼,轿帘子掀起一角来向外望去。快入胜州界,开始零星地见了人烟。一位推着独轮小车的汉子,正把小车停到一边把路让出来,那车上却坐着一个妇人,穿着厚棉褛也能看到孕期的肚子,正笑晏晏地看着那汉子,眼角眉梢都是爱意。苏鱼心头灵光一闪,转头问锦帛:“你刚才说,湛王府里,连个侍婢也没有”锦帛见苏鱼动了心,连忙郑重地点头。这太不寻常了亏得锦帛那家伙自认通晓人情世故,现在的男人,未娶正妻之前,养几个侍婢再平常不过,以他的年纪,孩子生了几个都不稀奇,何况裴湛这样的身份地位,想必送到他府中当礼物的女人都不会少。而他居然还可以“品行良洁”,这说明什么苏鱼把头转回去,闷笑到帘子都跟着抖起来。答案只有一个:裴湛不会是不行吧唔,她是大夫,不可以嘲笑别人的隐疾,可是哈哈哈哈、03苏鱼笑着醒过来,恍忽了好一阵才发现自己仍躺在那把青玉花锁之上。已经闭馆了,角灯闪着幽暗的昏黄的光。好象是一个梦,却又不像是梦,仿佛只是她的魂魄飘荡在时光的上空,前尘过往像画面一般在眼前重演。她看见那时的自己,那时的裴湛,也看到他望着自己时那鄙夷的眼神,甚至能听到他心中所想。原来他那时候,是真的没瞧得上她。事实上,英雄救美这件事,在裴湛这边的版本是这样的。救下苏鱼的当晚,裴薪便向湛王报告,那两个姑娘已经查实,和晋州的案子并无关联。裴湛嗯了一声,目光似有赞许。便垂目看书,不再理会。裴薪等了一会儿,见主子并不发话,随即请示:“既然没有关系,是否放她们走”清一色的亲兵,带上两个姑娘回胜州,路上已不算方便,回去更不好安置。裴湛良久不语,看书看得似乎很入迷。裴薪突然福至心灵,大胆道:“苏姑娘确实很美。”他自以为明了了主子的心意,却不想一下子看到主子瞥过来寒冰般的眼神,心中不由叫苦。是啊,自己糊涂要死,主子是那种为美色所迷的人吗“去晋州,她也没有了要找的人。”裴湛把目光从书上移开来,淡淡说了句。真是有点后悔救了这个丫头,他原本就不是助人为乐的大侠,但现今晋州苏家一片萧索,她家乡又饿殍遍地,若是现在随他放手,两个丫头可真只剩自生自灭了。裴湛最后把书一合:“随她便,想走便走,想跟去胜州,就跟到胜州为止。”这事就这样定了。湛王已经给出了大方向,至于衣食住行这些细节问题自然轮不到他关心。只是裴薪做为随行的衣食总管,总觉得姑娘这种生物,还是要保护一点的好,于是苏鱼两人没有受到丝毫亏待,依然坐着特意为她们雇的牛车,饭菜也算可口。并且,每晚上帐前都有士兵守卫安全。所以说,连日的奔波,完全是苏鱼自讨苦吃。每次拔营的时候,苏鱼跟得那叫一个自动自觉。明日便到胜州城内。一大早,苏鱼和锦帛两人梳洗完毕,站在帐外,看两个小兵给她们拆营帐。其中一个小兵看样子是新来的,正值对湛王无限崇拜期,两个人边干边聊着裴湛的丰功伟绩反正也到了自家地界,用不着再遮遮掩掩。什么勇猛杀敌啦,武功盖世啦,英明神武啦,说的简直不是人。小新兵一脸崇拜,自己跟的主子是这样能文能武,智勇双全啊苏鱼暗自笑得肚子疼,好几次要忘记自己装斯文,险些破功。只听那个老兵吹嘘道:“但你可别以为咱们湛王只是个武将这次去晋州,就是替皇上办一个大案子的。”噢原来他们就是从晋州过来的。“很隐秘,所以这次咱们都是着便装,行路相当低调。”所以会被误会成土匪黑吃黑嘛,呵呵。老兵压低嗓音,早就注意苏鱼和锦帛在旁听了,所以故意装神秘但必须用那两个人注意听也能听得到的音量:“当地的州县叫王杀的杀贬的贬,那叫一个干脆利落。有个叫苏竟的贪官,趁夜给王送了三大箱子的宝贝,王眼都没眨一下,连人带箱子扔了出去,你猜猜怎么着那贪官当晚就吓得上吊了哼这就是克扣赈灾银两的下场”苏鱼木然转身,晋州果然是不必去了。苏竟,她无缘谋面的堂叔叔。怪不得,怪不得裴湛不肯做好人送她去晋州,只拉着她往远了走,他是明明知道已经投亲无门,而他就是始作俑者苏鱼呆了一阵子,起身收拾东西。这次无论如何也得跑了虽然和堂叔素未谋面,但和这样一个“杀叔仇人”一路同行,未卜的前途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成凶险了。原来被土匪抢走的细软,后来裴湛叫人送了过来的,依然是两个小包裹,原封未动。苏鱼打开检验了一下,感觉东西不差,往肩上一背就走。锦帛眼看着苏鱼是拦不住了,只可怜兮兮的扯住苏鱼的袖口,说:“苏姐姐,不用跟湛王说一句再走么”“逃跑还用道别”“他们不是说苏大人是自尽的”“他不逼着,谁会自尽这回你知道他为什么会不放了我们了吧”锦帛怔了怔。若真是跟苏姐姐的堂叔有关系,那与自己实在是没什么瓜葛的。怎么办她好想跟在湛王身边“我跟着你跟着你”锦帛不再拦着,转身取了自己的东西。天寒地冻,两人穿得象两颗棉球,一路磕磕绊绊,却竟然毫无阻碍的逃出二里多路,扭头几乎瞧不见营帐了,锦帛突然脚下一歪摔倒了,唉呀唉呀叫了两声:“苏姐姐,我脚好疼,走不了了。你到哪里,落下脚等我好吗”苏鱼一眼看穿,这里哪里是崴脚,分明是要去报信。男色当前,人家连她是圆是扁都没瞧清,她却早把同乡之谊抛到一边了。苏鱼不动声色,嘴里一口应道:“好啊,我就在前面镇上等着,你快些来啊。”然后脚下不停,一溜烟儿的向北去了。这里锦帛也果然是装像,看着苏鱼没了影儿,跳起来飞奔报信去了。裴湛刚用了早饭,听裴薪做着例行的报告。突然见锦帛面色惶急的跑到帐前张望,便点头叫她进来。锦帛扑通一声跪下,急道:“湛王,苏姐姐逃跑了”“嗯”裴湛有点诧异。苏鱼跟他走了这么久,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如今既然想走,走就好了,打不打招呼原也无所谓,但“逃跑”是怎么回事锦帛没得到裴湛急切回应,不免更着急,连忙解释:“苏姐姐听说了您逼死了她的堂叔叔,觉得待不下去了”“放肆”裴薪连忙喝道,这小丫头说话简直没有分寸。苏竟自尽一事虽是意料之外,但也没什么可惜可怜,怎能让王背这黑锅。裴湛轻哼一声,说:“这样也好。随她去。”原本就觉得她是个包袱,既然离开,正合他的意。不然这一路跟回王城,还不知怎么处置呢。回头对裴薪道:“你接着说。”锦帛茫然地睁大了眼睛,难道,难道湛王对苏姐姐无意吗要不怎么会如此绝情听裴薪有条有理地做完了报告,裴湛一转头,看到锦帛还跟那儿跪着,想了想便交待裴薪:“去叫一名卫兵,送这丫头去找苏姑娘吧。”裴薪点头,问锦帛:“苏姑娘往哪个方向去了”锦帛呆呆答道:“往北。”这也是要把她赶走了么往北裴湛心里暗笑一下,王城就是北方,还会往北走么。但他没理会,这些就交给裴薪去办吧。这两个丫头今后怎样,又与他何干。锦帛刚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