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已经黑了一半。裴同忙道:“苏姑娘千万别乱讲话,我朝律法严禁为官入烟花之地。湛王一向自律。”谁知道是因为自律还是别的什么苏鱼坏心地想。其实这种禁令苏鱼也是知道的,不过是见裴湛沉着一张脸,心里觉得好笑,大年初一开始就要愁眉苦脸了么,多笑一笑身体才健康嘛。连日的友好相处,苏鱼已经把两人的关系自动调整到好兄弟频道了。可是里面究竟是怎样的,她真的很好奇啊她三跳两跳来到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扒妓院的门缝裴湛实在撑不住了,大步上前一把把苏鱼捞回来,拉着她的胳膊飞一样原路返回,也不回头大约是不敢,口里向战战兢兢的裴同怒喝一声:“回胜州去现在就走”在这里,他丢不起那人、11这一次倒是脚下生风,顺顺利利的到了胜州。除了苏鱼,每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王府上下看到湛王平安归来,都说不出的欢喜。尤其是又看到了一张美丽的新面孔,这种欢喜就又添了别样的意味。为什么一大家子人都会有“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感呢苏鱼又遇到了老乡,前些日子被打发去寻她的小丫头锦帛因为寻她不着,已来到府里落脚有一阵子了。苏鱼自己人都来了,更不介怀锦帛报信她逃跑的事,两个小丫头又欢欢喜喜到了一起。谁知刚用过晚饭,突然就收到了一份皇上的急旨。大致是西夏扰境不断,屡屡入侵我境内,虽然也知道王弟劳顿,但还是望以国事为重云云。欢欢喜喜的饭桌上突然一下子寂静无声。裴湛半晌不语。然后唤了声裴福:“着人去把王府边上的小院子收拾整齐了,能换的都换成新的。让苏姑娘两个人去住,再叫两个手脚伶俐的丫头去伺候。”裴福应了一声,去准备了。裴湛转头看看苏鱼,见她眼中茫然的神色,微笑一下,道:“马上就是上元节,中福街那里搭了灯台,想必这会儿街上的彩灯也都亮了。你不是最喜欢热闹好玩吗保准都是你没见过的漂亮玩意,让他们带你去看。”说着便叫人找两个稳重的家丁,带苏鱼去街上看灯。然后见她走了,这里才吩咐裴同去做准备,翌日清早就出发。裴福到小院子指挥着收拾了一遍,回来跟裴湛复命,然后老管家惊恐地发现主子脸上甚至现出了一种温柔的神色,又听裴湛说:“苏姑娘生性天然,我不在家你要多关照她。她的月钱你就按我那样给吧”寥寥数语温柔的神色,老管家把苏姑娘的地位又重新做了评估,自此便上升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苏鱼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出了王府,上了最热闹的中福街,满街的灯河看到眼里却有点乏味。锦帛倒是兴头很足,一路上跟两个家丁有说有笑,问他们:“湛王这次刚回来就走,看你们一府的人,虽然不高兴但好象还都习惯了似的。”矮个儿的家丁便道:“我们湛王这一年里,十之七八都不在府里。大到边关征战,小到内惩贪官,什么事都派到湛王头上,别人只道是湛王受了皇上的重用,嗐,其实我们都”高个儿的家丁连忙打断他:“别胡说。”矮家丁住了口,但还是不服气道:“有什么,两位姑娘不是外人。”苏鱼听他话里有话,忙问:“西夏的战事那么紧么年都不让过好就出征再说他身上的伤还没大好,怎么不能派别人去”矮家丁一听问到他心里,更加口无遮拦道:“西夏那里连年征战,若说战事紧,倒真是紧。打得过便打,打不过便跑,一年里有12个月都是侵犯边境,要知道哪一次打仗不是用命去搏”锦帛笑道:“可是我总觉得湛王如此神勇,什么人搏命也是搏不过他的”矮家丁听得高兴:“所以湛王如今在西夏那里已经有了常胜王的名头。”锦帛看了苏鱼一眼:“难道湛王久未娶妻纳妾,是因为四处征战的缘故吗”两家丁面面相觑半晌,高家丁喊一声:“姑娘快看琉璃灯”总算打岔过去。苏鱼两人知道家丁们有意隐瞒,也不便再问。几个人一路赏着灯,再不提裴湛出征的话。回到王府里,已经是深夜。苏鱼和锦帛到了收拾停当的小院子里,只见居室齐整,宽敞洁净,苏鱼原就不是对吃住用心的人,只是说不出的舒服满意。于是让锦帛先歇,苏鱼自己却一路问了家丁寻到裴湛的屋子。裴湛见她来找自己,倒是很意外。“住得不惯么这里比你家乡要冷得多,不过已经过了新年,渐渐的就暖了。”“不,不是冷的。”“彩灯不好看么”“好看。”“那这么晚,找我做什么”“他们说,明天你就走。”“嗯。你在府上住着不用担心,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裴湛自己也觉得诧异。他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和颜悦色地与她讲话,不止是对她,他似乎是第一次这样和颜悦色地讲话。室内四周的烛火已经熄了,只余桌前一只小小的油灯,豆样的火苗,莹莹地跳动了两下。“裴湛,其实我是担心你。我跟着爹爹从医几年,也见过一些生老病死,也知道这些符咒,”苏鱼从怀里取了一枚小小的平安符放到桌上,“这些不过是美好的愿望而已。从前我不认得你,现在认得了,就忍不住为你担心,虽然你现在肩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但是战场上刀剑无眼,万一再受伤,也不知道你们那些随行军医的本事怎么样。这次我不在你身边,吃的喝的要小心谨慎,若是中了一些歪门邪道的毒可真没人救你了,还有 ”“这次没什么危险的,不用担心。”裴湛连忙截断她,看着她深以为然的小脸,怕她后面还有更可怕的预言,“西夏不是大威胁,只是屡屡骚扰边境,我去了,不过是协助当地州府小施惩戒而已。”“当今皇上真的是你的亲兄弟么年都不让好好过一个”她咕哝道。“苏鱼,为国尽忠是我应做的。”裴湛平静道。“可是要不是担心战场上的危险,你如何会这样不开心呢”裴湛微微一震。他自认沉着冷静,并没有外露半分喜怒哀恶,苏鱼从哪里看得出他不开心“我哪里不开心了”“想骗我你看你自从收到了圣旨,嘴巴一直抿着”苏鱼伸出手来点他的唇角。裴湛竟有些慌,往后一闪,苏鱼便得意道:“说中了吧过年那天,你的嘴角是弯起来的,那样子才是高兴。”裴湛看着苏鱼得意洋洋的小脸,有些失笑,这个表面上大大咧咧的姑娘,居然也有观察得这样细致入微的时候。他看她半晌,又把平安符放在手里握着是街头那种很寻常挂件,小小的桃木牌,两面写着平安二字,用红丝线串起来,系一个结。可是这么平常的东西,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裴湛听到心底的一声轻浅的叹息。“苏鱼,你知道前次给我下毒的人是谁““你已经查到是谁了难道,是晋州叔叔”其实她有想过,不然怎会无缘无故带伤返回晋州。“不是苏家。”裴湛缓缓道,“是我的,皇兄。”“皇上”苏鱼呆掉。“这一次所幸遇到你,算是最凶险的一次。”“可他是你的亲兄弟,你会不会是想错了”“帝王家的兄弟,不过是血脉相通的敌人罢了。我父皇兄弟六个,四个人要夺嫡,父皇杀掉了三个兄弟才登上宝座。我原也以为,皇兄他并不一样”“可是,他现在已经是皇上,还要这样对你吗”苏鱼怔怔道。“大概,他一直以为我拥有着邪佞的力量吧”裴湛突然微微笑起来,“你听说过琉族吗琉族人擅使咒语,被外界视为异类。我母亲便是琉族人,做为琉族的后人,皇兄自然以为我也是会咒语的。”“咒语”苏鱼凝眉想想,“其实我也会咒语。苏大夫教我的,夜深人定之时,向北斗星起咒,专治牙痛。”裴湛失笑:“对,应该都差不多。”他顿一顿,说道,“不过是一种古老的咒术,据说可以封印人的魂魄。”“封印魂魄有什么用”苏鱼纳罕,“那样一个虚无飘渺的存在,又有多大的意义”“母亲只说施咒的人还会与这人结缘。我猜她教我咒语大约只是不想咒语失传,却也不希望我真有一天会用到它吧”“可是”苏鱼还是不懂,“皇上若这样惧怕你,为何要偷偷摸摸地暗算你,而不是”“而不是直接下旨要我性命”裴湛从靴间抻出一把匕首递给苏鱼看,“他在忌惮这个。”那是把黄金匕首,却套在一只古朴得有些简陋的牛皮刀鞘里,刀柄上镶嵌着各色的宝石,在明灭的火光下闪耀着光芒。苏鱼轻轻一拔,只露出一点点刃,便象在温暖的光芒里杀出了一抹寒气。“你看这里。”裴湛指向柄底,那里刻着一颗小小的湛字,“这是入宫那年,父皇特意为我打制的匕首,父皇在遗诏中说,只要我拿着这把匕首,任何人不能动我分毫,至少不能明目张胆地要我性命。”“这其实是特意对你皇兄说的吧”“是。”裴湛声音低下去,“但我一直带着它,却不是因为它是什么保命符,而是因为”“你想你的父皇。”裴湛住了口,他静静地看着苏鱼。她居然懂他。是的。那些记忆虽然遥远了,却始终清晰得就象昨天。苏鱼走出裴湛房间的时候,已是满地的月色。她恍恍惚惚,脚步虚浮,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一向高深莫测的湛王竟然,连这种宫廷的隐秘也会讲给她听,可见他有多信任她。这一切是否表明,她,成了他的 心腹没错。她断不可辜负了这信任。被信任的热流激荡了大半夜的苏鱼虽然睡得晚,但第二天还是起了个大早,夹在送行的王府家人里,神情落落寡欢。裴湛看到苏鱼这样垮着一张脸,心中不禁一痛。沉声叫了一声:“苏鱼。”苏鱼挤过人群,站到裴湛面前。我能说比起出征,我其实更担心的是你么裴湛心里千沟万壑,却只说了一句:“在府里好好的。等我回来。”、12其实这次出征西夏,正象裴湛预料的那样,并不是什么难事。那西夏不过是例行骚扰,却不想惊动了湛王,常胜王的威名素来甚厚,西夏几乎不动一兵一卒就献上了降书。胜州到西夏,一去一回便已两月有余,有时候皇兄也不是要至他于死地,而是用长途劳顿来舒解一下他心中的愤恨吧。只是不知苏鱼这两月过得如何。他想到苏鱼,心中却蓦然一动。皇兄登基不久,他便被胜州封王。胜州边远,谁都能看得出,他这一走,便如发配一般。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他还是在母亲的督促下进宫行礼。皇兄受了礼,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臣弟不能尽忠于驾前,望皇兄保重。”他念着往日旧情,心中感慨。“不过一晃的功夫,湛弟已经这样大了。”可裴昭看着他,嘴上是笑的,眼里是冷的,“等国丧期过,为兄给你指婚如何”他一惊,垂眸拱手:“臣弟年幼,谈及婚配尚早。”裴昭不以为然地摆摆手:“哪里早,用不几年,你便成年了。如今孙太傅的孙女与你年貌相当,来日定是一桩好姻缘。”孙太傅是助裴昭登基第一出力之人,他孙女比裴湛年长,谁人都知那女孩心思缜密,行事决断,裴昭将她指给自己,定有更深远的打算。裴湛正思忖如何拒绝,裴昭又说:“皇家的子嗣可不好当。孙太傅并不是外人,将来便是多生几个孩子,这一国的江山也是可以托付的。”裴湛一惊,跪下道:“皇兄何出此言,臣弟无论娶不娶孙家女儿,臣弟的孩子又怎能以国相托。”裴昭森森一笑:“你如何做得了后代的保。”裴湛看着裴昭,想着父皇临终前将匕首赠于自己时他满目的惊惧,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心一横,道:“臣弟愿在皇兄面前起誓,此生决不娶妻生子,若有违背,甘愿被褫夺王位,做一平民百姓,永不出现在朝野。”裴昭沉默半晌,才伸出手拉他起来:“你这孩子,无缘无故起什么誓来,那血脉的传承就在我一人了不成。”一晃十几年,裴昭最清楚裴湛的身边从无女伴的原因,虽然年久,但那次起誓,他们都是当真了的。但这次带了苏鱼入府,皇兄肯定是知道的他辗转想来,这次的出征西夏便显得更有深意。连日来,裴湛总是心惊肉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降书到手,他也不拿,留下副手谈降后的事宜,自己却只带裴薪裴同两人,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往胜州归去。踏进王府大门,他也不理会迎出的一大群人,径直奔向苏鱼住的院落。仿佛只有心才明白,这样匆忙,究竟为何。一别两月,她,可有想过他裴福老管家一路跟着,觉得多少得给湛王透透口风,苏大姑娘这两个月,活得那个风生水起,千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