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梦到从前,一点一点的,像演电影一样在脑海里过一遍,就这样慢慢想起来了。”“那,你那时爱我吗”她想了一会儿:“我那时很迷恋你,可我现在知道,那并不是爱。”“我待你不好吗”“也许,还不及现在的一半吧。”她实话实说。“这么混蛋”他笑起来,“所以惩罚我这世加倍对你好是吧我怎么这样惨”然后他敛了笑意,“可是再好也打动不了你了。虽然我不想自取其辱,但我还是想知道,是因为裴湛吗”“不,并不是。我也很奇怪,”她真诚地说,“你对我那样好,我又不是铁石心肠,早就应该被你打动一万遍。可我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抗拒,并不是因为裴湛,或者别的什么人,我不能解释它的来由,但那抗拒一直都在。每当你向我靠近一些,它就会跳出来提醒我。”他想到那次在澄湖她莫名地晕倒,知道她说的都是真的。他握住方向盘的手紧了又紧。“我感到很抱歉,所以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好”他好象才反应过来似的:“你想的太多了,我哪有那样玻璃心。对你好是应该的。我是你在这一世找到的第一个故人,怎么能对你不好呢”他的话说到后来便有点象敷衍,有一点心不在焉。又沉默了很久。他突然又问:“那么你现在梦到哪里了”“嗯”她一愣。“你的回忆最后想到什么时候。”她想起那夜与裴湛的哀恸的惜别,但并不想说出来。他也不坚持,又问:“我现在和那时候一样吗”她凝眉想了一阵,认真答道:“除了变得对我好之外,你现在和从前还是很象的。做事有条不紊,深思熟虑,对所有人都彬彬有礼,从不发脾气。你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很完美的人。”“完美”他笑了,她的话触动了他,“没有什么完美的人。那都是表象,剥开表象,里面可能会更可怕,更可恶。苏鱼,你要记着这一点。”他的表情肃穆,甚至似乎带了点悲怆。她看着他的脸,懵懂地点头。前世话题沉重,现在又境况又不想提,两个人只有沉默。好在并没有太久,车子在午夜时分下了高速,又沿着平整的国道一路飞奔。终于下车的时候,他又恢复了笑容:“时间应该刚刚好。”他拿了厚衣服和一支大手电,带着她一路向前走。走了很远后,脚下开始是不平的石子路。并且是上坡,她虽然穿了平底鞋,一步一滑,有点狼狈地跟着,要不是他紧紧牵住她的手,不知道要摔多少次。手电筒的光束雪亮,射出去很远,在光芒里,隐隐看见细小的蚊蚋飞舞。在光束之外,只是一片漆黑。“怎么不接着问我去哪里”他问。“你不是要给我惊喜吗”“不怕吗这样黑,又只有咱们两个。”“你才要怕才对吧我可是一千多年前穿过来的,再说这也不算怎么黑,我在博物馆里有时候会溜到仓库里去,那里伸手不见五指,才叫真的黑”她吐吐舌头,“呃,那时我也没有手指。”这句话莫名有点惊悚的效果,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累不累要休息一下吗”“不用。”她这样生机勃勃,对他又这样信任,让他胸口发暖。走了很久,直到四面的天幕边开始亮起来,象是长长的一圈宝蓝色的丝带,束在浓密的黑色天空里。路旁的矮树丛树影婆娑,在晨光的映射下开始显出一点轮廓。“是海边吗”她问。她似乎听见隐隐的涛声。“对。”“是澄湖吗”“不是,哪有那么远。”涛声越来越近。最后他扶着她,她手脚并用,攀上一块高岩,只向前展眼一望,便不由得呆住了。大片幽暗的水面在眼前浩浩荡荡地铺开,在水面的尽头是一片橙色的光,重重叠叠的云在地平线上堆积起来,那橙色穿透云层,仿佛是渐渐地洇到蓝色的天空里,倒显出一抺奇异的月白。另一边,一轮皎白的月色依然明晃晃地挂在天际。橙色渐渐地明亮起来,变成灿烂的金黄,半边天空都跟着绚烂起来,在一片绚烂中,一轮辉煌的朝阳从海平面徐徐而升,整个天地从容地揭开暗夜的面纱,露出明晰的容貌。海风轻拂,海面闪着鳞鳞的波光。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一切,震惊的嘴都合不上。“美吗”他问。“美。太美了。”她喃喃道,“我才知道,原来日出是这样美。”在他的眼里,她更美。海风吹起她的裙摆,她的发梢,阳光给她的脸镶上一线绒绒的金边,初升的太阳仿佛被盛到她的眸子里,发出热烈的光来。“谢谢你带我来。”她转过头来,欣喜地问,“你怎么知道有这样的好景色”“我从里面出来,只想找个地方静一静,开着车上了高速,并没有什么目的。在那边的山上看过落日,又从这里看过日出。突然觉得世上一切都渺小得微不足道,那些痛苦伤感,自责悔恨,都象烟雾一样散去。”“所以你也带我来看这么壮美的景色,是要提醒我,我穿过来的理由其实没必要探究吗”他忍俊不禁:“我为什么要给你喝这种心灵鸡汤其实,我只是想让你记得,在你人生中某一个很美的时刻,身边有我。”再别无他想。、31看了日出回来,又走了很久,才进了一家小旅馆。两个人匆匆吃了点东西,就各自回房间。晏堂在她的房门口提醒:“不要睡太久了,回去时你可以在车上补眠。”苏鱼太累了,应了一声,简单的冲了个澡就钻进被子睡着了。可海风似乎还在吹啊吹,吹着吹着就变成了漫天风沙,那一轮红红的日头却变成了一袭大红的嫁衣,在风沙里烈烈招展。苏鱼仔细一看,那穿着嫁衣的,不正是自己吗身边一身新郎装扮,面色凝重的,却是晏堂。是了。他们今天成亲。其实他并不想跟她成亲。她才知道,因为他早把起事的日子定在了今天。他预谋已久,只是要杀了裴湛。那把剑藏在桌案之下,抽出来的时候只银光一闪,便向上方端坐的裴湛刺过去。晏堂原来这样的好身手。就算裴湛反应迅速,袍袖却也被堪堪地划破了,就在他拍案而起要反击的时候,晏堂手里的剑已经横在苏鱼颈中。晏堂原就知道,一击不中,自己便已没了机会。不过他早有准备,杀掉裴湛不是这么轻易的事。苏鱼是他的筹码。他计划得很周密,裴湛来观礼,不会带很多亲随,他埋伏在婚宴上的兵士们,一定会制服他。晏堂还是低估了裴湛的本事,也低估了湛王身边人的能量。裴湛的人马很快就成了步步紧逼之势,只因他胁了苏鱼,他不敢放手擒他。苦战一天,晏堂的部队已被消灭殆尽。那些曾誓死忠效于他的兵士们,死伤大半,剩下的,也都降了。大势已去。晏堂心中明了。那柄剑还是横在苏鱼颈中,一路跌跌撞撞的,剑锋磨开苏鱼的皮肉,汗水淌下来,浸到伤口里,针扎一样的疼,脖颈里湿淋淋的,她抹了一把,只是满手的鲜红。晏堂也看见了,但神色未变,他解下袍带,将她双手缚住,手法干脆利落,毫无平日的怜香惜玉。然后又持了剑,那剑锋依然紧贴着她的脖颈,没有半分松懈。允城向南,是一座连绵横亘的石山,不生树木,只是巨石嶙峋,晏堂被追到山脚下,已再无路可退。裴湛勒住缰绳,下马。远远地望着苏鱼。原是要见到她最美的模样,却想不到成了诱他的饵。他犯了大错,让她身陷险境。她来找他的那晚,他根本就不应该放她走他对她,总做这样后悔的事。“你放了她。你不是要杀我吗”裴湛沉声说,举步向前。“裴湛,你若再向前一步,便再也见不到她了。”晏堂冷冷喝道。身旁裴同却是拦了过来,低声说:“湛王不要冲动。我刚已遣了几位好手从另侧绕过去,从背后伏击他。我们现在只是要拖延时间,转移他的注意。”裴同心里清楚,凡事加进个苏姑娘,湛王就会心智大乱。他抢身一步,朗声道:“逆贼晏堂湛王待你仁慈宽厚,你居然以下犯上,图谋造反还不速速放了苏姑娘,弃剑投降,不然定是死路一条”晏堂却“嗤”地一声笑出来:“裴湛,果然是你的好奴才宽厚仁慈,哈哈,这劝降的说辞我可都听厌了我降了又能怎样你可说要饶我不死哈哈哈哈”他一阵狂笑,突然厉声道,“裴湛你忘了10年前了吗那些被你招降的3万后蜀降军,你可知道如今魂归何处如今你还想要我降你忘得了,我可时刻不敢忘”裴湛听到“后蜀降军”几个字,就已变了脸色,他咬紧牙关,硬声问道:“你是谁”“我是谁”晏堂又是一阵狂笑,“我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三万冤魂中的一个当年你许了我们求生,却转眼又下了屠戮的命令,3万手无寸铁的父兄,还没从战场生还的美梦中醒过来,就断了性命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那年我16岁,刚刚参军,我的父亲,我的两个哥哥,拼了命把我护在身下,他们几乎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我一声也不敢出,甚至连眼泪都忘了流。我的手一直摸着二哥的脸,亲手摸着他的脸从温热一点点变得冰冷我看不见他们,却知道他们全一点点没了声息。父兄的血浸透了我的衣裳,湿嗒嗒的又粘又腻,这感觉跟了我十年你知道这是什么滋味吗这十年,我的手摸什么都是这样冰冷,这十年,我几乎夜夜从憋闷到窒息中醒过来如今你又要让我降,我是有多蠢,我还会降降也是死,不降也是死用死来威胁我,你也忒看不起我我早就死了当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过是一具复仇的躯壳,这残生的唯一所愿不过是你的狗命我辗转到了允城,来投奔父亲的旧友,可他虽收我为义子,却只愿固守一方,不愿助我与你一战。我说他蠢,果然如何一样被你砍了头裴湛,你果然是杀人不眨眼,十年前练就的本事,果然配得上常胜王的威名”“晏堂”苏鱼已是听得呆了,这时才能发出声音,“十年前的屠杀是皇上下的命令,裴湛不做就是抗旨”“这些他都告诉过你”晏堂讥诮地说,“果然好深心计。那皇上又是什么好东西第二年,蜀人进京告御状,控告屠戮罪行,我早劝他们死了这心,杀人的是亲兄弟,哪有不护短的道理果然,不过是罚俸三年,却又暗中赏了金银安抚,好个安抚民心的勾当罚俸三年算什么血债只能血偿”“没错”裴湛双目血红,沉声道,“是我犯的罪,自由我领,你来杀了我,我毫不抵抗但你放了苏鱼从始至终,她有什么错她是要嫁你的,是与你成亲的新娘”“住口你们别当我是傻子她当然有错,她错的就是她心里有你你当我不知成亲前夜,她与你私会至更深,肿着一双眼痛苦而归,我不过装作不知而已。”晏堂突然向苏鱼腰间摸去,片刻取出那把黄金匕首,“这是什么朝野谁人不知道,这把黄金匕首是湛王的保命符你把命都给了她不过她也真对得起你,大喜之日,也怀揣着这种凶器,可见她对你的情意”他语气揶揄,索性丢了长剑,换用匕首的薄刃贴上她的脖颈,低笑道,“说真的,我也没有想到,你居然这样有用,你看,我这样用刀指着你,他追了我一天却只能远远地束手无策,却并不敢上前。”苏鱼转头望着晏堂,并不在意鲜血汩汩的颈子,仿佛那里没有任何东西。昨天盖头掀开时,她见到他身着新郎官服,丰神俊朗的模样,可现在的他穿着已经撕烂的袍子,发髻松散,脸上又是灰土,又是干涸掉的血渍,他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可他又算不上狼狈,他的一双眼闪着异样的神采,映着他的脸也显得有一种诡异的光芒。她突然笑了一下。“晏堂,”她唤他的名字,“你听这风沙里,好象有你弹奏的琴声,铮铮琮琮的多好听啊。你从前总给我弹那些高山流水的曲子,我说不出哪里好,只觉得一片雅意,和你的人一样从容恬淡。可是你记得后来有一次吗,你独自抚琴的时候,我悄悄听到了一支不一样的曲子。初时只觉得动听,慢慢地便觉得在琴弦挑抹间,那份千丘万壑,峥嵘毕露,恍然间又是山岳相隔,世事茫茫。你弹得动容,我也听得动容,后来你见我出来,还吓了一跳,告诉我这一首叫做孤馆遇神。”晏堂静默。这首曲子,他经常在无人的时候自弹,想念父兄。苏鱼接着道:“琴声是不会骗人的。我那时候才知道,跟我在一起的你,并不是一个真的你。你并不是我见到的那样完美,我迷恋你,却始终打动不了你,因为你从没想让我真正走进你。我不知道你身负这样的血海深仇,活得有多辛苦。不过我今天总算见到了卸下伪装的你,会哭会笑,会痛会伤心,是活生生的,心在跳的。”晏堂看着她,嗤笑一声,仿佛她说的是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