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以为,善恶只是一念之间。但现在想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善恶的念头在心里积存得久了,才有了冲出来的力量你知道吗我嫉妒裴湛,”他第一次没有叫“裴总”,“他无知无觉,却能独得你的爱。就算是前世的因果也好,你对他的感情隔了这样久远还能这样坚定,我真的嫉妒他。如今我做了一件傻事,虽然我后来修正了错误,但损失已经不可挽回对,你猜得对,是这次并购的案子,我让鼎峰遭受了重创。裴湛早就怀疑是我,只是他不肯相信,所以出手太迟,否则损失还能再少一点。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种什么因便得什么果,所以该来的,我都认。我看得出来,前世我对你,恐怕不止是个混蛋,也许会更不堪,但今世,不论以后发生了什么事,只求你念一点我对你的好,不要恨我。”他转头看她一眼,笑一笑,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缓缓熄灭,他再也不说什么,就发动了汽车。一路沉默。他送她到了房门口。她点亮了玄关的灯,并没邀他进屋,他也只是站着看着她,并不进去。“还有件事,得交待你一下。”他语气平静,“昨天你洗碗的时候我在你卧室的床头柜里放了点东西。一张律师事务所的名片,我已经签好了所有的文件,这套公寓,还有我之前住的那套都留给你了,你可以随时去办手续。还有一张,密码和那张卡的密码一样,是你的名字。”“你要去哪儿”她心中早有不祥的预感。他笑笑:“去还债。以后可能不会再照顾你,只能尽力多留一点东西。都是给你的,不用还。”然后问,“我能抱你一下吗”她咬着嘴唇没应声。他自嘲的笑一下,潇洒地摊摊手:“没关系。”她终于伸出手去牵住他,晃一晃。他执起她的手,用双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指尖有点凉,被他握在温暖的掌心里,却还是止不住地发抖。“今天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叫谢文林。他有背景有手段,若是你以后可以在裴总面前说话,叫他提防他。裴总行事磊落,但小人的暗箭他不得不防。今天的电话我已经做了录音,也发了一份到我的备用邮箱里。那邮箱里还有其它的一些东西,你可能看不懂,但如果有一天裴湛跟你问起的话,你可以交给他。你记得了吗”苏鱼只是垂着头,两颗泪啪嗒啪嗒,落到他的手背上,顺着他的皮肤滑下去,拖出一道长长的尾痕,象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是什么事都想好了才做的。他把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她,为她打算得这样周全,却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呢自始至终,他都是那个最让人怜惜的人。她哽咽着扑进他的怀里,呜呜地哭出声来。他的手抚上她的头顶,轻缓地,带着无限的柔情。“我可能不会再来了。”他最后说。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的后背挺得笔直,就象从前一样。她仿佛失掉了全身的力气,顺着墙壁缓缓地滑坐下去,捧住脸,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夜深了,可她不敢睡。她怕裴湛冲进梦里问她,是不是爱上了晏堂。她不知道那是不是爱,她只知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她心如刀割。第二天,苏鱼去了鼎峰大厦。她神情肃穆,丝毫不理会秘书的阻拦,直冲到裴湛的办公室里去。几个人正在裴湛的办公室里开会,见她冲进来,都是一脸错愕。上次去了允今公司的王副总认得苏鱼,想到晏堂,想到,连忙回头去看裴湛的脸色。裴湛眉头始终是皱着的,盯着苏鱼站到眼前来。“裴湛,我今天来不是讲我和你之间的事的。很抱歉这样闯进来,请你理解我迫切的心情。我是来请你放过晏堂的。凡事都有因由,他现在已经知道做错了,可不可以不要追究他的责任他跟了你八年,工作能力一流,只要你放过他,他造成的损失他一定会加倍地弥补”“苏小姐,我没有时间来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因为现在的局面并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控制的。晏堂把鼎峰的商业机密售给了其它的公司,这里不仅有我们的商业秘密,还有的绝密文件。现在要追究的不是某个人的责任,而是起诉了我们鼎峰。你看在座的这几个人,我们正在商讨对策,怎么样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损失至于晏堂,他并不需要谁放过他昨天晚上,他已经去自首了。”、34因为涉及商业机密,案子没有公开审理,但结束得很快。晏堂被判了七年,他认下了所有的罪责,当庭表示不上诉。他只想快点结束。服刑地点是离b市很远的t市监狱。苏鱼在会见室等了很久,才看到晏堂跟着一位狱警走进来。两个月不见,他气色很好,还有点胖了,把原来的清俊都抵消了大半,就算穿了囚服,头发也剃得很短,他依然很帅气,不过和从前的神采飞扬不同,更显出一股世俗气来。他坐到她面前,平静地打了招呼:“你来了。”他越是平静,她越是手足无措,抖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好象是他在探视她。“你有点胖了”她想着他原来是那样注重形象的人。“嗯。”他随意地点点头,“不用想太多的事,自然就胖了些。”“本来要给你煲一点汤带来的,可是昨天到了才知道今天才可以见你,今早出来的时候,看那汤已经坏掉了”她前一天早起煲了汤,坐了四个小时的大巴又倒了小客车,结果被告知不是探视日。她只能临时找了家小旅馆住下,今天一大早又过来。“其实这里吃的还不错。”他说。她看着他。他是衣行住行样样讲究挑剔的人,自己厨艺又那样好,现在却跟她说狱里的伙食不错。这两个月,她想象过很多次再见他时他的样子。但现在他就坐在那里,和她想象中的哪一次都不一样,他神态从容,不急不缓,不焦不燥,声音还是平和温润。仿佛他们并不在监狱的会见室里,而是在咖啡厅里老友见面聊着天,随口说着天气。“我之前去找过裴湛,可是他说,事情他已经控制不了了。”“他说的是实话。”“我知道”她突然心中涌上来一阵酸楚,虽然他看起来与之前并无差别,但她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他已经竖起一道无形的幕墙,把自己隔在了外面,“我知道,这一切都怨我,如果我不来招惹你,这一世你不会认得我,你还会过得好好的,做你的晏总,过大家都羡慕的生活你有能力,有本事,都是因为我”她哽咽起来。“不是,这是我自己选的。跟你没有关系。”“其实,我心里很复杂。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告诉你,前一世里,你和我”“苏鱼,”他截断她,今天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他之前一直都是靠在椅背上的,现在终于坐起来,手肘拄住桌面,凝视着她,“不要说前世。不要告诉我。与其让我知道这一世只是在还前世欠下的债,倒不如让我相信是真的爱过你的。”他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淡淡着盯着她身后一个虚无的点,“也许你是个例外,但对大多数人来说,我们只有一辈子可以活我也只有一辈子可以活。”她怔怔地看着他,他的意思她不是很明了。“那你,有什么打算”“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出去。”他回答得迅速肯定。“然后呢”他微笑一下,不再回答:“你该回去了。探视有时间限制。”她急道:“晏堂我打听过了,可以给你带点书,吃的,或者一些日常用品。你有什么想要的,告诉我,我下次给你带来”“不用再来了。”他温和地看着她,“就这一次吧,不要再来了。”她震惊得忘了流泪:“为什么”“不用牵挂我,我也不会再牵挂你。前世也好,今生也好,就到此为止吧。”“你是什么意思”“就是你听到的意思。”他站起身来,缓缓地说,“你不是说过人的愿力会很大吗所以你一定要忘掉我,这样如果还有来世的话,我们就可以做陌生人了。”她已经是陌生人了。她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正刮起一阵瑟瑟的秋风。白杨树宽大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落叶七零八落地飞舞起来,在半空里盘旋了很久,再掉到地上。她呆呆地站了很久,才辨认了一下方向,踩着落叶缓缓地走到汽车站去,连放在旅馆的保温筒都忘了去拿。她才慢慢想到,从始至终,他没有问她的情况。他以前是把“你好不好”“你饿不饿”挂在嘴边的。他真的不再牵挂她了。长途大巴里人满为患。她坐在最后的一排,与两个去b市看亲戚的大妈挤在一起。汽车颠簸,环境吵闹,可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起初那两个口音浓重的大妈还想跟她聊几句,后来见她这副样子,恨不得离她远远的她一直呆呆的,象是精神不大好似的。苏鱼去找那家律师事务所要了晏堂房子的钥匙。她第一次去他的家。房间很大,是中空的两层。因为很久没有人住,屋子里显得有一点沉闷。脚下是厚厚的纯白的毛毯,墙上挂着大幅的油画,布置得很低调的奢华,很有晏堂的风格。一切都保持着等待主人随时归来的状态,或者说他的主人并不想带走任何一样东西。只是客厅边几上一只白瓷细花瓶,几支干枯掉的虞美人花瓣已经稀稀落落地掉落了一几。她转了一圈,然后陷在米白的皮沙发里,看着窗外的天光从明亮转到暗淡,屋里的一切由清晰变得影影绰绰。她只是恍恍惚惚地坐在那里,前尘往事交叠着影子在脑海里反反复复。最后她想,他是对的。他偿了所有的债,对她仁至义尽。他没必要与她再纠缠下去。她再去纠缠他,就是去戳他的痛处,而且最重要的是,她明明什么也给不了他。那些温润的笑意,给过她温暖的双手,混杂在记忆的洪流里,再也不会有了。但她永远记得,他陪她看了那么壮美的日出。最后她把那张卡行放到边几上。她不会再来这里了。她也不会动这户房子,等到7年后,也许用不了7年,他从里面出来,还会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也许他那时会去做一名厨师吧无论做什么,那卡里的钱作他的启动资金已经足够。那一晚,她睡得很安稳。没有晏堂,也没有裴湛。她开始过一种随遇而安的生活,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开始白天她还去楼下花园里听老人家们聊天,后来开始有热心的大妈关心她的个人问题,她便不再去了。她买了很多邓丽君的cd来听,听来听去还是喜欢在水一方这一首。她的目光里那些生机勃勃慢慢地消褪了,变得平静而淡然。她没再去找裴湛,好像也不打算再找了。直到裴湛终于来她梦里找她。“为什么不去找我了呢”“我去找你,你就会见我吗”她对他的到来既不惊奇也不欣喜,平淡道,“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前世因果,后世轮回。晏堂并不知道他前世如何,却也会兑现他的承诺,既然一切都已经注定,我为什么去做无谓的努力呢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你该来时,终究会来,我不去找你,你自会来找我。”“你要逃”“我尽力了。就象晏堂他已经尽力对我好了,然后和我成了陌生人,我也尽力去唤醒你,可你不信我,那我便力不能及。”“你想一想,你真的去尽力唤醒我了吗你给我讲过去的点滴,用那些我根本不记得的往事去打动我吗这就是你的尽力吗”“那还要我怎么样”她忍不住怒道,“让我整天追着你跑,让你看我的眼神象看个疯子一样吗裴湛,我也是有尊严的,不管是前世,还是现在我坚守承诺,不能去爱上晏堂,他对我付出再多我也不能有回应就因为他最后刺向我的那一刀吗可我觉得是我对不起他你呢白天拿我当疯子,梦里又花言巧语让我去唤醒你真是够了我是人,我有感情,我会累”她越讲越难过,越讲越大声,这些天被她压在心底的苦闷翻涌而出,自己都觉得疯了。他看着她,半晌轻呼一口气把她拥进怀里:“我怎么要让你受这么多苦呢让你孤身一个陷在这陌生的世里,再去面对一个毫不知情又冷冰冰的我,我怎么这么蠢呢”他的怀抱宽大温暖,象这世上最宁静安全的港湾,她陷在里面,终于痛哭出声。“为晏堂的事在自责吗”他问。她哭得更大声。“努力可以有很多表达,晏堂的尽力不过是选了最糟糕的一种,好在他愿意去承担后果,他对你的放手又何尝不是一种尽力。”她躲在他怀里:“不要让我醒过来了好吗就算你只在梦里陪我也好。梦里比醒着逍遥自在,比醒着轻松。”“当我们相爱的时候,梦里醒着,都是幸福。”她仰起头,眼里盈盈的泪花在闪:“我要怎么办呢继续当个疯子吗”“至少要留在我身边啊。”“好,”她擦擦泪,“我明天继续去鼎峰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