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安上了牛车。此时斜阳渐渐落下,天色橘红美丽。“女郎,明日便去吴郡,人地生疏,若不我们带些”甘棠眸子微闪,顿了顿,后半句便未说出来。谢幼安晓得她担心的是安复临的那一卦。思索了一下,还是微摇头道:“劫是避不开的。带上私兵暗卫,怎么也不再会是小事了。”见耀灵还欲再说什么,谢幼安便笑着道:“我们不必多做什么,陆恒必会带上侍卫。单有陆长仁在,亦抵得上谢家几百精兵了。“那安公子的事,女郎打算怎么做”甘棠嗯了声,想了想,又有些好奇地问道。“唔,此乃天机不可泄露。”谢幼安扬唇一笑。拿起牛车里一卷庄子看了起来,任耀灵怎样撒娇也不肯说。直到黄昏最后一丝光芒消失,牛车才停在了陆府门口。作者有话要说:木屐是我们发明的古代名士喜欢穿木屐,哒哒哒的,萌萌的哈、吴郡 修启程吴郡的这日,万里天空都是蔚蓝色,几缕白云飘浮。一条由珍贵的柚木和轻木造成的暗褐色小船,顺着缓缓流水而下。“女郎,前几日说的关于将军的事,是骗奴婢的吧”船头站着身穿对襟绯红衣衫,下身淡黄襦裙的少女,颇为严肃地道:“若真有其事,女郎怎么会随着将军来吴郡呢。”别看只两句话,这可是耀灵琢磨了许久,又旁敲侧击很久的结果。谢幼安颔首:“对,胡诌的。”耀灵庆幸地舒了口气,扬眉笑了笑,望着眼前开阔无际的湖面,忽然跑回了船舱。片刻后,她抱出了檀木琴盒,说道:“女郎,如此山水美景,可要弹奏一曲,以添雅兴”“就你多事。”谢幼安虽这么说,眼底却全是宠溺的笑。她很配合地跪坐在铺好的绸缎上,把琴放在双膝上,先是轻拨弹调音,接而垂眸随手抚琴弹起。真是傻丫头,说什么都相信。悠扬琴声随之而起,半散在江面,半顺风而去。“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小船顺水而行,两岸青山似乎正迎面走来。谢幼安弹了半曲,从远处薄雾中驶来一扁孤舟,有一老者立在舟头长歌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童子立在身后划桨,逆着风水行舟。老者两袖吹得鼓鼓,斗篷下的眼神清亮睿智,精神矍铄,留着长长白须。他口中唱着的诗经国风朗朗,和谢幼安所弹异常相宜,仿佛合乐而奏。一曲奏完,两船相近而过。谢幼安起身作揖,笑问道:“长者何处去”“小童持浆划到何方,老夫就去哪儿。女郎琴音特别,此曲怨尽数化为了山水旖旎,着实悦耳,甚好甚好。”凑近看了谢幼安的模样,老者复开怀大笑道:“女郎仪容不俗,灿灿如璧。”时人喜欢评点人物,这老者说她容颜气质像和氏美玉。这评价可谓极高。“老者谬赞,幼安唯以琴音相送。”谢幼安拂袖坐下,未多攀谈便又奏了一曲。直到那老者和扁舟慢慢消失在天水交接处。“女郎琴音真是高妙,连隐居在此的名士都如此夸赞。”“哪里是什么隐居名士,那老者应是吴郡陆氏之人。”谢幼安放下膝上的焦尾琴,目光顺着江流望向远处,补了句道:“那是尚书令陆纳,陆使君。我见过他的画像,应当不会认错。”“陆公”耀灵一惊,道:“那老者竟然就是吴郡陆氏的陆公”谢幼安嗯了声,还未说什么,余光就瞧见一角白衣,她转而道:“昨晚一夜未眠,怎么不多睡会儿。”陆恒脸上有淡淡笑意,还未说什么,耀灵便朝看了谢幼安一眼,行礼退下了。“天亮了,倒也不困了。”陆恒没有那么多的小吏分摊公务,做不到大多高位士族的半官半隐。需要他亲自处理的事物很多。而且,特殊时刻,还是一切事物自己经手才能妥当。谢幼安转过身,背对着他忽然道:“长仁,你可知衣冠南渡那年,吴郡陆氏与我侨姓大族发生的事”“陆玩拒绝和王氏的联姻”陆恒略微思索了一下,既然她指的是陆家起初与侨姓的大事,那大概就是与王家的不合。“对,王家拿出北方珍贵的奶酪招待陆玩,反而害他闹了肚子。陆玩于是拒绝和王家联姻,认为琅琊王氏配不上他吴郡陆氏。”陆恒有些疑惑,“说这个作甚”她似随口一提,道:“南北士族自侨姓南渡而来,便积怨已久,你顶着吴郡陆氏的姓,与我侨姓士族联姻,还算是少见的呢。”“幼安,你想说什么。”谢幼安语气平淡,似乎只是随口提到:“我只知你来吴郡不是为了与我游玩。其余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自是什么都不知的。”陆恒静默半响,才道:“我非故意瞒着你。”来时的路上谢幼安一直在想,陆恒的正事到底是什么吴郡属于南方四姓的地盘,陆恒是陛下封的安西将军,在吴郡不该有什么公务。就在方才遇到陆纳时,她忽然醒悟。但看着他略微无措的语气,微垂下的目光,整个人都黯然下来的模样。让她有种是自己欺瞒了他,对方还无怨无悔的小媳妇样。谢幼安抽了抽唇角,要笑不笑地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此处山水皆宜,我也就当是来踏春了。”她复跪坐下来,捧着焦尾琴放在膝上,重又低眉信手弹了起来。这次是谢幼安从琵琶曲改来的十面埋伏,这种激昂曲子,用古琴弹奏倒也不俗。江面云卷云舒,风光甚美。陆恒于是坐下听谢幼安弹琴,一曲换一曲后,他闷闷地说道:“幼安,我想听旁的曲子。”谢幼安挑眉,停下笑道:“可,不过你先得告诉我,船舱置的酒做什么”“送人。士族皆好酒,我这些酒又与别的杜康酒不同。”谢幼安心想,难道是你自酿的酒。她忍了忍,还是问了出来道,“哪里不同”她对别的东西都很平淡,唯好酒水。只因自幼身子不好,常年被抑着半点酒水都不能碰。难得离开家族,大堆美酒在旁,谢幼安心中不免被诱惑。陆恒酿的酒与普通酒不同,更气味清烈,酒味浓郁后劲颇足。青梅酒又清香扑鼻,味道清冽干净,十分引人这是陆恒出身低微又早逝的生母,唯一教给他的东西。陆恒笑道:“还能有什么不同,这些不过都是我自己酿的。”果然,谢幼安心中喜悦,试探地问道:“那么多坛酒都送人不若以金帛书画代替一些。”“吴郡士族不会缺这些的。”似是瞧出了她心底的目的,陆恒无奈地笑了笑,语气虽软,却是不容商榷的神情,“你不能碰酒水的,忘了”谢幼安抚了抚被江风吹摆的衣袖,心中失望,面上却风轻云淡道:“我只觉得既然是去往吴郡陆氏。既然别有目的,那只带上几坛酒未免礼薄。”她的别有目的咬字颇重。话锋一转,望着陆恒,又似笑非笑地道:“我知道陆家几位长辈的喜好,无论你想做什么,有我助你总能顺妥不少,如何”陆恒半点犹豫都未有,径直摇头,“幼安,我带你来当真只是游玩而已。”她望进他漆黑的眸子里,一瞬间明白了他说话是真的。谢幼安微眯了下眼,心中有些说不清的微恼,却瞥见耀灵端着食盒走了过来,便也不说话了。“女郎,在船上饭食简陋了些。”耀灵打开饭盒,是两份简单的两荤三素,精致的白米旁小半格豆饭。“汤是鲜鱼汤,上船前渔夫哪儿买来的。”耀灵将碗筷布在矮几上,边道:“船头似乎有些风大,女郎要去船舱内用食吗”“无妨的。”谢幼安坐了下来,握着木筷不再说话。陆恒坐在对面望着她,沉默片刻,道:“这次来吴郡我确有些事要做,但与你无关,也不会有任何危险。”“又提这个做什么”谢幼安夹了一块羊肉。想了想,反正不在谢府,便不再遵循食不言了,道:“我知道了。”“幼安,你可信我”沉默许久,谢幼安垂着眼,没有看他脸上的神情,只是说,“长仁,你会做对谢家不利的事吗”“不会。”又是长久的沉默,谢幼安扬唇笑了笑,道:“那我就信了。”陆恒闻言无声笑了笑,在谢幼安移开眼眸低眉时,他眼眸映着的满腔情深。江边的微风,都停了下来。、惊鹊 修天色微暗,船头便靠了岸。“名帖已投陆府,我三日后再前去拜见。”陆恒问谢幼安道,“这三日,我们住去客栈可好”耀灵眨了眨眼道:“女郎,我们还未住过客栈呢啊”谢幼安笑道: “就知你喜欢,这三日你就住个够吧。”仆从接过耀灵递来的散银子,忙去找了代步牛车,去往惊鹊找好的客栈。牛车一会儿便到了客栈口,高大古雅的下楼看着别致不俗。但不好的便是,这客栈下是处酒肆。耀灵望见一堆喝酒之人,便皱起了眉,板着脸吩咐客栈老板道:“要三间上房,不要让我家女郎听见喝酒嘈杂之声。”“是是是,女郎们的上房都在三楼,保准一点声音都没有。”客栈小厮取走仆从手里的包裹,带他们去三楼的上房。耀灵手里的包裹是谢幼安的,她不许小厮碰,抱着包裹走在最前,心想自家女郎住的地方可不能差。推开门,入眼便是一张整洁胡床,推窗外绿盈盈一片树林。木桌上悬挂着水墨画,十分舒服干净的一间房。耀灵望了一圈后,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对谢幼安笑道:“女郎快看,此处尚还不错呢。”看见陆恒,很快补了句,“陆将军真有眼光”陆恒闻言笑了笑,道:“是惊鹊找的地方。”“女郎,我与耀灵先去看看我们今晚睡的地方。”话完,甘棠便拉着耀灵退了出来。耀灵撇了撇嘴,道:“将军身边的那惊鹊,闷得要死,跟你似的。难道是你哥哥不成”甘棠凉凉地看了她一眼,黑白分明的微挑眼往下一掠,直望的耀灵背后寒毛竖立。她忽然想起甘棠唯一的亲哥哥,是得罪了权贵被活活打死的,此事一直在甘棠心中是个忌讳。她心里瞬间咯噔一下,连忙便一脸谄媚笑道:“好姐姐,我同你开玩笑的。那什么惊鹊,他哪里能配的上,当的了我们如花似玉的甘棠的兄长”这话说的有点大声。只见甘棠眼神望着耀灵身后,竟然勾唇笑了笑。耀灵惊异之下回头望去,却见惊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显然是听见耀灵方才说的话了。诸事不宜耀灵不由呼吸一窒,心里只剩下这三个大字。她深吸一口气,转头笑吟吟想和惊鹊说话。却见惊鹊已经走进了他的房,并关上了门。不由暗暗叹息,她得罪了甘棠还能好好哄哄,得罪了惊鹊以后还怎么探听情报。“小贱婢汝身却不由汝,你不想卖,可大爷我想买”楼下忽然吵闹起来,耀灵想着他们吵闹一会也就消停了。径直走下楼,想要取些饭菜。谁知她刚走到楼下,眼前便飞来一个酒坛,她来不及避让,只微侧了下头。半个酒坛擦过她的额头划过,呯嗙重重摔碎在她脚下。她若是来不及偏头,便是整个酒坛砸中她脸,等碎片划过,她那双眼睛保不保得住还是问题。额头火辣辣的疼,疼的眼眶微红,她伸手一摸,食指便有淡淡血迹。却见撒泼之人还在谩骂,根本没注意到随手扔的酒坛砸伤了人。客栈的人多数在看热闹,只见一青衫女子低垂着头,站在那骂人男子面前,默默承受着旁人的指指点点。耀灵本就心情不佳,被这酒坛一砸更是怒火中烧。捡起旁边食客酒桌上的菜盘便扔了出去,盘里的菜落了一地,空盘却奇准地砸到了男子头上。哐嘡一声,砸的男子脚步向前一个踉跄。在旁喝酒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哎,这位女郎,这是我们点的菜你怎么能用来砸人呢。”“赔你便是了”待她还想要举起茶壶扔过去,被砸的华服男子顿时怒吼道,“那小娘子竟敢砸我你们都是死的吗”后半句是对他身旁侍卫说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方才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