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的泪水,才发觉那泪痕在外面的冰天寒冻中已经凝结成了细碎的冰凌子,紧紧粘在脸上,手抹过去,落下来时是哗啦哗啦连肉带皮的刺痛。她忙用常用药物帮助挚儿控制着病情,那眼底掩藏着忧虑,雪花融下的水珠子和焦灼汗水混在一起,那顺着脸颊、脖颈流下来,那发梢凝成一缕一缕,黏腻的贴在皮肤上,让人心里生出了惊惧。她又忙令人去请了亦清来。亦清闻听到消息,忙骑着快马赶了来,他看着几年没见的妹子,竟然这样憔悴心焦的模样,那满心里的埋怨也一句不能说出来。亦真一看见哥哥走进来,到底是个亲人了,她再也忍不住,只是耸动着肩膀哭起来。亦清忙快步走过去,将她紧紧的揽在怀里,像小时候她受了委屈一样,那心下的疼惜和伤心却蛰伏在眉间,暗暗涌动着。他看着床上躺着的挚儿,那样危弥昏沉的状态,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要碎去。亦真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独自扛着这样的恐慌重压,他忍不住想到了那个男人如今他却已经迎娶了别人。他眼眸中不禁透出一种无声的悲绝,声音倦哑的说道:“这种药本就属于珍贵少有的,可遇不可求。我这就送了飞鹞子去传信,请天山那边的朋友帮着去采买。只不过这年头,兵荒马乱的,路上都不太平,火车都被军阀征用,一票难求,用飞鹞子带回来亦不安全,就算是即刻眼下就有,只怕开车送到这里也要个五六日了。”亦真的瞳孔倏然挣大,焦枯而煞白的双唇不自禁的微颤着:“只怕那时就晚了。”亦清脸色也黯淡下来,如同那一根香烧到了尽头,空落下大片的余灰,他沉吟一会儿,低声问道:“就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亦真空洞的眼神不知该落在何处,她脆弱而恍惚,只是摇头道:“我用日常药物和银针控制着,也只能保这三四天无事。”亦清道:“你说你之前有过天山念珠草,只是那草是哪里来的”亦真怔忪的看着窗外那白晃晃的雪晕,雪片子便如从天而降的砂砾,被风吹到了窗棂上,细碎的划出刺锐的鸣声,到处都是铺天盖地的荒凉,她的声音也是冰冷的痴痴的:“好像是穆九爷给的。”亦清心内思量了片刻,便道:“当日既然穆府上有这种药材,还送与了你,想必他们也是常见的,不如再去穆九爷府上寻一寻”亦真心里积郁的自责,如白蚁一般,一点点的咬噬着她的精神和信念。听得亦清的话语,那落拓的眼光里登时明亮起来,便什么也顾不得了,匆匆就往穆九爷府上奔过去。所幸穆九爷正在家里暖冬,下人们刚刚端上来熬了大半夜的松子板栗粥,气味沁香,口感浓滑,清甜不腻,他只觉得无比熨帖。有人匆匆来禀报:“外面有梅氏医馆的梅亦真请见。”穆九爷随手将粥碗放下,只是心里疑惑起来,他尚记得这位梅亦真,当日也是她救了老太太的命。如今她这样登门拜访,只怕有非同等闲之事。他忙令人将亦真迎近会客厅,自己换了见客衣服出来。穆九爷一见到亦真那失魂落魄、泥泞凌乱的模样,心里便是一惊,他忙让她坐下来,命人上了姜茶暖胃,细细的问起如何回事。亦真也顾不得喝茶,那嘴唇和双手都颤抖着,穆九爷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她只怕她会带着绝望回去,想到这里,那颤抖竟然感染了全身,那整个身子抖抖簌簌的摇晃起来,穆九爷看在眼里,只觉得恻然可怜。她缓缓地将孩子生病的事情说出来,穆九爷沉默下来。亦真看他面色有些许犹豫,忙又哭着说道:“那味药材如今是我孩子救命的药,只求您能看在昔日的份儿上,卖些与我,纵然是倾家荡产,让我当牛做马,为了我的孩子,我也是使得的。”穆九爷沉吟道:“三娘,你原不必这样说。当日送与你的药材,我也是从朋友那里得来的,想必你也是知道的,这味药材等闲难得。如今孩子病成这样,咱们这般急切切的要,只怕他们也需得找寻一下。不过,你放心,我马上给他们打电话,令他们找到以后随火车送过来,如此便能快些,还有望在三四日之内送到。”穆九爷每说一个字,亦真心里都觉得惊心动魄,直到听到了最后一句,她的一颗悬着心才登时回落下去,她的眸中尽是感恩和企望,盈盈含泪,站起身子走至堂前,便要俯首拜下去。穆九爷怎么能受得了她这样的大礼,忙走上前来拉住她:“这样的大礼可使不得,你是我家老夫人的救命恩人,恩同再造,我这样不过是找寻些药材,不过是举手之劳,又算得了什么。你安心回去,我这边一收到药材,就着人送到你医馆上,你且等我消息吧。”亦真忙连连道了谢,那脚步跌跌撞撞,不太稳当,一脚一湿的回了医馆。穆九爷目送她出去,他心内不胜唏嘘,便站起身来,踱步要去内室打几通电话。这时,一个姨太太从后面的房间袅袅走出来,她忙伸出纤纤玉手,轻轻地拉住穆九爷的一只一角,脸上是柔美的笑意,另一只手只轻轻搭在穆九爷肩膀上摁一摁,将他又摁回太师椅上,只是拿着丝帕掩着嘴笑道:“老爷,您可不要糊涂了”这位登场的,便是穆九爷最宠爱的姨太太。他看着她娇俏的笑脸,满心里透着喜爱,便拉起她的莹白的手,细细摩挲着笑道:“此话怎讲”那姨太太扭一扭身子,抿嘴一笑:“你可知道她是谁”穆九爷眼眸里都是疑惑,奇道:“不就是梅三娘”那姨太太神秘的笑一笑,用手指软软的点一点他的额角:“您啊,真是只顾着做生意了。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说着,她便转身回到内室,手里拿了将一份报纸出来,往穆九爷身前一放,指着那报纸上一张模糊的照片,笑问道:“您看看这是谁”穆九爷忙戴上老花镜,翻着那新闻认真的读起来:“陆少夫人出奇谋,暗度陈仓。”说的是当日通过暗渠烧了赣军粮草之事。那新闻文字旁边配着一幅照片,有些模糊,他揉一揉眼睛,仔细看看,蓦然抬起头来:“这照片上的女人不是刚刚出去的梅”他把后半句吞进了肚子里,瞬间恍然大悟,将那老花镜摘下,抚慰着内心跌宕的心情,只觉得这情况有些复杂。那姨太太便笑道:“您啊,这点上可不如我们这些妇道人家了,我们成天家在一起打麻将,什么事情也听得一二。据说啊,这位梅三娘,就是这报纸上的陆少夫人。后来陆家的老太太还悄悄委托了我,去查访梅家的根底,虽未直说,但我也猜得了。我当日只觉得是闺妇之间的小事,便没有告诉您之后虽然不知道他们如何又丢开了手,分开了去,但却听得那陆少倌打完赣军回来,积郁成疾,休养了许久呢。”穆九爷道:“之前我倒是听说过那陆少倌在外面纳了位少夫人,只没在意是谁。后来偶尔听那些军痞子们聚在一起喝酒时浑说一气那之前的陆少夫人不是通匪,被匪徒带走了吗”姨太太摇一摇头,皎然笑道:“带走了又不是死掉了。”穆九爷捻着胡须道:“如果这梅三娘,真的是这位前少夫人,这趟浑水,我还真不敢淌了。”姨太太摇着腰肢给他添了热茶来,便一手搭在他肩膀上,柔柔的说道:“可不是您可要想清楚,这孩子是究竟是谁的孩子倘若是那匪徒的,您若是出手相救,岂不是也有通匪嫌疑了以后若是陆府知道了,您于公于私都交代不过去。倘若是那陆少帅的,您何不做个人情呢横竖怎么样,咱们只在明面上看着就是了。”穆九爷心里摇摆不定,叹着气道:“只是,这三娘也真是够可怜的”那姨太太将手帕甩一下,那丝帕的一角一下子打在穆九爷的眼眉上,她柳眉立起来,冷笑道:“老爷,我知道您是善心人,看到弱女子便生了无限的恻隐之心,那朱八姨太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可是您从心里细想想,这几年来,陆少倌已经不是当年在咱们家听戏耍玩的风流少年了他逼得老帅做了太上皇,处置了那几个有异心的将领,手段雷厉狠绝,何尝顾过一丝旧情现如今,这陆少倌和她的恩怨不明,谁也不知道他心里面的想法。在这节骨眼上,您若是行差踏错,咱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穆九爷心里暗自衡量着:这样的事情,若是放在陆府,只怕是芝麻粒儿小的事情,如今那梅亦真失了陆府的隐蔽,竟然惶惶如惊弓之鸟,再无当年出头救治老太太的毅然和淡定。她现在满心里是天塌地陷的绝望,真是人一落魄命运薄啊。可是他琢磨着姨太太的一番话,便狠了狠心,忙叫了人如此这般仔细嘱咐了,那人便匆匆出去了。亦真正在煎药,有人上门来找。亦真忙迎了出来,那人便低头回道:“我是穆府的家丁。您刚才一离开,我们家老爷便着急着往朋友那里打了电话。但是不巧的很,那位朋友那里眼下也没有存货了,还请三娘再想办法。”亦真只觉得天旋地转,一颗心又跌倒谷底,她木然的站在那药柜子边上,身子无力的依靠着那一个个小小的格子上,任由着那抽屉上凸出来的铜拉手生硬地咯着背上的血肉,那一丝一缕的疼痛缓缓地四溢出来,她却浑然感觉不到。她守在挚儿床边,彻夜未眠。第二天一早,医馆门口便高高的挂起了一个大牌子:梅家医馆高价求收天山念珠草。吴队长作为城中警备对账,每日必对这城里的大小街道巡逻三圈。恰逢穆九爷着人给他送信,说是近日里他在这片城区里似乎看到了多年前劫过他货物的马匪。又因着陆少倌陪着老夫人去城外静安寺礼佛去了,这城里更不能出什么乱子,他便更提了千百倍的精神,一趟一趟的兜转着。这一会子,他无意中走到了梅家医馆前。却一抬头看见梅家医馆前立一个高大的牌子。他奇怪极了,自从那三娘与匪徒走了以后,这梅家医馆就一直关着门,尘厚土厚的,看得人心里直怅然怎么如今就突然又开了们,还这样高调挂出牌子来寻药他在门口徘徊了很久,探着脑袋盯了许久,也没见到梅三娘的身影。又过了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匆匆的去找黄宁。黄宁这两日很清闲,陆少倌怕是半个月也不回来的,因老太太希望清净下,只带了府里的贴身吓人去,没让他跟着,他便乐得休个小假。黄宁看吴队长急匆匆走进门来,眼睛一亮,忙笑道:“我正无聊呢,刚琢磨要找个人一起喝壶小酒,老哥你就来了,快来跟我喝两杯”吴队长也不拿自己当外人,大喇喇一坐,先喝上一杯,直叫道:“好酒”黄宁得意的笑道:“那是当然,这可是少夫人前日刚刚赏给我的。”吴队长一听,忙坐直了身子,神秘的指指上面:“少夫人最近身子可好”黄宁也痛饮一杯,砸吧着嘴道:“她在内院里,我也不大见着她。不过是前几日去送了点他们从山上猎回来的野味,才见了一面。如今她正怀了几个月的身孕,且养着胎呢。”吴队长忙四周环顾一圈,只看着四周无人,便窃窃的压低声音道:“你可知道,我今天发现了件怪事”黄宁摆一摆手,笑道:“你那怪事无非是长欢门的小桃红穿了件墨绿色肚兜配了件大红色的外衣,再不就是韩将军家的儿媳妇掉了只鞋子在王将军家的卧室里。”吴队长眼睛一瞪,嘴里直小声嘟噜道:“你就是小看俺老吴我可告诉你,我今天见到那梅家医馆外面挂了个牌子,似乎偶尔也有人进出。你说,是不是咱们之前那位夫人回来了”黄宁闻言,也觉得甚是奇怪。他连忙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问道:“那牌子上写了什么”吴队长仔细回忆下,说道:“这才是更奇怪的地方,似乎是求什么草药,我让二虎子去打听了下,似乎是有什么重症病人着急用药。”黄宁心里细细的过了一遍,自家少帅对这前任夫人的感情他是知道的,如今府里那位夫人也不好相与,可别出什么乱子才好。他也顾不得喝酒了,站起身来就往外走:“那我要去看看的。”他这样冲头就往外走,吴队长一个措手不及,那端着酒杯的手,放也不舍,不放也不行,只好在后面跟着喊道:“哎哎咱们把这杯酒喝完啊,这么好的酒”两个人走在路上,吴队长便问黄宁:“你这样急匆匆的出来看她,竟不怕咱们现在的夫人听到消息恼起你来”黄宁哼一声道:“她且在后面养着呢。何况,你不说,我不说,其他人哪里知道这些”吴队长仰着头看一会儿天:“我总不信咱们的少夫人,哦,前少夫人,是真的通了匪的。”黄宁瞥他一眼,笑道:“这件事情,就不是咱们这个身份能去想的了。这些年来,少帅是提也不提、动也不动。他心里信,咱们就信,他心里不信,咱们就不信。如今他从未说过她的一个错字,咱们也只能还当着前任夫人关注着。”两人说话间,便来到了梅家医馆门前。那医馆黯然的掩着门,只有偶尔有人拿着药材上门去求沽,不过一会儿,那些人都失望着走了出来。黄宁在一个求沽的人后面缓缓跟着,看着离医馆大远了,忙快走几步跟上去,拦住那人问道:“你这药材是什么药材”那人冷不防后面有人跟着,只以为要被打劫,直吓得哆哆嗦嗦的说道:“是天山念珠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