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盛青认出她就是方才与自己对视的女子,一双纤白素手端着红殷殷的美酒,只衬着那皓白的双腕更加迷人。他并非对女人没有心思,哪里能拒绝美人相邀,便接过酒盏,仰头饮尽。醇香之气一直流到肚底,又化成火烧般的热意窜上来,他的脸颊上很快就升起一片酡红。女子似是没有料到闻名遐迩的大将军竟然不善酒力,仅一杯下肚就显了红,不禁抿着唇轻笑起来,挪动着水蛇般的腰肢顺势就坐到了他身边。有了这名女子开的头,其余的千金小姐也不甘示弱地纷纷放下矜持,向成盛青迎了过来。顿时,一阵阵扑鼻的各色脂香如风暴般将成盛青袭卷,不留给他半分喘息的余地。成家三代为将,树大根深,笼络了朝中近半数的权势。而成盛青是成家新的家主,年轻有为,屡立战功,又生得眉目清朗,英姿勃发。哪个大臣不是费尽了心思想将女儿嫁入成家,既能享受荣华富贵,又可攀得高枝稳固自己的地位。奈何成盛青常年不在京都,为人又十分低调,他们就是想登门说亲也捡不到他在家的日子。今日陛下举办赏花会,一封封邀请函送进朱门大户,话里话外没有说开的意思却是再明白不过,这些老油条又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养在深闺的姑娘们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推了出来,要她们抛开从小灌输的矜持,放下高傲的身段,带着家族的期盼前来向这个男人讨欢,同其她的女子争抢。在这片浸满着利欲的殷勤中,成盛青很快就被淹没在一片莺声燕语里,只感到眼前晕晕乎乎的,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剪影。谁在他耳边说话,谁在给他敬酒,他统统分不清楚。鼻尖的一点点药酒哪里能抵抗十几斤香粉的威力,成盛青一口气没有憋住,猛得打了个喷嚏,接着便犹如黄河决堤般连声打了好几十个。等到他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姑娘们都被吓住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成盛青捂着鼻子尴尬不已,心念飞转,心想不如借这个机会顺水推舟地回绝她们便赔笑了几声后说:“各位姑娘”不料他尚未出口,一名女子便娇声娇气地挤到前面关切道:“成将军可是受了风寒小女子自幼饱读医书,知道有一种叫做苍耳草的草药,治疗风寒特别有效”她尚未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死死地按了下去,那姑娘娇小的身躯奋力挤上前,抢着说道:“我爹爹认识一位有名的神医,成将军日积成劳,不如到小女子家中让神医为你把把脉吧”话音砸落,哄闹声忽然安静了下来。姑娘红着脸,直咬着唇,硬是挺住了众人鄙夷嫌恶的目光。然而就像戳破了一层窗户纸,有过短暂的停息后,更多不带遮掩的告白纷纷抛了过来。姑娘们根本没有给成盛青拒绝的时间,你一句我一句打着关切的幌子明目张胆地勾引他。成盛青纵是再好的脾气也听不下这些女子自甘堕落的言辞,他拨开人群想要离开,但是围在身边的温香软玉让他根本无从落手,堂堂大将军只能被动地受堵在香林苑一角,左右都抽不得身。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板起脸装出愠怒的表情,果然有不少胆子小的纷纷败退而逃,然而收效甚微。成盛青透过人群的间隙向外搜寻,希求着有人能帮他解解围。然而目光不自觉地四处搜索,却与心中所急之事并无干系。他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心头总有一块石头压着似的,令他不得不去在意。忽然间,碧衣绿衫的女子映入了眼帘,心里那块空悬的石块倏然落地原来是她柳叶般狭长的双眉凌厉又不失妩媚,端秀的容颜上没有丝毫多余的妆点,恰到好处地衬托起她骨子里皇室一族的清傲。竟然真的是柳絮十年未见,她已出落得如此隽秀娴雅,只是挑眉间显露的傲气,以及垂眸时流露的舒雅,都与十年前别无两样。成盛青颇有些感慨。正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凭着第一眼他便认出了她,认出了十年前那个敢于当庭痛斥太子殿下的郡主思及往事,他不禁莞尔,耳边的莺啼雀鸣仿佛在一瞬间消弥了下去。他透过人缝细细观察着她,想不到她竟会离自己这么近。那双灵动有趣的双眸不知为何此时略显黯淡,眉间一抹郁色更是仿佛一片化不开的愁云。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时不时向身边的人搭话。成盛青顺着她的目光追寻过去,对能陪在她身边的人分外羡慕。人群挡住了另一边的身影,他有些无奈,又有些不耐。终于,挡在他身前的姑娘明白他心之所向不在己,死心退出后,在那个缺口被重新填满之前,成盛青看到了柳絮身边的人。怎么是即恒他惊奇地睁大了眼睛。柳絮数年没有来过京都,这才不过几天,怎么就让这小子勾搭上了转念一想,柳絮跟小瑾的关系很好,若是小瑾让即恒陪着柳絮倒也不难理解。可是这两人说说笑笑,状似很亲密的样子。尽管不可思议,成盛青仍然感到额头突突跳起,一种说不清的不详之感萦绕在心头。对于直觉这种虚幻的东西,他一向不当回事,但是当人群再次遮挡他的视线时,最后只看到柳絮将手搭在即恒的脖颈间,低下头朝他凑了过去成盛青不由颓丧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嗡嗡作响。一直以来,他断断续续地都会听到一些关于柳絮的传闻,不知道为什么,她至今为止都不曾许婚。而昨日南王到京的消息也在京都掀起了轩然大波,他正在犹豫是不是该登门去拜访。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柳絮,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下即恒对女孩子很有一套,他早就看出来了,可就是没见过哪一个女孩真正让即恒上心过。方才所见中,即恒与柳絮言谈间的互动却是那么自然,仿佛一种看不见的默契牵引着两个人,将他人都摒除在外。一瞬间成盛青尝到一丝说不出的挫败感。但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心底仿佛燃起一股出乎自己意料的斗志:他还没有踏出第一步何来的失败即恒毕竟与柳絮年纪相差甚多,不可能是真心的,柳絮只是被他的花言巧语骗了。就是做最坏的打算,南王也不会接受,更遑论家世其他他没道理会输给一个毛头小子想到这,成盛青豪气干云地喝了一口酒,酒气火辣辣地在喉间燃烧。借着这股酒劲,他正打算直接出击,然而一个莫名的念头忽然不合时宜地划过脑海。等等年龄成盛青猛然回想起在乐津那场叹为观止的艳戏,以及即恒时常嘲笑他恋妹,其实其实这小子根本就是恋姐吧难道他是认真的他惶惶不安地探头张望,最后索性站了起来。可是这一瞧却如同当头一盆冷水,将他心底燃起的酒火瞬时灭了下去。他眼睁睁地看着柳絮展开灿若春花的笑颜然后施施然起身,跟着即恒走了话说回开头,和瑾来到香林苑以后立刻就被陛下拉了过去,柳絮四下里张望了一阵,脸上的神情很失落。她执意要自己随便走走,和瑾便叫即恒给她做伴。从昨天到今天,这是和瑾对即恒说的唯一一句话。陪着柳絮随意落座后,即恒不免有些沮丧。然而身边立时就传来一声沉重的撞击声。“骗子,大骗子”柳絮一边低声咒骂,一边从宫女手中接过一小瓶清酒,斟满酒盏后仰头就灌了下去,她皱着眉头咂咂嘴,又骂了一声,“骗子”虽不知道她在骂什么,但即恒多少也能猜到几分。想必定是陛下从中做了什么手脚,才让柳絮有怒不敢言。会这么有聊无聊地算计别人的,也就只有陛下了。他默默接过酒瓶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露打着旋流入杯底,很快就蕴满了小巧的器皿,散发着清幽的香气。即恒端起酒盏,并没有喝,他静静端详起这小片微荡着波纹的甘液,往昔诸事不禁浮上心头。他不喜欢酒,酒欲与色欲都是能腐蚀人心的东西,由人类的欲望而生,再促使人类毁于欲望。这是许多年前那个男人教导他的话,关于这些大道理他听了很多,却唯独这句话记得特别清楚。他将酒盏凑于唇边,一股浓郁的酒香仿佛有生命般直往他鼻子里钻,仅仅是酒气就已经让他感到一阵迷眩。上一回在彻骨的春寒夜里,他跟另一个同甘共苦的同伴一起偷酒喝,唯有那一口酒他深深记得。桂花酿一路燃烧到胃里,整个身子都跟着烧起来,潺潺的暖流仿佛从身体直流到心里,将侵入骨髓的寒气逐渐驱散。那是唯一一次,他对酒没有产生抗拒。想起孙钊那张严肃又不正经的脸,即恒忍不住笑了起来。孙钊,张花病,二少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打完了仗,肯定在哪里吃香的喝辣的,很自在吧哪里像他正自艳羡间,却听柳絮恨恨地骂道:“哼,这些个女人,一个个平日里装得可正经了,现在像什么样子比起春楼里的妓子能好到哪去”即恒瞥了她一眼,幽幽叹了口气,放下酒盏随口问道:“你去过春楼”“没去过。”柳絮没好气道,一仰头,又一杯酒下肚。即恒漠然看着,忽然感到好笑。他不禁探头望向另一端围满的人群,首先想到的便是成盛青双眼翻白的样子。真没料到成盛青的魅力这么大,那些女子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去巴结他,得权得势的男人就是吃香啊。这种壮观的场景只怕今生无缘见第二次,即恒幸灾乐祸地欣赏了一会儿,冷不丁身边一股浓浓的怨气不断散发出来,让他不好意思再置身事外。他往身边一瞥,但见柳絮端着酒盏的手指关节泛青,如果那小东西不是上好的釉瓷盏的话,恐怕早已在郡主的手里化成齑粉了吧。他轻轻嗤笑了一声,端起酒盏似是在敬她,似笑非笑道:“柳姐姐,嫉妒的话你也去啊。以你的气场那些女人算什么,还不是乖乖给你让道。”谁知柳絮怔了怔后,嗔了一句道:“女孩子要矜持”“噗”即恒猛地呛了一口酒,辛辣的酒水直呛进鼻尖,顿时被刺激得涕泪横流。柳絮讪讪地放下酒盏,轻抚着他的后颈,寻来一块巾帕替他擦脸,嘀咕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慢一点吗”即恒缓下呼吸,望着柳絮一双已有醉意的双眸,哭笑不得道:“柳姐姐,你平日里的豪放哪去了现在才开始矜持未免太晚了吧”柳絮不服气地嘟起嘴,脸颊红扑扑的,也不知是醉了还是怎么了,显出一份平日里少有的娇态,横了他一眼嚅嗫道:“你不懂”说完,她又醉生梦死似的灌酒。即恒看着她神情不太对,连忙按住她的手劝道:“别喝了,你醉了。”柳絮静了片刻,红润的双唇紧抿,有一丝水汽似是氤氲在她明亮的双眸里。她忽然一把甩开他,力气大的出奇,双目圆睁地瞪视他,怒道:“老娘千杯不醉,你别理我”即恒被她的气势吓到,怔怔地看她怄气一般将自己当成酒坛子灌,先前满肚的嘲讽之意渐渐淡了下去。他还真没想到,柳絮是认真的既是这样,一时半会儿怕是劝不下来,即恒只好掂量着这小瓶清酒能熬过几次宣泄,暗地对侍立一旁的宫女嘱咐了几句,便默默陪坐在柳絮身边,再不言其他。除了照顾柳絮之外,他便没有其他的事可以做了。移目观览着宴席上各色的人群,除了成盛青那一拨,另外几个公子哥身边围着三三两两的女子,有的在弹琴附歌,有的在赏景对诗,也很热闹。但是比起成盛青的盛状就颇显寂寥得多。即恒暗想这几个可怜人估计是陛下拉来充数的。在心里如此腹诽,他下意识看向端坐在另一头的男人,然而,目光最终却是落在了相陪在男人身边的少女身上。丰沛的阳光落在她的发顶和肩头,为她笼罩上一层淡薄的光晕,令她宁静的侧脸显得犹如出尘般纯净。和瑾今日化了些淡妆,凭空里似乎多了几分女人味。此时她心不在焉地听着臣下刚作好的诗词,偶尔笑一笑。陛下回头对她说话,她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百无聊赖且十分疲惫的样子。全然敛去了锋芒与任性的和瑾其实也挺耐看的。他不期然地想。这时,和瑾仿佛察觉到了视线,向着这边看过来。没有丝毫预兆地,两人的视线相交在一起。即恒没有避开,便这么直直地看着她。和瑾怔了一怔,一时忘记了移开视线。穿过遥遥的距离,越过重重的人群,目光与目光胶着,仿佛都要透过浑浊冰凉的空气,看到对方的心里去。两种心情纠缠在一起,解不开,也理不清。时光恍若就在相互的凝视中,不知不觉奔向地老天荒倏然间,和瑾打翻了手边的杯盏,相连的视线骤然断裂。身边侍候的人连忙迎上来关切问候,她便再没有看他。即恒明白,和瑾是对他失望了。从宁瑞的话里来看,和瑾对宫里的人十分戒备,也许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无意识地去倚靠宫外的人。不论是麦穗还是他,和瑾都是付出了百分百的信任。然而他一手毁掉了这份信任。柳絮重重地放下酒盏,坚定的视线盯向成盛青的方向,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放出豪言道:“小恒,你看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