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伸手拉起和瑾的手。小小的手掌落在手心里软绵绵的,一点也不像习武人,真不知她时不时爆发的蛮力都是从哪来的。他对有些惊慌的和瑾微微一笑道:“你想去哪,就去哪。”顿了顿,他倏尔改口道,“大小姐。”这个称呼让和瑾慢慢醒悟了过来。在宫外无人知晓她是公主,也无人得知她往日里种种不光彩的事迹,她与他们都是一样普普通通的人,不会再有人肆意娇惯她,顺从她。但也同样不会再有人嫌恶她,约束她。往来不息的人群喧哗又热闹,没有人会去在意两个路边的少年少女,最多是经过他们身边时瞥来好奇的目光。和瑾定了定神,挤出一丝略带紧张的笑容,她心想已做好准备,便回头对即恒示意。不料即恒忽然怔住,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和瑾心里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不等她回过神,即恒扭过头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当她看不见似的,嘴巴都要咧到耳根了。和瑾瞪着眼,羞赧地红了脸。好在即恒识趣,忍住笑拉了她一把道:“又不是去刑场,别紧张。走吧”和瑾身子不由向前冲去,那生根在地上的脚步便跟着跨了出去。意外下的第一步比她预料的要容易得多,不等和瑾反应,她已经被即恒拉着走入了人群里。一片熙熙攘攘的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天罗的繁华第一次如此真实在围绕在和瑾身边。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事。除了琳琅满目的商品之外,和瑾对京都人口之多也有了真切的认识。人群里擦肩接踵,好不热闹。如果不是即恒拉着她,只怕一不小心他们就会被人群冲散。即恒时时得注意和瑾,不让她像柳絮一样乱走,回头就不见人影。幸而和瑾没有柳絮那么熟稔好动,她对京都一无所知,自不敢离他太远。也正因为此,和瑾不似柳絮那般逍遥自在,茫然无措地跟在他身边,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又充满了戒备。一只在金丝笼中长大的鸟儿,即使给了它自由,它也不知该如何用翅膀飞翔。即恒心中有些苦涩,不知和瑾此刻心情又会如何。然而事实残酷地告诉他,他想多了。和瑾拽了拽他的衣袖,忽然问道:“即恒,你看他们为什么给我让路”即恒一怔,移目向周身看去。果然,他们走到的地方,人群都会不约而同地劈开一条道路,纷纷绕行而过,然而目光却时不时瞟来,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他们。这种诡异的氛围无意中便将他们两人如同异类一般隔离了出来。人们好奇地围观着这两个格外瞩目的年轻人。少女一身锦衣华服与金玉珠翠,将秀美精致的容颜点缀得愈加光彩照人,若水般的明眸顾盼流波间,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而伴在她身边的少年虽衣着朴素,但身姿挺拔,眉目清秀,透着几分清朗之色,挂着几丝闲闲的笑容。两人亲密地挽手相行,真乃一对无双璧人。面对四方而来的视线,即恒不动声色地握紧和瑾的手,暗自扫视一圈确定没有异常后,眨了眨眼笑道:“在外面,只有容貌出众的姑娘才能得到这种待遇,他们是在向小姐您致敬呢。”盛青跟柳絮时常会跟她讲述外面的世界,可和瑾从没听过这种习俗。不过既然是夸赞自己的话,有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呢她本就对种种各异的目光习以为常,而这种纯粹的仰慕和艳羡,倒让她找回了几分骄纵出的自信。慢慢地,连最初的怯意也跟着散去了。水波般的目光在人群中横扫一圈后,和瑾微扬起下巴,轻轻勾起唇角,重新找回天不怕地不怕的公主本色。她回眸一笑,水眸中流动着道不尽的得意,忽对即恒道:“那你呢你有什么表示”即恒将她表情的一系列变化都尽数都收于眼底,良久无语,默默斜她一眼后失笑道:“送你一句话如何”“什么话”和瑾眼波一挑,不免有些失望。即恒露出诡秘的笑容,抬手握于唇边,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慢条斯理地说:“远方有一只鸟儿,翅膀长硬它就想飞了”他还没说完就惨遭毒手,后半句就夭折在呜咽中。和瑾负气要甩掉他,手却怎么都抽不出,只得气鼓鼓地扭过头,兀自快步向前走,不愿搭理他。即恒牢牢抓着她的手在后面跟着,笑得几乎岔了气。和瑾终于忍无可忍,回头怒道:“不准笑,再笑把你牙撬掉”即恒连忙闭了嘴,但仍然掩不住一脸笑意,最后他只好用另一手捂住。和瑾双眼一翻,近乎抓狂。她冷下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即恒笑,足足等了半盏茶的功夫,即恒颤抖的双肩才逐渐有停止的趋势。“笑够了吗”和瑾冷冷地问。“嗯嗯”即恒含糊地应道,一排整齐的牙齿间左右两颗小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和瑾得用足够的意志力才能按捺住扑上去撬掉它的冲动。末了,日影推移,和瑾驻留在一个小摊前,对摊主正在舒展的功夫出神,喃喃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揉着发疼的腮帮子,即恒适时凑上来将功补过,热心地解释道:“这叫糖画,是将糖加热后放在”“这是什么,老伯”他被断然决然地无视摊主老伯呵呵笑道:“小哥说的没错,这叫糖画。姑娘想要什么,我就给你画什么。一文钱一个。”和瑾看着做好的成品活灵活现的,在阳光下散发着温暖的蜜色,就像麦穗的肌肤一样好看,不免有些心动。即恒觑着和瑾的侧颜,心念一转,便自告奋勇地拿出一个铜板递给老伯说:“来一个吧。”他身上只有进宫前留下来的一点银子。在宫里当差没有薪俸,出行时也忘了向陛下要一点,如今身上只有可怜巴巴的几两银子和几个铜板,不过买个糖画倒是绰绰有余。“好嘞。”老伯接过生意,麻利地开始鼓捣糖罐,一边问道,“姑娘想要个什么图画”和瑾好奇地踮起脚观看,闻言问道:“什么都可以吗”老伯笑道:“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只要是老头子会画的都行。”和瑾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她顺手指着即恒说:“画个像他一样的。”即恒一愣,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和瑾回眸看着他妍妍笑道:“我可以一口咬掉它”这接近四月的温热天气里,即恒身处盛阳之下,背后却突然爬上一股寒意。老伯来回看着他们,对和瑾的要求笑而不语,他埋首就开始大展神功,胸有成竹的神情让即恒也跟着好奇起来。像自己一样的糖画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不出片刻,答案就新鲜出炉了。即恒愣愣地看着和瑾接过薄如蝉翼的糖画,当先问了出来:“这不是猫吗”老伯捋须笑道:“画人难度太高,也不值得。姑娘若是不满意那便算了,我把铜板还给你”“不。”和瑾打断他,举起手中的竹签端详了一番,眼里满是戏谑,乐道,“老人家好眼光,这个形象不是跟你很像吗”她瞥着即恒哑口无言的表情,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即恒讪讪地扯了扯嘴角,讨好地说:“大小姐喜欢就好”和瑾心满意足地接受了即恒的降辞,对凝结在竹签上的小花猫爱不释手。突然,另一件事引起了她的好奇,她问即恒:“你还有铜板吗”“有啊。”即恒点点头,自怀中取出一枚递给她。和瑾伸手接过,放在掌心里细细地看。这是她第一次接触天罗的钱币,原来铜板是长这个样子的,外圆内方,还刻着年号,像玉扳指一样可以套在手指头上。她仔细研究过一番后,拈起那枚钱币,郑重其事地递给老伯说道:“再来一个。”“好嘞。”老伯乐呵呵地接过铜板,连连应道,“姑娘想要什么”以钱换物,一来一往,买卖就此达成竟是如此简单。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和瑾绽起笑颜,眼里燃起一丝雀跃的光。她开口正要回答,身边的人却抢先说道:“画个像她一样的。”和瑾突地噎住,恨恨地瞪着他。即恒耸耸肩,装没看到,若无其事地嘱咐老伯:“画得像一点哦。”老伯一边应一边画,话音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这次速度更快地完成了。即恒心有失落地接过来没想到是只兔子。“这兔子真可爱。”和瑾抿唇笑道,并对即恒的失落加倍得意。即恒撇撇嘴,眼珠一转莞尔一笑道:“是很可爱,可惜跟你的形象一点都不像。”和瑾丢给他一记白眼,心胸大度地原谅他的嫉妒之心。想不到区区糖蜜都能做出这么有意思的东西,民间多高人这句话果真不是假的。和瑾对手中的糖画爱不释手,迟迟不舍得下嘴,回头就瞧见即恒已经含住兔子的一只长耳朵,美滋滋地吮舔起来。她无言地瞥了一眼,顿感无力。说起来,即恒吃糖的样子还真叫和瑾开了眼界舌头灵活地缠绕在兔耳边缘,卷住耳尖轻轻吮吸,随后微张唇,糯软的舌尖翘起,抵入兔耳间镂空的缝隙,来回轻舔怎么看怎么一股情色的意味。和瑾蓦地红了脸,她别过头,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耳廓,浑身都痒痒的。正在她思潮起伏之际,突然一声清脆的“嘎嘣”声骤响,震得和瑾心头一颤。即恒含着半截断掉的兔耳,对她露出赤裸裸的挑衅笑容。和瑾幡然大怒,举起手中竹签,对着猫耳朵一口咬了下去正当正午时分,馄饨摊上热闹非凡,老板娘将馄饨一波波赶入煮沸的热水中,老板忙着张罗客人,好一番忙碌之景。即恒坐在角落处,空着肚子等馄饨上桌。而和瑾则垂头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手指轻抚着嘴唇,闷闷不乐。吃个糖也能扎到嘴,大小姐还可以再笨一点吗即恒实在不想打击她,默默在心里腹诽。等了一会儿馄饨才上桌,他取来筷子递给和瑾,好声劝道:“小姐,吃点东西吧。闹了一上午你一定饿了。”那两个糖画最终都是即恒吃掉的,和瑾还在因为自己不幸中招而生气埋怨他恶意挑衅,才让她一时心急,被糖画扎破了嘴。无理取闹还能更无耻一点吗即恒第二次腹诽道。和瑾没有接,她抬起头正巧看到即恒唇边一丝讥笑,登时就怒道:“你想笑就笑,何必憋着”即恒缩缩脖子,讪讪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和瑾横眉一瞪道:“你还能是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是在想,连吃个糖都能扎到嘴,还能更笨一点吗是不是”即恒哑然,只好继续赔笑。和瑾见他默认,心头陡然一股火气更盛,她抓过即恒递来的筷子,一甩手就向他丢去亏得即恒闪得快才躲过这一击,筷子擦着他的耳边飞射向身后,骤然传来一阵稀里哗啦的碗碟碎裂声。即恒一惊,忙转身去看,原来是老板不幸路过,受惊打翻了收起的碗碟,而那双筷子正悬在他头顶,牢牢钉在身边的一根柱子上。老板吓得跪坐在地上瑟瑟发抖,整个馄饨摊都因为这夺命的暗器而骚乱起来。场面顷刻间乱哄哄闹成一片,有不少人趁机搁下碗筷逃走,任老板娘怎么喊都喊不住。即恒顿时一阵火大,他瞪住怔愣的和瑾,质问道:“你这是干什么伤了人怎么办”和瑾吓了一跳,显然没想到会闹成这样。但一时间她不肯服软,仍嘴硬道:“我、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若是故意,不是我死就是这老板死了”即恒见她仍在狡辩,拍案而起,厉声喝道。低吼声让和瑾吓得脸色苍白,半晌不敢吭声。即恒很少会这么生气,这件事也的确是她不对,可是可是她就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委屈,让她无法像以往一样痛快地承认错误。她红着眼回瞪即恒,不知怎的就脱口而出道:“你们不是都没死吗你凶什么”“你”即恒瞪大了眼,几乎有种扬手给她一巴掌的冲动,硬生生忍了下来,他盯着和瑾如花美貌的脸庞,咬牙切齿地冷笑道,“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都没有你的命值钱,死了也是白死。只要你们皇室一族能活下来,哪怕天下人都死光也无所谓”和瑾一张脸毫无血色,她讷讷地看着即恒,无法相信他会说出这样仇恨的话语。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看待自己的心里有某种脆弱的东西仿佛在一瞬间轰然崩塌,她强忍着汹涌而出的泪意,怒骂道:“你你去死吧”盛怒之下吐出了极恶毒的咒骂,和瑾当下便拂袖而去,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馄饨摊片刻间安静下来,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有不少行人闻声围在外面看热闹,交头接耳地议论。即恒深深吐息,压抑着怒意。耳边只能听到自己喘着粗气的声音和胸膛中擂鼓般的心跳。愤怒之下的口不择言让他说了不该说的话,他后悔不已。可是想到和瑾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他又不禁觉得自己没有错。她太任性,太无理取闹,全世界都要跟着她转,只要有一个人忤逆她,她就大发雷霆不愧是自诩高人一等的皇族,千百年来都是一个德行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