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口中溢满苦涩,出声道:“你执意要我嫁给暮成雪,到底要我做什么”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天真地相信什么身份之差了。从一开始,她就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什么择身份相配之人统统都是敷衍她的假话。她终于明白,不论她变成什么样,甚至不论死活,她都无法摆脱这个婚约的束缚。此刻这只覆在自己脸庞上手心有多么温暖,可这温暖之下又掩盖着怎样凉薄的心思和瑾不愿去想,然而现实犹如一把利刃击破了伪善的面具,教她不得不认清:尽管父皇给她铺了一条她不喜欢的路,尚且给她留了另一条小道;而她的兄长不但将小道堵死,甚至封住了她的退路,让她别无选择地被所谓命运推入一片迷雾里,连隐藏在迷雾中的是何方鬼怪都分辨不清。他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那么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真正的目的又是为何面对和瑾悲痛欲绝的诘问,陛下有些意外。一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伸手轻拭去和瑾眼角的泪珠,沉下声音道:“朕要你拴住暮成雪”和瑾一时无法理解他话语中的深意,就这么痴呆呆地怔在那里。望着她错愕的神情,陛下不觉有些好笑。然转念却想到,如果早些就将真相告知与她,会不会根本不需要自己这般操心了不,只怕善后都来不及。他太了解她了。可如今她已经察觉,再瞒下去恐怕弊大于利。思及此处,陛下定下决心,凝住和瑾沉声道:“朕以前说过,身为公主,你的婚姻并不能为你自己左右。这话并非单指父皇的指婚,而是你一国公主的婚姻足以影响朝堂政局之意。”和瑾闻言一愣,眸中掠过一丝诧异。这点微小的变化没有逃过陛下的眼睛,他笑了笑,不无嘲讽道:“怎么,难道你以为父皇将你许配给暮成雪当真是因为他少年英才,良木可栽吗”他扬起头露出一贯蔑视的笑容,在和瑾惶然的目光下继续说道:“你错了,父皇是要靠你来牵制成家”出乎意料的真相让和瑾蓦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陛下,喃喃道:“牵制成家盛青”“不错。”陛下颌首,起身向着朝阳宫内扫视一圈,负手淡然说道,“朝堂乃这世间最黑暗的名利争夺场,但凡落入其中的人不是踩踏别人,就是受人踩踏。想要在朝堂中争得一席立足之地,光靠自己势必势单力薄,难以站稳脚跟,于是便有了结党营私,一家揽权独大。”他踱步向置满奏折的案桌而去,随手翻起一本奏折,瞟过满纸黑字上的权力相争,司空见怪道:“这种情形并不罕见,也并不可怕。一个能担大任的君主所做的事不是杜绝这种现象,而是要利用它,让这些狼子野心的家伙们自己形成相互抗衡之势,制约野心的膨胀。在这方面,先皇便是个英明的君主。”十六年前先皇荣登宝殿,遭逢瑞王叛乱,朝堂局势紊乱。便是在这个时候,成临显老将军力拥新君,攻伐叛党,立下了汗马功劳。三代为臣的成家自此在天罗稳稳地扎下了根。这其中,少不了新君对成家的庇佑。可是时过境迁,人心否侧。不过短短六年,成家的势力已经壮大到能在天罗只手遮天,俨然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势。这种凶猛的势头终于令君王也为之胆寒,不得不考虑出手打压。而提拔一个新家族最直接的方法,莫过于联姻。“先皇为你和暮成雪指婚,目的就是在于提拔暮家,抗衡成家。”陛下丢下奏折,重又踱步来到和瑾跟前,凝视她苍白的脸庞,笑意越发浓厚,“当你因为朕意图干扰盛青和柳絮的姻缘大发雷霆时,你可曾想过,你自己也是压迫成家的一份子”这句明显带着恶意嘲讽的话语深深刺进和瑾心里,背后不禁升起一股寒意,只觉得心都凉了下来。陛下欣赏着她发白的面容,这才话锋一转,继而道:“只要能跟成家抗衡,并不是一定要暮家不可,所以父皇才特许给你一个悔婚的机会。但这个机会也并非是你理解的那层意思,不过就目前来说都无关紧要了因为你没得选择,必须嫁给暮成雪。”“为什么”和瑾抬头问道。绕来绕去,最终又绕回了死结。朝堂中外人不可觑的隐秘尽管骇人听闻,但毕竟离她太过遥远,她并不关心。她唯一关心只有这个,她为什么一定要嫁暮成雪不可呢她死死盯住陛下,陛下却仿若有意吊她一般,答非所问道:“你该知道暮成雪十年来镇守在西境,西境毗邻西国,而西国地饶物丰,国主又是个软柿子,难保他不会要挟西国,占据疆土自立为王。这也是朕这些年一直不肯放暮惟出京都的原因,暮惟便是朕手中的人质。”和瑾不知他为何说起这个,按捺着心焦,矢口质疑道:“暮成雪若真有野心,你便是把刀架在他爹的脖子上又能怎么样”“能怎么样,你说呢”陛下挑眉,看着和瑾茫然的眼睛,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后叹息道,“小瑾啊,朕总让你多了解暮成雪,你是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这个你未来的夫婿,你是一无所知。”陛下的神情让和瑾心头一惊,她打从心底里厌恶暮成雪,又怎么会刻意去了解他的事暮成雪是个怎样的人,她根本就不知道。凝目望着和瑾一脸的迷茫与不解,陛下不由叹了口气。这些个算不得复杂的缘由解释起来却出乎他意料的绕口,心里头不禁有些恼火,叱责道:“朕平日里对你是太好了,让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给朕增加麻烦。”也不管和瑾仓皇惊愕的目光,他起身不去看她,冷静头脑后思忖着言辞,不再拐弯抹角地直言道:“有野心的不是暮成雪,而是暮惟”暮成雪的生父暮惟乃一介儒生,但为人阴狠狡诈,野心勃勃。在如今基本是成家天下的朝堂里,他并不急于以自身之力在朝堂中揽权,却暗暗效仿成家,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了独子暮成雪身上,意从军权入手。陛下想起那只老狐狸阴暗的嘴脸便是一阵厌烦,可转念想到另一点又感到一丝悚然,吐出一口浊气闷声道:“暮惟不像成临显身经百战夺得高位,当得一身好榜样,但他却以十分独特的方法教导出了暮成雪这样的英才,不仅少年有成,更是建树颇丰,丝毫不亚于盛青。而最重要的,是暮成雪对他言听计从”和瑾听到这里顿时犹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她吃惊地睁大了眼,记忆中依稀回忆起十年前那个挑战她武状元宝座、素颜冷然的少年,持剑而立的时候浑身散发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这样的少年竟会是一个受生父摆布、形同傀儡之人她有些难以相信,但陛下肃然的神情容不得她不去相信。手心里不知何时冒出许多冷汗,和瑾平缓着心跳嘟囔道:“所以你要我牵制暮成雪”可下一刻她就摇头自我否定道,“既是如此,我又能做什么他又不会听我的”双肩突然被按住,和瑾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抬起眼便对上陛下暗沉不明的双眸,隐隐透出灼灼的光芒。“不用装傻,你知道你能做什么。”陛下唇边浮起一丝高深的笑意,凝视着和瑾道,“暮成雪是暮惟夺权的兵器,但他毕竟不是冰冷的铁块,而是活生生的人朕知道,你也知道,他对你情有独钟,甚至有着超乎寻常的关切不是吗”和瑾垂落视线,深埋下头。陛下却有意贴近她的耳边,低声道:“女人收服男人的手段,从来都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你会明白的。”和瑾怎么不明白他的意思,原来他是要自己像个卑贱的女人一样用身体去讨暮成雪欢心,从而吹吹枕边风顿时一种被羞辱的怒火窜上心头,她瞪住陛下冷声道:“我在你眼里就只有这种价值”陛下却笑了笑道:“如果暮成雪是一只忠犬,朕要你当拴住他的绳索;如果暮成雪是一柄锋利的兵刃,朕要你成为收住他的鞘为朕所用。”男人伸手温柔地抚上和瑾的脸颊,笑意盎然道,“这才是你的价值。”和瑾怔怔地望着陛下不带丝毫温度的笑容,心底里却产生一丝莫名的寒意,直教她惶然不安。然而不待她思及缘由,抚在她脸颊上的手倏然扼住脖颈,一把就将她拖了过去陛下目中酝酿着冰寒彻骨的杀意,低声问道:“昨天晚上,你们去了哪里”和瑾愕然凝视着他冷峻的面容,一时间惊惧到了极点。她不是没有见过皇兄翻脸如翻书的时候,可是此时皇兄冷凝的眼神却仿佛一把冰刀直切入心脏。她猛然醒悟过来,艰难地吐出声道:“没有我们什么都没做真的”扼于喉间的力道越收越紧,陛下眯起眼,似乎并不相信。但他没有说什么,松手放开和瑾后起身便向殿门走去,和瑾顾不得自己,忙扑上去抓住他的脚,连声哀求道:“皇兄,求求你放过他他是无辜的”陛下回眸冷冷地说道:“没有自是最好,即便是有朕也让它变成没有”说完抬脚踢开和瑾的手,径直走向殿门。和瑾急忙跪爬过去死死抱住他的腿,凄厉地喊道:“皇兄我知错了,我不该犯下这种不知廉耻的罪行抹黑皇室的颜面,都是我错了”眼泪无止境地滚落下来,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为了某个人落泪,却不曾想原来自己也这般脆弱可笑,然而心头的惧意与恐慌一齐袭击坚守的意志,她再也忍不住,泣不成声道:“我不会花心思搞什么幺蛾子,今后也都不会再提任何抗婚的事皇兄,求你放过他,他真的是无辜的,什么都没做”泪如泉涌般汹涌,陛下凝眸看着她哭花的一张脸,心情极为复杂。最后,他终是按捺下心头源源不断涌上的恶气,沉重地吐了口气道:“小瑾,你知不知道朕很担心你”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再无其他。和瑾仰起头,视野被泪水模糊看不清陛下此刻的面容,只闻得一声长叹飘入耳际,透着三分无奈七分无力。一双长臂忽然将她揽入怀中,轻抚着她的长发,在她耳边轻声道:“听大哥一句话,不论那个适合你的人是不是暮成雪,都不会是他”和瑾讷讷地听到这番话,突然感到不知所措,她抬起头向兄长投去诧异的目光,却赫然发现他冰冷的视线正透过门缝望向屋外。而在她看不到的方向,同样射来一个寒气逼人的视线,以分庭抗礼之态对峙着。当藤鞭再次挥下时,一星血花溅起,飘舞在暖阳中,映衬着少年扭曲的容颜分外可怖,然而他眼眸中酝酿的憎恶与愤怒,却丝毫没有因为刑罚的痛楚而减弱。呵,有意思陛下微蹙起眉,凝眸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啊”一声惨烈的哀嚎响彻在通铺里,惊起窗外的鸟儿三两只叽叽喳喳地振翅飞走,只余下房间里手忙脚乱的两人。宁瑞忍着头晕目眩将染成一片血红色的水盆端到角落,俯身将地上到处散落的浸满血的纱布尽数拾起丟往一处,一边不住埋怨道:“卫冕下手也太狠了,这不是把人往死里打吗”浑身无力趴在床上的少年身上缠满了白纱,远远看去就像一只雪白皮毛的大型猫科动物正伸展着四肢伏在地上,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可惜两者的心态实乃两个极端。“幸好他没想杀我”即恒喘着粗气,唇色苍白。“哥哥你怎么还在为他说话他把你害得这么惨”宁瑞想起即恒血流如注的伤口,冷不丁眼泪又就掉了下来。足足一百鞭,再硬朗的汉子都要抽晕过去,即恒最后也是神志不清地被抬回来的。宁瑞得知公主平安回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即恒的惨状吓得七魂丢了三魄,直担心他会就此咽了气。好在这家伙命大,竟死撑着始终没有昏厥。用华太医的话来说,命硬得跟茅房里的臭石头似的。可是宁瑞却觉得他微睁双目不肯阖闭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像死不瞑目啊幸好在华太医的帮助治疗下,血很快就止住了,宁瑞才不致于因为自己的乌鸦嘴而内疚一辈子。然而那一身皮开肉绽的画面却牢牢刻进了宁瑞的脑海中,一碰便是抽心地疼。即恒感觉到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心想约摸是药开始起效,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听得宁瑞的抱怨,他没有答话,心头却涌起一阵苦涩。要说害他的人,怎么着也轮不到卫队长啊可惜他有口难言,只得委屈卫队长担下恶名,不予辩白。好在宁瑞抱怨了几句便住了口,端来一碗汤药耐心地喂即恒喝下。即恒含着药汁,心里头却担忧道:不知和瑾怎样了在朝阳宫外时,他分明听到和瑾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尽管因为痛楚而意识开始模糊,可是和瑾的哭喊他却是听得清清楚楚陛下将怒气全发泄在自己身上,理应不会对和瑾动手,可是和瑾为什么哭了他认识她以来,即使在最难过最伤心的时候,她都会忍住不掉一滴眼泪,倔强而坚韧地面对逆境。今日她哭泣的原因,是因为自己吗心头忽然涌上一丝愧疚。如果昨日竭力劝她回宫的话,如果没有鬼迷心窍去吻她的话想到这,内心的不安便愈发强烈,他转过脸龇着牙问宁瑞:“宁瑞,公主怎样了”宁瑞愣了一下,撇撇嘴道:“她心情不好,麦穗在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