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它正要准备进入睡眠。之后的一路藤蔓时而沉寂,时而躁动,一如人类遇到棘手的事情会躁动不安。蚀心藤在盘算该如何应对河鹿,直到嗅出和瑾掌心的血味,它才赫然下了决心。即恒遗憾地发现原来在这个低级的妖魔眼里,自己才是大恶人。面对蚀心藤,他不会将它当做普通的妖魔来对待。在真正的蚀心藤面前,该恐惧的人是他才对。当你一直害怕的对象被发现一直在害怕你,这种感觉相当怪异。即恒凝着石台上密布的藤条,脚下轻微挪动一步,蚀心藤立即警觉,藤条愈发收拢紧密。石台被缠得密不透风,一根根绿藤就像粗长的麻绳裹住整座石台,碧绿色的拱形笼宛若一座遮天蔽日的囚牢,将少女囚禁在里面。再这样下去和瑾会窒息死的。妖魔的感情简单又暴力,越低级的妖魔表达感情的方式就越简单明了,它们无法顾虑得那么周全,也许当它拼尽全力度过危机以后就会发现,自己保护的人竟死在了自己手上。单细胞生物,可悲又可怖。“我没有饲养猎物的兴趣,不会伤害她的。”即恒凝着石台上厚实的藤被,冷静下来沉声道。他不能保证蚀心藤能明白他的意思,但面对一只护崽的妖魔,能做的便只有先安抚对方的情绪,“比起你的同类,你非常聪明;甚至比起大部分的低级妖魔,你都很聪明你应该能明白,如果你不放手,她会死的。”他的话音落下,蚀心藤卷住石台的动作凝顿了一下。即恒看到言语沟通产生了作用,不禁松了口气。只要是讲理的对手,一切都好说。“我不知道甄玉棠跟你约定了什么,但是她不能留下来陪你。你等的那个人已经死了,不会再来了,但她的尸骨就埋在此地,十六年来一直陪在你身边,难道你没有发现”他缓步坚定地向石台靠近,藤蔓仍旧随着他的脚步而不断向后退缩,只是石台之上不再越缠越紧,一根根绿藤犹如退潮的海浪般缓缓向悬崖散去,放开了囚缚中的少女。她昏厥在石台上,一眼望去遍身都是血迹斑斑的擦伤,苍白的脸覆盖在乌发之下,毫无血色。即恒有一瞬间心中掠过恐慌,他不等蚀心藤完全退去便登上石台,小心翼翼地将和瑾抱起来。少女的身体十分单薄,经过几经折腾脸上早已没有一丝血色,她闭着眼仿佛已失去了呼吸,若非探到鼻息,即恒真以为她会就此再也醒不来。被强行困缚的妖魔当真会对施术者没有一丝仇恨吗只消有一点,和瑾都必死无疑。只差一点,他就再也救不回她了。空洞的胸口好似卷起一阵凉风,风过之后就连心窝里也凉得彻骨,手脚亦开始冰寒。他触着她的脸颊,将她深深埋进怀中,嗅到她身上特有的一种淡淡的体香心里才踏实了一点。“和瑾。”他轻声唤她的名字,却没有得到回应。她应当很累了,一日一夜滴水未进,情绪几番大起大落,又因逃命消耗了大量的体力,能撑到现在相当不容易。必须赶快带她离开这里才行,即恒明白,如果耽误了时间和瑾未必能继续支撑下去,她未必能再次醒过来。高坛之上没有了雾气,星空一望无边无际,远处灼灼夺目的云罗星挂在夜幕上,十年如一日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宛如端坐云端的神明,维持着一成不变的神秘与威严,漠然注视芸芸众生。和瑾害怕从这里走出去,因为一旦离开这里,她将不得不回到令她窒息痛苦的现实,不得不重新撑起脆弱的心房,假装自己很坚强。如果时间能停留在此刻,哪怕一起同眠在此地亦是幸福。即恒一点也不喜欢殉情的桥段,他一点也不想死在这里,一点也不想和瑾在这里放弃。只是现在,只是此刻,他却希望时间真的能多停留一会儿,哪怕一刻怀中的女孩身体依旧冰冷,她的气息虽然微弱,但意外地均匀稳定。她不会轻易就死的,即恒深信不疑。高坛上凉风习习,星月当空,洒下万丈银辉,即恒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夜色,也有很久很久没有感到如此平静。好像世间万物的沉浮都已与他无关,只要身边的女孩相伴左右,他无尽的命运便都有了意义。爱上一个人就是让自己心有所依,当你拥有她的时候你会因此而爱上整个世界,可当你失去她的时候你也会同时失去整个世界。即便身体还活着,灵魂已是行尸走肉。曾经有人这样向他解释爱情,那时他尚且年幼,认为爱情真是个可怕的怪物,会吞噬人的灵魂。那个人哈哈大笑,他说:爱情的确是个怪物,它让你心甘情愿成为它的猎物,心甘情愿献上灵魂,以此来换取一个最完美的世界。这个世界独属于你,并且绝无仅有。那么现在他已经换来那个世界了吗。即恒心想,也许他已经在不知觉中已被骗了灵魂,而换来的这个世界却太过于短暂了他的目光落在带给他世界的少女身上,忽又觉得好不划算。“真是只狡猾的怪物”怀中的少女好似听到他的呓语般呢喃了一声,即恒凝了她半晌却迟迟没有等到她醒来,不禁叹了口气。乌发间的银簪上流动着冰凉的水色光芒,即恒伸手取下,乌黑如墨的长发便似流水般穿过指缝,映在月光中发出淡淡的银色光辉,说不出的赏心悦目。夜色已到了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明月亦悄悄躲入云层,大地万籁俱静。即恒仍旧没有睡意,他小心地将和瑾拥在怀中,阻挡夜风的侵袭,目光却凝着薄云遮蔽的夜空,陷入了凝思。黎明的曙光照亮大地,刺入和瑾轻阖的眼帘,她在朝阳中醒过来,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遍身都在作痛。她动了动僵硬的脖颈,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即恒的怀里。少年干净俊秀的容颜近在咫尺,阳光落在他的眼捷上,仿佛时光沉淀般宁静。她鲜少见到他如此安宁的睡颜,一时不禁有些出神。即便最疲累的时候,他也是睡不安稳的,心里好像时时刻刻都揣着一份念想,似幽灵般缠在他的梦境里。和瑾曾偷偷看过他熟睡的样子,虽然她并不清楚即恒究竟有没有睡着,但这种平静带着某种感染人心的力量,令她不禁也放松了下来,就连身上的疼痛都仿佛减弱了几分。少年一直保持着拥护她的姿势,即使睡过去也没有松手,这样的姿势一定很累,但和瑾却不敢惊醒他,只得抬起眼帘悄悄地看着他。不知从何时起她不可自拔地对他产生了迷恋,尽管她深知这份感情让他们彼此都很辛苦,尽管她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即恒对她有一种她理解不了的抗拒,可她依旧让自己越陷越深,不管不顾地只想将他留在自己身边。还是太任性了,以为自己可以左右世界,以为世界会一直迁就她。因为她是公主,是天之骄女。而现在,这份任性连她自己都无法收场。该怎么办呢,逃么,放弃么如果你不爱我,我是不是该及时地放弃呢她凝着少年沉睡的侧颜,初晨的清露凝结在他额前的发梢,在朝阳下发出闪闪光亮,映着他清秀的脸容也像在发光,这般安详宁和,如神明般的,明明近在咫尺却好似遥不可及。莫名的距离感,总是若有若无地横亘在他们之间。和瑾望得出神,不觉伸手抚上了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他白皙的肌肤,经过一夜冷风侵袭仍能感觉到皮肤之下流动的温度通过指尖传递过来,与记忆中一样温暖,惹人贪恋。乌瞳不知何时悄然睁开,和瑾抬起眼眸望进他眼里,那双幽深的眸子却像无底的深洞般望不到尽头,一如她最初见到的那样。猜不透,也读不懂。温热的掌心覆盖住她逐渐冰凉的手,即恒稍微放开她,礼节性地保持着距离道:“公主醒了,身体可否安好”和瑾心头掠过一丝黯然,微微点了点头。“那我们赶路吧,再坚持一会。”他扯起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没有多余的废话,亦没有多余的表情,提议道。和瑾目光里的柔软慢慢冷下去,默默地点了点头。即恒便扶着她站起来,不想他自己却脚下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和瑾动了动唇,这才发现昏睡了一夜,竟连喉咙都干渴得发不出声音。想来即恒昨夜同样睡得很艰难,尽管他看起来非常安宁。“离开的路我已经探明,快走吧。”和瑾想让他再休息一下,但是即恒的脸色苍白,他遥望着天空中不知名的方向,喃喃道:“不行,快走不然的话”他的话没说完,高坛突然发生剧烈的摇晃,山巅之上遥遥望去仿佛整个天地都在颠簸。和瑾站立不稳摔在石台上,回首望去身后就是浓雾缭绕的悬崖,根本无法估计有多深。她慢慢回醒过来,这才发现周遭的一切竟然如此诡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会来到这样的地方“公主快下来”在地动山摇之中即恒的声音远远传来,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她惊慌失措地寻找他的身影,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不料一只手却被牵制住,她低头一看,竟有一根藤蔓冲破石台,自石缝中钻出缠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立时袭来钻心的痛,鲜血马上溢出,顺着石缝中纤细的绿藤蜿蜒直下。这跟藤蔓竟然在吸她的血,和瑾大惊失色。石台的震动越发强烈,仿佛随时都将倒塌坠入身后的悬崖,她仓皇中摸到手边有一根冰凉细长的物什,握起来毫不犹豫地刺向被缠住的手。尖锐的银簪刺入双指之间,直没入石缝三寸之长。和瑾知道自己刺到了什么东西,缠在手腕的藤蔓像受到极大的痛苦般迅速抽了回去。和瑾收回手,手心像被钻出一个小洞,温热的血不停地流淌。藤蔓缩回石缝之后地震的趋势似乎愈演愈烈,几寸长的石缝不过眨眼间就已裂至丈许,眼看着石台就要断裂,即恒出手抓住和瑾,两人飞身跃下了石台。就在他们双脚离开石台的瞬间,随着轰隆的一声巨响,巨大的石台一断为二,无数碎石激飞而出。待碎石落尽,一切重又恢复了尘埃落定,两人才自野草中抬起头,各自都心有余悸。灰尘弥漫中石台裂开的缝间似有一个人影伫立其中,正一动不动观望着两人。和瑾心中一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对方。在一片灰蒙中,她感到那个人也在同样凝视着自己。掌心的血还在流淌,方才正是它在汲取她的血液吗“什么人”即恒低声喝道。然而人影一动未动,又仿佛只是个死物。即恒按下心中疑虑,小心地上前正欲一探究竟,不料脚下不知踢到什么,那个人影蓦然动了起来,以一种怪异的姿势突然向两人急袭过来。“小心”即恒立刻后退防御,将和瑾挡在身后。然而人影已经到了跟前,直挺挺地倒了下来。灰尘散去,两人定睛一看皆倒吸一口凉气,怎会料到眼前乱草之中的,竟是一具白骨。作者有话要说:突然就二了,这只怪石台里的这个人,是本文最华丽的酱油党,嗯、白骨自石台之中现出一具白骨,这是两人都没有料到的事。这个人是谁,怎么会被封死在石台之中即恒心念电闪,却仍旧不得其解。这座石台乃安雀的遗址,安雀盛行巫术,以活人祭祀的现象屡见不鲜,但是那个神秘的古国早已在百年前就已摧毁,而这具尸骨虽已有些年头,但绝对没有那么久远。在近几十年之中,这一处龙脉上进行过类似巫术祭祀活动的就只有十六年前“即恒。”和瑾讷讷地望着躺在野草中的白骨,忽然问,“阵眼就是一个法阵的中心,是法阵最关键的位置,对吗我曾经听人说过,施术者会在阵眼以自己的血来封阵,防止法阵受到他人利用。如果施术者不幸丧生,那么解封之人便是他的血亲”即恒沉默地看着和瑾紧紧握起的手,在那具白骨的头颅上,沾染着同样鲜红的血色。他俯下身,伸手覆住她的手。一滴豆大的泪珠便落在即恒的手背上,温热的液体自皮肤上滑落,逐渐消散了温度。和瑾怔怔凝望着躺在面前的尸骸,泪水不住滚落,泣不成声。即恒心情凝重,沁春园后山的林木之阵竟会如此曲折庞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计。十六年前甄玉棠在此布下阵法,随后叛军屠戮了沁春园,一场大火将沁春园移为平地。但据说那一夜过后就连叛军都没有从沁春园出来过。没有人能说清楚当年沁春园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夜之间整个沁春园仿佛人间蒸发,所有人无一幸免,唯有残破的楼阁和满园尸骨证明这一场血战真实发生过。沁春园一役之后叛军群龙无首,很快就溃不成军。在往后的十六年里天罗再也不曾发生过动摇国基的政变。难道甄玉棠是为了天罗而以身殉国,与叛军同归于尽了吗即恒不由思忖,莫非真相的确如此大义,其间并没有什么隐情甄玉棠明知天下易主,鸠占鹊巢,但她身为甄家继任者,仍然履行了使命,并以玉石俱焚的方式告诫先皇不该忤逆天道。如此说来,倒也在情理之中。这个身负奇责的女子出生在甄家就注定了一生的不凡,然而如今这般结局未免太过凄凉可怜。和瑾止住泪珠,这个化作白骨的人就是她的母妃那个在梦中想要杀死她的母亲和瑾从未想过会以这种形式与她相见。在梦靥里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