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思的一幕:密室里养着一具尸首。那人如是说。何为“养”这个问题却没有得到解答,不过三日,就没人再见过他了。人们只知道密室里藏着一具不知名的尸首,而任何人都不被允许进入的禁地却有一个妙龄的少女日日来往。那个少女正是国君的女儿。“没有人理解老师,他很孤独。一个拯救了美浓的英雄,却因为手段不光彩而倍受世人的斥责。而那些斥责他的人,却恰恰是受了他的恩惠才能苟活至今。”美浓姬温柔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温度,她一眨不眨凝视着即恒,微笑之中弥漫着淡淡的苦涩,“他总是对我说,你是唯一一个理解他,懂他,并能帮他的挚友。是他一生当中最幸运的神。”“挚友神”即恒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好笑到他连笑都笑不出来。他望着美浓姬,凝着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一字一字低声道,“在挚友的酒里下毒,将他活活当做实验用的材料。他真说得出口我是不是该感谢他当初封闭了我的五感,没有让我太痛苦”低沉的咆哮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被唤醒的愤怒与憎恶犹如一头野兽在即恒心里嘶吼,他紧紧咬住牙关,才没有让自己失去冷静。然而记忆犹如被打开的魔盒,当他将它们深深掩埋起来时,他的确可以装作忘记曾经的痛苦;可一旦伤疤被残酷地揭开,即便他对旧伤口视作不见,那份血淋淋的痛却依然让他难以呼吸。暗算与背叛,冰棺里冰冷的药水深深刺激他的每一根神经,麻痹他的五官,直至剥夺他的五感。他如一团幽灵般意识漂浮在肉体上,甚至连自己是生是死都已无从分辨。冰凉的水灌入他身体的每一个缺口,流入心底刺骨地寒。你若是命运派给我的神,为何不帮我到最后那是他被剥夺意识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七年。非生非死的恐怖几乎将他的理智冲毁,任凭他如何嘶嚎呐喊,身体却如死去般完全断绝了控制。他的身体竟然已经不再属于他自己,所剩下的唯有一团意识还存留在世间。失去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失去了与这世间的维系,也失去了活着的实感。他的意识自一片混沌中漂浮,时间于他早已失去意义,他不知自己究竟是生是死,亦不知自己究竟是什么就这样度过了七年。当他醒来时,已经七年过去了。、。美浓姬深色的眼眸里跳跃着火光,看起来危险又摄人心魄,她微扬起头,柔和的眉目之间却流露出倨傲之意:“老师牺牲你只是为了美浓,他是信仰的殉道者,万夫所指也在所不惜。作为一个普通人,我可以去谴责他残酷无情不择手段,但作为一国公主,我对他只有景仰与尊敬。”即恒冰凉的目光落在那双目里,深幽的眼眸发出凌冽的寒意。他轻轻扯动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一句为了家国大义就可以将屠戮犯粉饰为救世主,你们皇家人果真让人大开眼界。”美浓姬也笑了起来,笑得温柔又残酷:“怎么,以强者为王的河鹿如今也开始玩起人类的规则来了”即恒猛得一怔,美浓姬定定地望着他,那张平凡的容颜宁和而沉静,深眸里却燃烧着幽幽的火:“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是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在这片土地上的弱肉强食,又有谁会去抱怨泥土之下有多么肮脏”她扣下茶盅,轻轻摇动骰子,清脆的撞击声如一片凌乱的乐章带起喧嚣战鼓,她抿唇露出浅淡的笑意,望向即恒浅笑道:“一如你身在赌局,看的便只有这唯一的结果。开局之前的曲折你能奈何”能奈何不错,开局之前的曲折他又能奈何,最终的结果只有胜者才有资格为其定论。赢到最后的人才是强者,登上顶峰的人才能称王,而王的心意主宰着万千败者与弱者的命运这就是自然法则。他阖上眼深深吸了口气,自心底涌起的凉意已逐渐蔓延到了指尖。将积郁在胸间的一股浊气吐出,他平静下来转向美浓姬,问,“你究竟是怎么见到我的”问出这句话时他发觉自己有些心慌,答案早已经浮上水面。美浓姬望进即恒眼中的神色很深,就连唇边的微笑也变得柔和起来,仿佛一个多年未见的恋人重逢后的百感交集。温软沉缓的声音在耳边漂浮,恍若自意识深处流淌而出的眷恋。“十二年前,我见到了一个封在冰棺里的人。严寒下的冰晶奇寒无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吸走生命的热量,冻结血液,直至停止心跳。作为美浓传统的祭祀之物,冰晶拥有能够保持尸身百年不朽神奇力量。而活物一旦被困入其中,同样会成为永不腐朽的物。”她的声音在这不寻常的夜里显得安定而虚浮,即恒很难去形容这种感觉,如同生命在等待着一点点安静地流逝,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死亡味道。“冰棺里的那具身体保存十分完好,甚至不见丝毫死气,唯有浸在寒泉中的肌肤已褪去血色,苍白到凸起了青筋。他阖着双目躺在冰棺里,看上去却仿佛只是在沉睡。不论生者死者,入了冰棺便没有第二种可能。没有人能在极寒下的冰晶包围中存活下来,所有当我看到那具尸体时,我内心的恐惧大过了一切。”即便是尚且年幼的少女也听说了拿活人试验的传闻,而亲眼证实的真相则更让她震惊。锋利的刀刃划破那苍白肌肤,竟在顷刻间便有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汩汩流出,与生时无异。“他不是死了吗”年幼的少女睁大眼睛,指着冰棺失声惊呼。乌金玄袍的一角拂去光影,男子放下手中利刃,将流出的血顺流灌入瓷瓶之中。鲜艳的血色漫过瓷瓶上宁静的墨兰,衬出一股别样的惊心动魄。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几乎忘记了呼吸。幽暗的密室里仿佛时间已经凝滞,唯有蓬勃的心跳与无声的血流在凝固的空间里活动。初见时的忐忑与惊惶不知何时渐渐淡了去,少女不觉倒吸了口气,胸口转而涌起一股热流,令她按在胸前的手不停地颤抖。“国师大人”男子专心将瓷瓶拭净,用药粉止住那具躯干的伤口,对少女开口道:“他是这世间唯一拥有不死之身的人,是我珍贵的试验材料。冰晶吸纳人气,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吞噬人的生气。唯有河鹿一族身体里流淌的战伐之气能与之对抗。即使他的意识已经剥离躯体,即使他的身体已开始冻结,但他的血还在流动,他依旧没有死。”男子站起身,精瘦的身体在少女身上投下晦暗的影子,他转过身望向年幼的女孩,深陷的眼窝里闪烁着暗暗的精光,就连那张憔悴可怖的脸庞上也好似浮起几分得意之色:“你可知为了抓捕他牺牲了多少人的性命就连我自己也几乎丧命。可幸安雀之神佑我,最终还是让我得到了这具不死之躯从今往后我要为美浓建立一支不死的军队,让美浓称霸天下。”豪言壮语让密室里幽暗的灯火都亮了几分,美浓姬一眨不眨地仰视着男人,心头按捺不住的惊悸已分不清究竟是恐惧还是畏惧。她的目光落向沉睡在冰棺里的人,想到那句躯体里仍然流动着澎湃的鲜血,在死亡之境中仍然能顽强存活的强大力量。她攥紧置于胸前的双手,鼓起勇气抬起头迎向男人说:“国师大人,请让我留下来”没有人会在见到这间密室之后还能用正常的眼光看他,更没有人会主动要求帮助他。没有想到,他独自隐忍至今等待来的人,竟会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势合正身面向美浓姬,头一次正视这个倍受国君宠爱的小女儿,如释重负:“我需要一个人来照顾他。他的身体日渐衰落,终有一日将抵抗不住冰晶的吞噬我需要你替我照顾他。”少女眼中燃起欣喜的光,转瞬又浮起一丝迷惑,讷讷地问:“照顾他我该做什么”男子沉下目光,紧抿的唇边弯起的笑容里不知为何会有一份残酷的错觉。“很简单,陪他说说话就好。”“够了”即恒厉声打断美浓姬。置于桌上的手早已握紧,连指节都泛起了青白之色。美浓姬不动声色将他隐忍的怒意收入眼底,却并没有停下来。她知道他已经想起了当年混沌模糊的记忆,也想起了她。但这还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虽然他被捆缚在冰晶里肉身没有停止生命活动,但他的意识已经自身体上剥离。他已经失去了五感,丧失对外界的一切感知,所有听觉、视觉、触觉都已割断了联系,又怎能听到我的声音冰棺里的水纹震动传达出他意识的波动非常激烈,他遭此一劫肯定非常愤怒又痛苦。然而情绪的波动愈急,冰晶反弹的力量就愈强。他就像一只绝境里的困兽,被关在狭小的牢笼里,就连痛苦也无处释放”“所以你利用巫术对我下药,直接干预我的意识,甚至窥视我的记忆”即恒咬紧牙,低声喝道。他终于想起了她的声音,原来是这个声音曾在漫长的痛苦中陪伴着他,不停地安抚他的痛楚,又不断在他的伤口上挖出更深的伤。意识被困在冰晶结界里时,仿佛陷入一片迷茫的浓雾之中寻不见方向,他拼命嘶喊,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想要奔跑,却感觉不到脚的存在。无数个日夜里唯有那个声音是他唯一的感知,他欣喜若狂,仿佛将溺之人抓住的唯一一根稻草,任凭她肆意侵入他的脑海,无休止地探知他的秘密,甚至将他深深掩埋的伤疤都残忍地揭开。她知晓了关于他的一切,在他混乱的意识里窥视到了他所有的秘密。而他却饮鸩止渴,明知她来意非善却无法停止思念,时时刻刻都在等待她的声音自迷雾中响起遇到势合,是即恒在美浓发掘的最有意义的事。那个男人是个天才,还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冒险家,他的才能与力量就像他性格上的刺一样教人无法忽视,让即恒在他身上找到了几分同类的安慰。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过于轻信的挚友会毫不留情地将刀捅向自己。当他坦言自己的身份之后,他并没有察觉到男人阴沉的眼底略过一丝异样,一个新的想法正在其脑海中酝酿而出,乃至愈演愈烈,而目标竟然会是他自己。而遇到美浓姬,则是即恒不幸中的雪上加霜。作者有话要说:每年夏天都好难熬,某菲已经想不出标题提要了,反正详情见内就是懒cry话说晋江的新公告真是妥妥的拉仇恨,真不知道冰心老刘怎么想的、。这个女子比势合更狠得下心,也更有手段。才能,力量,野心,势合拥有的一切她都有;而势合没有的,她一样俱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位,是势合倾其一生都没能得到的东西。“所以你替他完成了天诛网,还建立了一支不死军团”他深深抽一口气,凉气直灌入腹中,才惊觉出一身的冷汗。美浓姬不置可否,嫣然笑道:“不错,老师心愿未了,我这个当弟子自然有这个义务。”“义务”即恒冷冷地笑了一声,幽深的眼瞳里没有丝毫的波澜,犹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你究竟是为了他,还是为了你自己”那双眼瞳压来的目光让美浓姬不觉收起了笑颜。河鹿之瞳本为金,但自古以来他们就带着义眼而生,虚假的黑瞳只是一副空洞的伪装,是猎手为了潜伏在猎物之中而戴上的面具。然而不知为何,每当被那双黑瞳凝住的时候,竟会令人平白惊起一身惊悸。不带任何波动的瞳孔更像一面镜子,没有丝毫阻拦就能直闯入心底的最深处,令人防不胜防。她沉住气稳下心绪,渐渐恢复了冷静。面对即恒一针见血的质问,美浓的公主轻轻吐了口气,容貌平凡的脸上露出一丝来自灵魂深处的骄傲,她望向即恒慢慢答道:“为了美浓。”即恒一怔。为了美浓当年那个家伙也曾日日将这句话挂在嘴边,为了美浓他可以废寝忘食埋头苦读,为了美浓他可以忍辱负重受尽白眼,为了美浓他将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为了美浓,他让自己成了嗜杀的鬼。“难道你不曾想过让河鹿一族复兴,让当初逼迫你们的人也尝尝你们曾经受过的苦难”美浓姬忽然扬声问,逼人的视线犹如一把锐利的尖刀,在昏暗灯火下闪烁着晶锐的光芒。复兴河鹿这是即恒从未想过的事,更没有想到会从眼前这个女子口中被提起。他怔住了,好半晌都说不出话来。“只有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即恒。”深褐色的眼瞳牢牢锁住少年脸上神情的变化,她探过身,像过去那般轻抚上少年的脸颊。漫长的岁月里却始终不曾遗忘过冰棺中肌肤的触感,水流中刺骨的严寒丝毫不曾冻结他肌肤的柔软,让年幼的美浓姬恍惚觉得,也许他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一直到天荒地老。而今她却触到这肌肤原有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竟会如此温暖十二年岁月让她从一个懵懂少女变成成熟的女人,青春流逝后沉淀下来的理想与憧憬都在现实里不断磨平,世事变迁,物是人非。而唯有他依旧如昔,竟会以全然不曾改变的容颜再度出现在她面前,在重逢的那一刻,她恍然以为这十二年好似根本只是个漫长的错觉,心底燃起的冲动一如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