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灭的火光扑在他脸上有如魔障深邃,“玩火切不可自焚。卑职既然敢玩,自然是有足够的把握。”他将一柄七寸长的匕首呈上,那刀身散发清冷的银光,刃口锋利无边,在火光中反射着森冷的寒光:“卑职幼年曾受得道高人所授,深知妖物习性,研制出不少克妖除魔的良方。这神仙散虽不致命,却能令人神经紊乱,头脑既清醒又飘忽,既像踏在实地,又似飘在云间;既感到全身都有力量,却又偏偏使不出力,想要逃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出口而不得”他的笑意愈发恣意,唇角的弧度却愈发森寒:“神仙散本是无意中所得,并无多大实用。然而卑职渐渐发现对于逼供,它竟然有着出乎意料的效果。”“哦”陛下来了兴趣,接过匕首,信手抚着锋利的刀刃,像抚摸着情人优美的脖颈,触碰着无上的诱惑与致命的毒,“什么奇效让爱卿如此得意”甘希垂目笑了一笑:“一点私乐,还望陛下恕罪。”“说,朕若不满意,再定你的罪也不迟。”两只嗜血的猛兽之间浮动着燥热的腥气,甘希受了命,直言不讳道:“陛下若用这把匕首刺穿他的肌肤,药力丝毫不会影响他的痛觉。但陛下若将他开膛破肚,他却不会因此而痛死,甚至都不会昏迷。”短短的一句话夹杂的血腥味浓得几乎化不开,陛下的眸中瞬间掠过一道锋芒,他转目凝着这头守卫皇城的疯犬,暗自揣摩这个结论究竟是多少次的试验得出的定理,多少条性命坐实的成果。甘希这个男人的可怕之处就在于他对所有酷刑的手段,都有着一种近乎虔诚与神圣的爱慕,并且孜孜不倦地去完善改良。如果有朝一日这套在脖颈上的项圈被解开,恐怕又会多一个凶猛的对手。然而此刻,陛下并不想破坏原本的心情。即恒身上的药力在两人交流心得时已全数发作,他只觉得浑身都瘫软无力,身体像被托在云层之上,脚不着地,却又稳稳踏在云间。这种时刻担忧会坠空而下的焦虑让他感到脑海中的一切感知都变得虚幻,他深深呼吸着,既像试图换掉肺中的空气,又像在感知自己的呼吸是否真实“啊”一股剧痛突如其来,像风暴骤然袭卷全身的每一处神经,温热的血顺着手腕蜿蜒,他还没来得及自剧痛与虚幻中分清意识,另一股剧烈的痛楚紧随其上即恒咬紧了牙关,意识到自己已被卸去寒铁,钉在了架子上。两枚七寸铁钉粗如小指,一左一右将他两只手腕钉入木桩,身下顿时形成了两滩小小的血洼,倒映着两个模糊的影子。他大口大口地呼吸,额头鼻尖布满层层细密的汗珠。千等万等终于等来寒铁除身,不曾想反而不如寒铁加身来得自在。一只手抓起他的额发将他的头抵在木桩上,陛下凑近过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清醒点了吗不够的话朕再给你加一刀”即恒嘶嘶吸着凉气,努力挤出一个惨淡的笑容:“我一直不明白,陛下究竟哪里看我不顺眼因为成盛青推举我还是因为公主爱慕我还是因为没有什么原因,单纯就想折辱我”陛下为他的聪慧深深叹服,他一向不会吝啬爱才之心:“你的洞察力果然不同凡响,朕是越来越不舍得放手了。”即恒凝着那双温情无波的眼眸,微微皱了皱眉。这个男人会用同样的眼神去凝视和瑾,凝视他身边的女人,凝视他脚下的臣子。他究竟是何方魔怪,竟以人间作乐场而上天却可笑地给了他一个可以肆意主宰世间的身份。“折辱我就这么有趣”即恒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很认真地问,“我身上掉一块肉,你能得到什么我痛哭惨叫,你又能得到什么我断送最后一口气息,你又能得到什么”“得到什么当然是愉悦。”陛下同样十分认真地回答他,眉目间的欢愉之色如沐春风,他正色提醒即恒,“你是不是早就忘了自己是谁你是上古战神河鹿一族的后裔,中原大陆最后一个纯血种的传奇,你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动荡和腥风血雨,意味着君临天下的霸道与强横没有任何理由的强横,是上天赋予你从出生起就拥有的超越世人的力量。这样一个身负传奇的你,会在朕的手底下哭号乞怜,难道还不够有趣 ”“传奇”这是即恒听过最具讽刺的评价,他被迫仰起头直视男人蓄满杀意的眼,承受着无端的嫉妒与指责,“我从来不觉得河鹿一族有何传奇可言,他们既不是胜者,亦非王者,只是一群败寇之徒罢了。”抓住头发的手收紧,即恒一阵吃痛。陛下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自卑,冷笑道:“那是自然,不然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你而不是朕了。”他说着忽然手腕一翻,银光在即恒身前掠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衣服顿如划开的豆腐整齐地散开,露出包裹下结实白皙的胸膛。身为男子,他的肤色的确有些白得太过柔软,一点看不出锋芒毕露的凶悍。一线血珠从伤口挤出来,顺着胸膛的线条流下,对比之下触目惊心。陛下的刀尖在他心口来回游走,像一条吐信的毒蛇。即恒的身上几乎看不到任何伤痕,但凡习武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不可磨灭的伤痕,然而这个所向无敌的少年人身上,却除了最近的新伤尚未愈合之外丝毫找不见旧伤的痕迹。而那一排细密的血珠也已在说话间停止了流动,肉眼可见的愈合能力让陛下的眼睛里渐渐染上兴奋的光。多么令人羡慕又嫉妒,这份与生俱来的天赋与力量,与生俱来的,近乎不死的能力岁月不曾改变他的容颜,磨练居然也不能在他身上留下刻骨的伤迹。比起这样一具身体,人类实在太脆弱了。可他偏偏还长得一副人类的面孔。他玩味地弯起嘴角:“据传河鹿擅伪,披人皮而猎之。你这副人皮果然能以假乱真,倒不知这副皮囊之下究竟裹藏着一只什么样的怪物来人”陛下高声命令。即恒脸色微变,陛下刃尖挑起他的下颌,七分调笑三分狠戾道:“给朕把他扒光,扔到缸里去洗一洗。朕要一张完整的皮。”、私刑二甘希领命上前,一板一眼地问:“陛下,您是想要一身立体的皮,还是一张平铺的皮呢”陛下一愣,顿时失笑:“还是甘爱卿想得周到,依你看,是一张立体的皮好看,还是平铺的好看呢”甘希抬起阴蛰的眸子上下打量了即恒一眼,戏谑道:“这小鬼也不知身体有没有发育全,恐怕没什么看头。依卑职看,不如拣干净的部分做一面战鼓,日后出征擂战神皮鼓,别有一番士气。”“哈哈哈,妙计,妙计”陛下拊掌大笑,“此时还不忘美感与艺术,爱卿果然是奇人。不过,朕就想要一张完整的皮,难道爱卿没有这个本事吗”他目中阴冷之色掠过,甘希有些为难,只好如实回答:“望陛下恕罪,狱中仅有刑具,没有洗具。那寸长的铁刷一刷下去,难保皮肉完好。只怕是越刷越浊,最后连一面战鼓的皮都留不下了。”此言言之有理,陛下也不再执着,便道罢了:“那就直接剥吧,剥了再洗。”甘希领命,自腰间抽出另一把三寸匕首,这一把比陛下手中那把更精巧,刀刃上一道血槽打磨得光滑,刀尖尚带有一丝灵巧的弧度,如一把残月。他轻车熟路拈刀在手,如拈一朵夜梅般信手优雅。两个手下左右侍立,一齐上前就要剥去即恒的衣裳。正在此间,突然一丝穿透血肉的撕拉声震得人头皮发麻,被铁钉钉住的手腕猛然一挣,竟生生自木桩上连钉拔起,赫然挥拳向甘希砸去。甘希收势急退,那一拳擦着他门面掠过,带起的拳风亦是松软无力。他目中精光暴涨,反手一刺,刀尖正中小臂,哚的一声钉入了木桩上。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随即而起,少年大口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而下,连哀鸣都染上了几分凄厉。那一刀不偏不倚正中腕间经络之间,虽不伤经脉,却是奇痛无比。如若有人握住刀柄一路切下去,足以将他的整条手臂轻松割成两半。他挣脱铁钉就已耗尽了力气,然而这殊死一搏却只给自己换来更深的痛楚。甘希脸颊上滑下一滴冷汗,中了神仙散却还能动弹的,迄今首例。他的身后已传来一股慑人的寒气:“爱卿,方才是谁说玩火切不可自焚”“陛下”这头嗜血野兽的眼睛里终于闪过一丝惊慌。陛下目光如炬在他身上停了片刻,转而看向困兽穷途的少年。他抓起他的头发迫使他仰起脸,痛苦令他清秀的面容变得扭曲,然而唯有一双幽瞳之中燃烧的金色火焰象征着冉冉不息的生命力。“士可杀,不可辱”他竭力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字正腔圆,伴随着剧烈起伏的胸膛,一股莫名的压迫感自他周身散发出来,混在火把之中将空气燃起一丝丝躁动与不安。“你是辱朕要剥你的皮,还是辱有人碰你的身体”陛下笑得一派自在,好像刚才那一幕惊险的变故早在意料之中似的。这个男人永远有着掌控大局的本事,他高深莫测的笑容里不知藏着多少试探与诡计。而不论真与假,他的话都让即恒绷紧了神经。“不说话就算是承认了你有一种特殊的洁癖,不如说是恨意更为恰当,不喜任何人触碰你的身体,反感到忍无可忍。如果真是这样,朕倒是很奇怪”他凑近了在即恒耳边问,“你是怎么跟小瑾上床的”即恒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脸上血色褪尽。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为什么”他仓皇地抬起眼,试图在男人眼里找出一点端倪,然而很快又否定自己关切的重点,“不,我没有”陛下笑起来,既没有怒,也没有恼,他眼里的神色有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是啊,你没有。朕曾经提醒过你,要你保证她身心的完整,可是你既然勾走了她的心,又为何不要了她的身身为男人,你简直是个废物。”火光在男人脸上勾勒出一圈晦暗不明的轮廓,即恒一时之间有些怔忪,竟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怎么,难不成你真以为,朕允许你待在清和殿就为了做劳什子护卫你当朕的皇家护卫军都是吃素的吗”陛下轻蔑地瞥着他,目光阴寒。脚下的血洼还在扩大积蓄的范围,整个牢室里静得只能听见血流淌在地的声音,和一室震惊紊乱的心跳。“为什么。”他喃喃地问,忽然醒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已经落入了一只鸟笼里,他的一举一动,一喜一怒都让人像看戏似的看在眼里。就连一丁点的隐私都没有。而那个少女同样过着这样的生活,甚至比他更长久。“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死都不肯松口,一定要她出嫁,可是你”即恒已经没有办法再去试图理解这个男人的任何举动,羞辱与愤怒,惊恐与无措一齐攻击着他仅剩清醒的意识,“你安排这一切是想毁了她你想让她死”“你错了。”陛下断然,“朕要她死的机会多得是,何必如此拐弯抹角。”“那你到底想怎样”“朕要她爱上一个人,除了暮成雪之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无所谓。”“什么”即恒怔住,简直不敢相信。陛下的脸上挂着一抹残酷的笑容:“朕不在乎她与谁有过肌肤之亲,朕只要她带着一份心死的爱恋嫁给暮成雪,仅此而已。而那个人,不是你,就是盛青。实在不行,还有一个陈煜名,孙钊,张花病谁都可以有这个资格去掠夺她的真心。而暮成雪要的,只是她的人而已。”一柄过于锋利的剑需要剑鞘来收敛它的锋芒,而剑鞘于剑,是冷酷无情的。“就因为这样”即恒摇着头,不肯置信,一定还有其他的理由,那个理由才是真相,“她并不爱暮成雪,你对她了如指掌,难道会不放心她嫁给暮成雪以后会变心,不再听你的话你给她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又把它生生夺去,令她彻底心死难道你设这个局,仅仅是为了让她不可能再爱上暮成雪难道你不怕在考虑暮成雪之前,她就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了”他一连串问出,最后竟有了质问的底气。有一把火在他瞳孔里烧,那里面满是愤怒。陛下凝着他半晌,突地叹道:“如果没有这样的因缘际会,也许朕与你,会成为朋友。”这句话是他发自肺腑的心声,然而下半句他并没有说出口:知己知彼之人,如果当不了朋友,那就是死敌。从来没有人能够将他精心布下的局一一解开,也从来没有人解开了还能够当着他的面一一道出,更没有人能够一一质问。“你在小瑾身边不过一个月,竟然如此了解她性情,也不枉她痴恋你一场。”陛下唇边浮起莫名的笑。“是,她痴恋我,我却辜负了她。想来也正合你的意,再完美不过。”即恒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满口都是化不开的腥味,堵塞在喉间,“我似乎总是在无意中成全了你的计划,尽管我很懊悔。那陛下可否今日就对我坦白一切就当是对你计谋的一大功臣最后的犒赏”“你以为你有什么资格同朕讨价还价”陛下冷哂。“君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自然没有这个资格。只是”他顿了顿,抬起眼,不假思索地说,“陛下与我之间的矛盾难道不是皆因她而起至少让我死个痛快,死得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