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陛下怔住了,他不可思议地凝着那双异色的眼睛,没有答话。即恒知道自己猜对了,什么河鹿一族的末裔,什么纯血种的传奇,都不过是他茶余饭后的一时兴起罢了。陛下在乎的事,在乎的人,从头至尾只有和瑾而已。他不放过他的原因,也只是因为和瑾罢了。“莫非你真有读心之术”陛下似笑非笑,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陛下不是说,如果不是这样的因缘际会,你我当是知己好友。既是知己如知彼,陛下又有什么好惊讶的。”“看来朕不杀你都不行了。”陛下爽朗地笑起来。即恒没有接话,他知道一切都近了,在陛下说完最后一个字之后他的死期也近了。手臂上的痛苦摩擦着刀刃,若轻易动之极有可能伤到经脉。肉体之伤容易愈合,而经脉之伤却有些麻烦,稍有不慎甚至会落得终生残疾。他已经失去了一只左手,难道连右手也保不住了“三世为王,三生为煞这句话你可曾听过”陛下忽然问。、饮鸩止渴三世为王,三生为煞。这句散发着古老陈腐之气的箴言即恒从刚进宫的时候就听到过,宁瑞说这是一位道人为和瑾卜的卦,可是这卦并不准,和瑾是女子之身,从一开始她就已失去了角逐天下的资格。唯一坚信的人已折命在沁春园幽深的从木里,但即便隐姑复活,她也无法改变和瑾是女子的事实。这卦象,本就是错的。如果它没错,那就是世道错了,而这错,无法挽救。但此刻从陛下口中听到这句话,却倏尔有了一种真实的意义。“你相信”即恒皱起眉头。“朕不该信”陛下反问。“她是个女子,就算想要争天下,她拿什么跟你争”“只要她有这个心,手段多得是。即便是女子之身,可你莫忘了,在十年之前,她一直是以男子示人。”即恒简直无法理解这个君主的被害妄想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以男装示人,难道她就变成了男人了雌雄莫辩的事情他一向嗤之以鼻,女子就是女子,幼女看不出来,但到了青春年华,日渐丰满的体态是遮不住的。和瑾虽然瘦了点,但好歹身段撩人,容颜绝丽,一个男人若要长成这样天下岂不是更要灭亡不是战死,是恶心死。“她就算把自己缠成一马平川也变不了男人,更何况她根本不想争。”如果力气可以为话语打包票,即恒一定恨不得卯足了劲将这句话连吼三遍。陛下对他的干着急似乎感到很好笑,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在想象和瑾缠成一马平川变男人的样子。他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看来是想象无能,摇摇头,脸色就沉了下来:“她是不想,可有人替她想。她的存在就是一种莫大的隐患,只要她一天不断死念,朕这皇位就一天坐不安宁。拥戴天道而无视现实的疯子比比皆是,你当只有沁春园里那个老疯婆吗”断死念即恒琢磨着这三个字,忆起沁春园雨夜里那一场谋杀,寒意顿时爬上脊梁。“你要如何让她断死念”陛下的回答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正儿八经地说:“让她明白自己是个女子,女子又是什么”所以他想尽了办法让她恪守女德女戒“那在陛下你看来,女子是什么,她又如何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女子”“她自小习惯了拿刀舞枪,尽管与暮成雪定下婚约以后父皇对她严加管教,但也仅仅是将她的外表矫正,她的心依然野,依然妄想着有朝一日能再度与各皇子并肩而立。她不懂,幼时的并肩而立是情意,长大后的并肩而立就是敌意。皇位只有一个,江山也只能有一个主人,她凡事都要与人争,兴许她争来没什么用,但她身后的人会帮她用,而她只需要去争就够了。她本就一批拥戴者,那些人如影随形躲藏在京都的每一个角落暗中监视她,保护她。算起来在那么多皇子之中,她才是朕最大的威胁。“朕并不想与她为敌,但身在高处不胜严寒,我们的身份注定了从出生起就要面临严酷的相残。朕在这皇位上,凡事自然要想的多一点,看的远一点。”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皇族争斗即恒不懂,也不想懂。皇族大概是这世间唯一将手足相残当作一种使命的变态家族,可是他心里清明的是,和瑾不想争,至少她不愿与这个男人争,为此她一再委屈自己,屈尊谦让。而这个男人却变本加厉。“笑话。”他冷哼一声打断陛下自以为是的感叹,板起脸一字一句问,“你担心了这么久,那些拥戴她的叛军可曾出现过一兵一卒除了一个连生活都不能自理的老太太,还有谁可是你怎么对她,你让她替你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替你背黑锅,然后用顺理成章的理由将她囚禁在清和殿,安排眼线监视她,时不时骚扰她,给她出难题,故意让她为难,挑战她的底线。现在还要利用感情击垮她最后的希望”即恒几乎是不喘气地说完一大篇控诉,他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最后一句几乎难以成声:“你是她的兄长,她的君主,她唯一能依靠的人。可你却在想尽办法让她沦落成一具麻木空洞的傀儡,这就是你所谓的断死念”陛下凝住他的眼神里有杀意,即恒便知道自己又对了。“她是你的妹妹,你怎么可以这样算计她”他感到深深的绝望,像坠入深渊落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不论哪里都没有可以救命的稻草,甚至不能缓一缓坠落的速度。和瑾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熬过一天又一天,在永无止境的绝望里等待着希望到头的离宫之日。她像一只美丽的金丝雀被关在一只金碧辉煌的笼子里,被孤立在深不见底的皇宫里,只有这个男人可以依靠,也只有他在左右她的生死,左右她的一切。饮鸩止渴再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贴切。她甚至在滚落山壁下的绝望之中,都不敢私奔,只敢共死。而自己却是这场毫无人道的谋杀计划里的帮凶。“你的确知道得太多了,朕若想交你这个朋友,恐怕都有点害怕。”陛下冷着脸抬起手,七寸长的刀抵在即恒咽喉,扬声道,“朕现在告诉你女子是什么女子是男人的附属品,这天下属于男人,包括女人。身为女人,就不该有多余的念想,安分守己相夫教子。就算她心再大,眼再高,也逾越不了丈夫的极限。朕要她安安分分留在暮成雪身边,替朕拴住他,要么嫁,要么死。”要么嫁,要么死这就是她奉若神明的兄长赐给她的礼物,用她的牺牲成就了男人的霸权。“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心里冒火。”即恒迎着那双冰冷的眸子,幽深的瞳孔里流动着异常璀璨的金色流光,此刻看上去却是冰冰凉凉的,仿佛触手都是一片寒凉,“我原以为是因为内心里对皇族的憎恨,现在终于明白原来不是这样”陛下挑起眉梢,唇边浮起笑意:“巧了,朕也是如此。”即恒弯起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随着他怒气陡增,那股萦绕在他身边的压迫感倏然剧烈起来。陛下心里存疑,然而这股实实在在的“气”却仿佛有形般绕在周身,缠上他握刀的指尖,顺着他的手臂蜿蜒爬上。他陡然变色,抽手退出,指着那对璀璨的金瞳喝令:“甘希,挖出他的眼睛快”话音一落,甘希遂已出手,指节如钩快如闪电直刺向那双金瞳,然而未及触到眼前,甘希忽然发出一声惨嚎,握着自己的手跪了下去。鲜血汩汩自指缝流出,顷刻间就染红了衣袖。众人大骇,那少年被绑缚在木架上,又受了伤,谁都没有看见他出手。而他此刻依然好端端地绑着,那柄洞穿他手臂的弯刀也兀自好好地钉在木架之上,未见分毫移动。唯有一股风刃自房中游走,发出低低的嘶鸣。火光在风刃带动下扑闪跳跃,将每个人的影子都呈现出狰狞可怖的鬼影。他竟能隔空杀人每个人都在甘希跪倒在地时明白了一切,有人满怀着恐惧难以遏制地哆嗦了出来:“妖妖怪啊”“住口”陛下严厉喝止,七寸短刀依旧指着即恒,不消眨眼功夫他的手腕上已出现了些许血痕,众人连连惊呼:“陛下”“都住口,谁再瞎嚷嚷杀无赦。”牢房里突然就安静了下来,杂音一落,剩下的就只有幽幽的风刃破空声,以及一声胜过一声的浓重喘息声即恒满脸都是汗,目光仍自不屈地牢牢锁在陛下的脸上。他的手被钉在木桩上,双腿由寒铁缠缚在木桩上,血滴答滴答顺着手臂流下,渐渐地开始有了止歇的趋势。他的伤口在愈合,但显然,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轻松。“呵,吓唬人,谁不会啊”陛下慢慢地笑起来,目光自自己沁血的手腕轻飘飘掠过,落在即恒被刀钉死的手臂上,继而又转向他汗如雨下的脸。那张清秀的脸庞已经极度扭曲,目中火焰愈燃愈烈,大有一股同归于尽的决烈。“看来你伤口的愈合速度远不如受伤的速度快,而隔空杀人的本事又极大损耗你的精力。你说说,朕这一刀下去割破你的喉管,你能不能在血流尽之前自己愈合还是说,在朕出这一刀之前,你还有没有力气凭你这双妖瞳要了朕的命”即恒的胸膛剧烈起伏,他仇视着陛下镇定的脸,那眼神里浸泡着来自血液代代流淌的仇恨。幼年时的颠沛流离,家族的分崩离析,家人的相继殒命每一丝每一缕都浸满了鲜血与仇恨,在中原大陆流浪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甚至放下了。他本就不喜把复仇挂在嘴边,好像一次战败造成的恶果全是胜利者的过错一样,难道河鹿自己就全无过错吗可是可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的身体里流着河鹿的血,他的内心里感受着河鹿的痛苦,他流淌的血脉与他的先祖共鸣。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终于记清自己是谁“人类的皇帝陛下,我们比一比,谁更快吧。”他咧开嘴,唇齿之间竟全是血,蓄满杀意的笑容彷如地府深处而来的罗刹。陛下握紧了刀,脸上笑意全无。两人相互默契地比拼着冷静与毅力,寻找对方哪怕一分一厘的破绽,足有供自己给出致命一击。陛下养尊处优太久,这般以命相搏的战事来之不易,他有些恐惧,也有些兴奋。即恒被心底压抑的仇恨折磨太久,如此直抒胸臆报仇雪恨的机会来之不易,他有些痛苦,也有些兴奋。他们两人都在彼此的眼中找到了肥美猎物与精悍猎手的影子。如果没有这般的因缘际会,恐怕他们也难成为朋友那么,只好是死敌了。、坦白静谧的囚室之中火焰耸动,不知哪里飘来一缕细风钻入领口,一声喷嚏打碎了一夜的宁静瞬时间风刃四起,如刀如箭直刺向陛下心口,而陛下手中刀腕已翻,一股鲜血已舔着刀刃流下。“住手”一声凄厉的喊叫打碎了一夜冰冷的杀气。众人皆是一愣,旋即齐声厉喝:“别进来”“别进来”异口同声的喝止让急切而来的少女下意识顿住了脚步,风从自己的身后贯入,撩起她的长发在空中飘扬。她惊恐地看到那丝丝缕缕的青丝在空中一断为二,犹如一把无形的刀自她面前横扫而过。陛下一记闷哼倒地,短刀撞在地上发出令人心颤的冰铁之声。护卫团一众人簇拥而上,里三层外三层用身体将那最里之人挡得严实。“陛下陛下您伤势如何”甘希单膝跪地,他满手都是血,惨状分外骇人。而那一身龙袍加身的男子慢慢自地上坐起来,骄傲的颈项一抹鲜红顺势蜿蜒而下,直滴落到龙袍之上,将那叱咤风云的真龙增添了几抹血色的狰狞。和瑾脸色惨白,甚至挪不动脚步上前。自皇兄登基以来,她再也不曾看到过他受过如此重的伤。她不禁发起抖来,为那即将到来的、难以预料的惨剧而心怵不已。陛下挥了挥手让护卫团让开些,他爬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灰,脖颈上的血虽然刺目,但好在伤口并不深,甚至连血都没有留多少。陛下森冷的目光锁在和瑾身上,坚毅紧抿的双唇表示他正在隐忍着怒火。“小瑾,谁带你出来的”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的怒气不致失控。和瑾苍白着脸,她一路上试想过无数种可能性,当然也包括被皇兄抓个正着的最倒霉的结果,然而竟会是这个局面比她料想的最糟糕的结局还要糟糕无数倍。“我”陛下踱到她跟前,尽管神色动作与平日无异,但他周身的杀气依然让和瑾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皇兄,我”陛下目中光芒爆闪,他猛得一扬手,那一掌就要当场掴下。不知是谁情急中斗胆喊了一声:“陛下不可”和瑾只觉得一道劲风突袭至面颊边停了下来,她没有躲,她忘记了要躲,就这么承接兄长怒到极点的暴烈一掌。直到掌风自脸颊边停下来时,眼泪才后知后觉地滚落了下来,身体险些软倒。陛下从来没有打过她,甚至连这样的念头都没有过。不论她闯了多大的祸,不论她让他有多么生气,都不曾像现在这样暴跳如雷。那一片片血染红了龙袍上至尊的神兽,也染红了他的桀骜。他的目中充血,盯着和瑾的眼睛几乎要冒火。没有落下的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