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拍在她肩上,几欲要将她瘦弱的肩膀捏碎。不等和瑾开口,陛下圈住她的身子带入怀中,往日一般亲昵的动作此刻却带上了几分强迫,他笑着问:“怎么了,你不是来见他的吗朕今天就让你看清楚。”他推着她往前走,不容她抗拒。和瑾扯住他的衣袖不敢向前,她有一种预感,有一种极强烈的不安随着斩断的发丝一起散落了满地:“不,不要我不要”她的喊声近乎凄厉,带着哭腔的嘶哑嗓音令在场每一个铁石心肠之人都不忍卒听,却感动不了那头暴怒的真龙。“看清楚你的情人是个什么模样,别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陛下蛮横地将她推到被钉在刑架上的少年跟前,一手抓起即恒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与她对视。金色的流光浮动着痛苦与哀戚,他不得不在这样的场面下对她说了实话。你以为你闯入了鹿的领地,其实你误入了虎的猎场。和瑾睁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瞳,霎时忘了呼吸,她怔在原地,连心跳都近乎停止。陛下宽厚的手掌摩挲着她失去血色的脸,凑在她耳边,以一种情人似的呢喃温柔地告诉她:“知道他为什么从你的床上逃走因为他根本不是人类,他只是一头嗜血的、冰冷的兽。”直中要害的报复让陛下痛快极了,他得意地瞥了一眼少年颓丧的脸,带着一帮随从扭头离开了牢房。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居高临下睥睨着匍匐在地恨不得化作尘埃的侍女一眼,目光寒入骨髓。“宁瑞,朕不会再给你第二次机会。”今晚的月色好凉,凉得仿佛又回寒到了三月那个春季勃发的季节,却还没等到百花盛开。宽敞的牢室竟然如此狭窄,装不下两个人的呼吸。和瑾就这么站在即恒面前许久都没有动弹,她的目光并没有从即恒的眼睛上移开,不论何时,六公主都不是一个临阵脱逃的人。临阵脱逃的,是他。“你忍一忍。”她忽然开了口,声音细若蚊蝇。即恒没有听清,正自心乱间就见她上前握住刀柄毫不犹豫地拔了出来。那伤口本已不再流血,却因刀刃骤出而令原本受阻的血脉畅通,一时间又有大汩鲜血喷涌而出。即恒忍不住痛呼了一声,他已将体力与精神力消耗殆尽,实在难忍更多的折磨哪怕分毫。和瑾不知所措,她本试图将即恒放下来,然而这下她更不敢去拔那两颗钉子。可是就这么放任他被钉在刑架上,又于心难忍,焦虑悲伤至极,兀自痛哭起来。这回轮到即恒伤脑筋,他只剩一只手被钉住,身体已没有倚靠,只能摇摇欲坠挨着刑架站稳,可伸手去拔显然既不够距离也不够力气。这下子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他无奈之余甚至想让和瑾帮他把那柄匕首照原样插回去。和瑾并没有顾虑到他的尴尬境地,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出眼眶,她狼狈地抹去,却挡不住第二波涌出。她从来不是那么爱哭的女子,至少即恒的印象里不是。可是面前这个难以控制自己的悲痛,乃至连眼泪都控制不住的少女就是那个他心心念念有负痴恋的和瑾。她的确已经从一个恪守武道尊严的六公主,彻底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女子,因为一次伤心透顶的爱恋。即恒沉默了下来,尽管到此为止,他们并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可沉默却是层层深度各有不同,一层深过一层,等到了最深层境界,那自是消陨之时。即恒觉得必须说点什么缓解这份沉默的压抑,他张了张口,又不知从何说起。和瑾抹掉了最后一波眼泪,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像被洗净的湖面,透着湖底深处泛出的光泽。她凝着即恒的眼睛,即恒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现在是什么样子,他已磨练过这许多年,磨练到身体的每一处肌肉都能挥发自如,唯独这双眼睛总是不大听话,将他想要埋藏的情绪都泄露无遗。从小时候起每一个人见到他的人第一句话都会说:这孩子长得真像人类啊。而在人类堆里混得久了,有时连他自己都会忘了自己本来的面目,只有这双眼睛会在他冲动的时候尽忠职守地提醒着他即恒到底是谁,他的身上留着谁人的血。“这就是你不肯告诉我的真相吗”和瑾喃喃地问,儒音里还带着几分未退的哭音,“因为你不是人类”即恒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点头说是,但这并不是全部;说不是,但这又的确是。他只好选择了沉默。和瑾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但他的表情已经告诉了她答案。她先是怔住,亲眼从他口中得知真相仍然对她有一丝打击,但随后便又是沉默。说来他们的确默契,就连沉默都如此默契。但最终打破沉默的依然是和瑾,她抬起眼,像下了某种决心,整双眼睛里都闪着熠熠的光辉。她上前一步,迎着即恒的目光坚定地说:“我不介意。我不介意你是人是妖,是神是鬼。我爱的只是你那你介意我什么”即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话,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和瑾,似在她含水的眼睛里找到一丝苟求的痛苦。然而没有。她是真心如此认为。“你介意我什么我能改,我就去改。”和瑾诚恳地说,这话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但她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改了,又能如何。全都让他喜欢了,又能如何。“你要我说实话吗”他艰难出声,声音却有着自己都没想到的冷。和瑾紧张地攥紧了衣裙,咬着苍白的唇点了点头,犹如听候判决。是了,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回答过她,无怪乎她一遍一遍地问。那么现在他就告诉她吧,如实地告诉她吧。“我介意你是人类。”和瑾睁大的瞳孔光芒凝滞,即恒一口气继续说了下去:“我更介意你是皇族。你可曾知道,我的族人是被皇族害死的,而我的家人也是在年复一年的追杀中断送了性命。我的一切悲惨都源自于你身上的血脉。那些逼死我族人和家人的,正是你的先祖你的身上流着他们一样的血,甚至没有他们,就没有今天的你。”你教我如何能够不恨你,如何能够去爱你终于还是跟她挑明了,这些话在他心里堵了那么久,从来不曾这么完整地被理顺过。即恒说完以后,连自己都感到释然。然而全盘的托出却并没有带来多少轻松的感觉,一种浓烈到几乎呼吸不过来的空虚填满了内心的空缺。那处空缺留着她的位置。和瑾完全懵了,不知道要怎么回答,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接受。她喃喃地,想说那不是真的,不可能。可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她踉跄地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倒在地。即恒没有想要去扶她,今夜一役让他的心冷了下去,反而是内心压制的什么东西活了过来。也许陛下说的没错,他只是一只嗜血的、冰冷的兽。结果到最终,他依然是陛下计划中的压轴一笔。、初心不再人走楼空后的囚室格外冷清,牢外人影与火光规律地移动着,不知此时已到了什么时辰,外面还有哪些人蛰伏。即恒倚靠在刑架上,汗水带走了体温,也带走了纷乱的思绪。他怔怔地望着那只失去知觉的左腕,试着动一动手指,并没有什么知觉自指尖传递回来,但那五根指头的确在他意念闪过片刻后动了两下。就像几根长在木桩上的小枯枝,他想让它们动两下,它们就不情愿地动了两下。即恒抬起伤痕累累的右手欲拔去钉在木桩上的铁钉,然而手一过就因失去平衡而身体摇晃起来。晃动中铁钉拉扯着肌肉,传来一阵钻心的痛。失落,颓丧,伤心,无助他发出一声喑哑的嘶吼,想要靠蛮力将手拔出来,可全身早已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再继续折腾不过是自虐罢了。新裂的伤口滴血在地,落在干涸发暗的血洼上,增添一抹新鲜的血艳之色,在昏黄火光下轻轻荡起一层涟漪。一条蛇信沿边嘶嘶吐出,在血洼上啜了几口,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味道,那张蛇脸上露出一个皱眉头的表情来。小蛇娘仰起头眨了眨眼皮催促:“主人,快说啊。以血为盟,收我为仆,等我有了人身马上就救你出来。”即恒火气正盛,冷冷地睨着它:“刚才我被虐的时候你在哪”小蛇娘心虚地移开目光,缩了缩脖子小声地辩解:“那个啊我我我突然想起来对方人多势众,万一慌乱中把我一脚踩死了岂不是很冤枉主人这么神通广大一定不会有事的”它悄悄地没了声息,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抬起小心翼翼地觑着即恒:“主人不要生气嘛人家力小势微,那个男人身上好重的戾气,他一进门我就知道不好,真的太可怕了”它又抬起眼看了看即恒,见即恒不搭理它,蛇尾一点跃上他膝盖,一溜烟爬到他肩膀上。“主人,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吧,方才我夜观天象便知今夜有血光之灾,你那个心上人恐怕自身都难保。不如由我代劳去追她回来,以免她再落入虎口。上天有好生之德,有情人”“够了。”即恒本极度不耐喝止它,可转念一想又发觉小蛇娘所言有理,陛下动了真怒,和瑾回宫后还不知会受到怎样的惩戒。那个男人一旦撕破了脸,什么都做得出。“你真的能追上她”小蛇娘精明的眼珠如夜空中的两盏明星,扭着身子惬意地吐信子:“我尽量。我若成功主人可愿意收我为仆”即恒低头看着它殷切的目光,心想当真收了它,这个仆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请动,便留了个心眼说:“你若能做到,要什么我都答应你。”小蛇娘脸上顿时升起欣喜之色,不待它跳起来庆祝,即恒又补充道:“前提是你先做到,我对你至今为止的表现很没有信心。”小蛇娘扭扭蛇腰,不满地抗议:“万一我做到了,可你却死了呢”“我不会死。”即恒正色道,“我不会就这么死的。”他的神情少见的认真,小蛇娘凝着他沉思了半晌,忽然喃喃道:“真像。”即恒一怔:“像谁。”“不知道像谁。”小蛇娘摇摇头,声音竟透出一丝寂寞的叹息,“也许是我的宿主认识的人。”它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连它自己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它所记住的只是那一份浓烈的思念。即恒却清楚那个人是谁。美浓姬记忆里追忆的那个人无论何时都认真到几乎病态,然而正是那份认真的执着才会吸引另一个相似的灵魂。小蛇娘或许正是美浓姬少女时期埋葬的那一抹真爱的余烬,借由另一场新生来实现未完成的心愿。她所爱慕的人死于他手,连同自己也死于他手。相识一场结下的冤孽,纵使道不同而谋不合,却免不了兔死狐悲。“你尽管去,我撑也会撑到你回来的时候。”即恒看着它,郑重地许诺。小蛇娘原本还有些黯然神伤,见到即恒如此肃然的神情总算安下了心。她甜甜地笑起来,蛇信吞吐,宛如少女般俏皮:“好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就在它说出口的刹那,空气中忽然有一丝微波颤动,好似平静的湖面悄悄荡开一层极细的涟漪。涟漪悄悄地扩散开,不知边际在何处。而随着小蛇娘话音落下,那涟漪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青碧色的小蛇游水似的消失在身后石墙破洞之中,融入了清冷的夜色之中。即恒望着它消失的方向出神,尚未自方才的短暂不适中回过味来。铁门开启又闭合,有人信步走了进来。那人右手五指连臂做了简单的包扎,显然先前血流声势浩大,但伤情并不严重。他一眼看见即恒的惨状,啧啧两声讥讽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自身难保,还要对猎物手下留情的人,该说你真大义,还是真心计”“都无所谓。”即恒强撑住秉着一口气对甘希请求,“我只想请你放我下来,给我一点东西吃,我饿。”甘希听到这话却露出一丝惊疑:“你饿”他的脸色有点阴沉,即恒连忙补充:“普通的食物就好,感激不尽。”怎么说河鹿曾经也是人,如今也不是妖,干不来吃人的事。甘希脸上的古怪之色减缓,他转身走出去,不多时回来的时候手上拎了一个食盒。即恒看到那个食盒心就漏跳了半拍,甘希将食盒放在桌上,上前扣住铁钉就地一拔,手指立刻捏住即恒的伤口。他指尖不知抹了什么药,搭在手腕上清清凉凉的,血很快就止住,但身上的神仙散麻药效力仍然未退,即恒一个趔趄便向地上栽去。甘希捞住他手臂,顺势一抠便拔掉了他另一只手腕上的铁钉。那根铁钉被血肉包覆,因着他极强的愈合能力而贴长在了肉上,这一拔无异于剜肉。即恒惨叫出声,摔在地上疼得龇牙咧嘴,只觉得两只手已全然不是自己的:“你就不能轻一点或者提前说一声我做好准备”甘希冷笑不屑一顾:“老子看在不斩手之恩上给你解绑,你倒嫌事多。你又不是姑娘,老子对你温柔个什么劲。”说话间双腿上的寒铁也被除了下来。即恒如释重负,这几天度日如年,梦寐以求的自由终于重新到手,可他目前的伤势就算甘希放手让他逃,他也逃不动了。曾几何时有个讨厌的男人嘲笑过他的无能,就算敌人给他生路他都逃不走没想到一语成箴。他懊恼,但又无能为力。甘希将他拖起来扔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