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手指探了探鼻息,颜岩睁开眼来。她温柔的笑了笑,轻声的说,“颜岩,你没睡啊。”颜岩静静的看着她,神色木然,没有说话。苏红轻轻摸着她的头发,“老这么躺着头不疼啊,咱们起来坐一会儿吧。”说着她伸手要去扶她,女孩儿却转了个身,把头埋进床里,睡了。苏红直起身,叹了口气,她转身走到门口把灯打开,一下子明亮起来的卧室并没有影响到床上的人,她一动不动的蜷着。苏红说,“你是不怕伤你大哥心么你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你真要搞垮他才安心”说着她把被子扯开扔下了床,蛮力拽住了颜岩胳膊,“起来你不能这样下去了听见没有”颜岩像个空心的提线木偶,她呆呆的看着苏红,“给我吧,我看不见他。”苏红知道她要的是什么,那一刹那她真想跟着说一句,我也看不见他。她强忍着脆弱的情绪,开口说,“你想见他是不是”颜岩点头,像个被遗弃的小狗一样看着她,目不转睛。“你听话,现在下楼,你吃了饭我带你去见他。”颜岩没有动,苏红说,“又不想见了,还是你不信我的话行了,你自己看着办吧。”说完,她转身出了屋子。十分钟后,颜岩踩着虚浮的步子走下楼来,颜战站起来,关心的看着她。苏红扫了一眼说,“把那个相框搁下,过来吃饭。”颜岩握着勺子吃下一口白粥后,颜战情绪有些失控的捂住了眼睛。苏红喉头跟着哽咽,她轻轻拍拍男人的脊背说,“好了,你也快吃点儿东西吧。”三个人吃了一餐没什么滋味的饭,颜岩像个行动缓慢的迟钝儿,眼睛不停的盯着苏红转。苏红倒了一杯水放进她手里,又转身对颜战说,“我想带她出去一趟。”“这么晚了。”他有些担心,“明天白天再出去不行吗”苏红摇摇头,“这个时间正好。”“那我送你去,你说位置。”苏红说,“不用了,就我和颜岩。放心吧,我不会让她出事的。”颜战神情犹豫。苏红心里微微叹息了一声,她说,“颜战,你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吧,黑眼圈要掉地上了。我带着颜岩出去转转,你去床上躺躺。”颜战看向颜岩,她盯着手里那杯水看,“颜岩”女孩儿抬头看向他这边。颜战说,“跟着苏姐出去,不要乱跑知道吗”颜岩立刻看向苏红,听她说“去穿衣服”,像得到指令一般立刻站起来。车子行驶进一条狭窄的街,道路两旁经营着形形色色的街铺,商贩的货物杂乱无章的侵占了道路,她们的车子只能在一阵阵喇叭声里缓慢的前行。颜岩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寒凉的夜里,艳俗的彩色玻璃门口,站街的女人们穿着薄透的的纱裙与男人们调笑,猩红的唇彩沾在牙齿上,男人油迹斑斑的衣领上,和她们手中夹着的烟嘴上。流氓并不形单影只,他们分着少数不多的几瓶啤酒,东倒西歪的并排在一起,去围堵一只流浪的野狗。这里的垃圾和污水遍地都是,隔着车子都能感受到难以忍受的臭味,或许那是闻出来的,看也看的人浑身难受。一个坐在垃圾桶旁的醉汉,他干瘦如柴的骨架佝偻着,身边围着几个脏兮兮的酒瓶,他笑着骂着,看见颜岩她们的车子就突然冲过来趴在玻璃上敲打车窗,对着她龇牙咧嘴。颜岩吓坏了,她瞪大眼睛,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走,走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苏红说,“你看到了吗”“什么”“这里就是吴坤容从小住过的地方。”苏红似乎还感慨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你说什么”颜岩哧哧喘着气。“是不是没想到。”苏红满意的看了她一眼,“这个城市竟然还有地狱一样的地方。”“你说吴坤容从小在这里生活。”“是这里,他没提过吧。医生,老师,警察,体面的人从来不住这里。你看到前面那户人家了吗,他们家的男人是个赌鬼,整天游手好闲的。奇怪,虽然过去这么久了,可是在这里生活过的场景却是历历在目,看来我还没老,是吧”苏红故意不理会颜岩的脸色,继续说道,“有一次吴坤容偷了他们家一颗鸡蛋,却被逮到了,他把他臭揍了一顿,然后让他站在他家门前举着鸡蛋示众,但凡来往的人那个男人都要告诉人家,吴坤容是个小毛贼,不知偷了他们家多少的鸡蛋。那是个冬天,下了的雪融化以后变成泥水,他本身就穿的单薄,结果一辆摩托车骑过来,溅到他的裤子上全部都是泥水。那个男人就让他们家孩子监督着,不准吴坤容回家,要一直站到天黑才算罢休。那时候他几岁呢,你应该还没出生,小小的年纪穿着结了冰的棉裤吹了一整天的冷风。那次他差点死过去。”“觉得他很可怜吗”苏红又说,“可是他偷人家的鸡蛋在先,而且后来他也报复了回去。”“怎么报复”“他没有立刻报复过去,而是过了两年,那个时候他学聪明了许多,和街上大部分的人都相处的很好了。就在大家几乎都忘记他曾是个小毛贼之后,他抓了十几只耗子,半夜放进那户人家的鸡窝里,把鸡全都咬死了。”颜岩浑身颤抖了一下。苏红说,“颜岩,你真的了解他吗吴坤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真的清楚吗你所认识,不过是他其中的一个面而已,他温暖,他和善,他重情义。可是呢,这个社会的肮脏和险恶他也并非全然不懂,甚至到后来,他也成了其中一个制造这些黑暗规则的人。他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所以呢你要告诉我,我爱错了人,让我不要再死守不放了是吗”“不,我是想告诉你,不要像吴坤容一样错下去。他奋斗了一辈子就是为了摆脱这样的地方,你又为什么要一脚踏进黑暗里呢”苏红降下车窗,让外面的声音变得尤为清晰,“你去看看生活在这里的人们,那些倒在街上的醉汉,那些出卖肉体的妇女,看到那个垃圾桶边的男人了吗,他的老婆孩子逃跑了,于是他疯癫了半辈子。你去问问这些人,他们后不后悔,如果当初再选择一次,他们会不会继续这样堕落下去他们没有你幸运,你出生在良好的环境,有疼爱你的家人,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有一个好的人生。不要再碰毒了,苏姐当了这么多年警察,因为毒品酿成的悲剧看过的太多太多了。你不能一辈子活在失去吴坤容的阴影里,放纵自己,自我堕落,那一定不会是他想看到的。”“颜岩,你有想过你大哥吗他才是最难过的人。他跟吴坤容的这场较量里,除了正义,没有一个人站在他这边,他的奶奶,他的妹妹,他曾经的同事及恋人,全部背叛了他。”苏红每一句话也在诛自己的心,可是她必须讲出来,“正因为他们是兄弟,所有的情感都在拷问着他,可是他不能动摇,因为他是一名警察。你以为他不挣扎吗,他会好受吗吴坤容犯了罪,这一切的下场都是他应得的。可是你大哥呢,他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可是却亲手葬送了兄弟。他的心里一点儿也不比你好过。你又这样对待自己,对你大哥来讲,无疑是罪上加罪。你要为活着的人着想,看在你大哥的份儿上,振作一点儿不行吗”她的话说完,颜岩都没有给出一句回应。颜战因为不放心,电话打了进来,苏红载着她回家去。半个月后,颜岩在邻省找了家学校念继续教育,苏红得到通知前来送行。颜战把大包小包的行李装上车,颜战问她,“你呢,辞了职有什么打算”苏红说,“还有一点儿积蓄,颜岩邀请我创业。”“”颜战愣了一下,有点儿没明白,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要陪她一起去”“是啊。”苏红指了指另一处行李,那个贴满彩纸酷似她风格的大红色行李箱立在不远处,“既然你不放心她,那就交给我吧”颜战支支吾吾的,“为,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想这么做呗。”宗漫也来送行,颜岩招呼苏红,“姐,你来我介绍朋友认识”“哦”苏红扯着脖子应了一声,指挥颜战说,“哎,帮我把行李提上去啊”宗漫带了礼物来,两张名片,“一张是你要的摄影师,我前同事,现在是自由职业者,技术很不错。另一个是工厂的名片,也算有点矫情,你有什么尽可以向他咨询,请吃几顿饭就行。”“好的。”颜岩小心翼翼的把名片收起来,“你呢还好么”“挺好的,吉喆判了五年,也不是很久,我等他出来。当然如果期间有什么好男人你们大可以介绍给我。”她笑着说着,拉起颜岩的手来,“抽空我去看你,颜岩,好好的。”从家里出发,颜战要去机场送他们,颜岩说,“不用了,我们打个车自己过去。”颜战坚持要送,苏红说,“让他送吧,老男人怪可怜的。”颜战抿抿嘴,说不出我很担心你之类的话来,听见苏红这么说,立刻抓起衣服出门,“走吧。”颜岩拉住他的胳膊,突然抱住了他,“大哥,就在这里分别吧。我不想让你看着上飞机。我会经常经常回来看你的。”颜战抱着她,他们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拥抱,颜岩说,“大哥,对不起。”那一刻,颜战心里所有无法见光的阴霾拨云见雾一般散开来,他强忍着眼泪说,“大哥从没怪过你。”“我知道。”颜岩说,“我不在家,你顾好身体,按时吃饭,你多多打电话给我。”颜战感动的说,“好。”“也不要太勤,一周别超过两次,晚上最好别打。”“”“别忘了给我打生活费,一边念书,一边创业,开销很大的。”颜战把她从怀里推开,“快走吧。”“大哥”颜岩恋恋不舍。“知道了,少打电话多寄钱,我记住了。”“大哥。”“走不走倒是”颜岩凑过去,小声说,“我看见你偷偷往姐的箱子塞了东西。”颜战说,“你还想不想要钱了”“我不会说出去的。”她笑眯眯的,“而且我相信,时间能解决一切问题,你要常来常往哦。”那神情里面藏着几分认真。颜战说,“滚,快滚。到了别忘打电话。”颜战还是悄悄开车尾随着她们去了机场,看到两个人有说有笑的从出租车上下来,他稍稍松了口气。他不确定颜岩现在的状态是真的渐渐释然还是为了他而演戏。所以当她提出去念书的时候,比起松了一口气,颜战更多的是担心。好在,苏红愿意陪着。女人这样一个决定让他多少有些惊讶,可是他暂时什么也不能表达,他把奶奶留下的那串红珊瑚手串留在了苏红的行李箱里,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能发现,不过颜岩说的对,时间总能解决一切。从机场回来,他开车经过公园,觉得熟悉,于是停车走了下去。是先前跟白露一起来过的地方。鞋子踩在硬硬的鹅卵石上,他沿着小路缓缓的走,不知不觉到了那条长椅旁边。一对年迈的夫妻正坐在那里,妻子在教小孙子给鸽子喂食,丈夫则靠在椅背上翻读着报纸。他又穿过公园拐进了一条街巷,附近商店林立,他买了一束红玫瑰朝着府新公寓走去。正午的阳光把白露的屋子照的淡白。几处兜转,他始终没有找到白露口中的红色珐琅花瓶。他的视线穿过客厅,最终落在阳台上。窗户打开,他欠身瞧过去,一个半米高的花瓶立在圆形松木小桌上,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他费力的把它拿进来,正要擦灰,哗啦一声,花瓶肚子里传来什么东西磕碰的声音。是一款袖珍的黑色录音笔,只有拇指大小。颜战把它拿在手里看了看,试着摁了下去,很好,还有一格电供他使用。然而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里面竟然传来张崇光的声音颜战把修剪好的玫瑰插在花瓶里,阖上门离开,长长的走廊氤氲着一层雾气,初雪要来了。他加快了脚步,穿过楼梯,穿过变得空旷的广场,逃似的钻进车里,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你找到他们的证据了吗”“没有,我不想做了。”“不想做了不,你现在已经无路可退了。”“我想离开这里。”“他们会放你走吗”“为什么不,我又没有妨碍到谁。”“你在暗处搜罗他们走私的证据,如果被薛亮知道了,他会放过你吗”“我并没有得手,而且我也已经打算放弃了你给我的钱我可以还给你。”“你太天真了。他们不会放过你,何况你亲自拍了那么多亲密的照片,一旦泄露出去就是惹祸上身。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助我把他们打倒”“我不愿做了我死也不受你的威胁”“死那也是需要勇气的。”张崇光嗤笑的声音从录音里传来,“白露,按我说的去做吧,随便你用什么手段,只要把证据交给我,你就能真正的解脱了。”颜战扑到方向盘上,耳边回顾着录音里的每一句话,他的气血都在倒涌,他荒谬的哈哈大笑起来。阿战,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自信。吴坤容在他耳边说。你的判断就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