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夏笑嘻嘻地说道:“公子仙人之姿,初夏对公子一见钟情,倾慕已久。”陆皖虽是知道她的心思,但她这么明明白白地说出来他倒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陆皖红了脸,扭头便走,也没有说话。林初夏却以为他是默许了,跟着他一路走到街上。世道乱,百姓食不果腹,许多小孩子都蹲到街上乞讨求生。陆皖和林初夏走在前边,后面有好几个小乞丐紧紧跟着,都不过六七岁年纪,衣衫褴褛,手里捧着一个破碗,寸步不离。林初夏见到这一群比自己还粘人的小鬼不禁有些发窘,想赶走他们却又不好意思。林初夏拿出一块碎银子想丢到一边让他们抢,借此支开他们。刚伸手却被陆皖拦住。林初夏抬头看了一眼陆皖,笑道:“怎么陆公子这么握着我的手,是准备接受初夏的爱意了吗”陆皖松开她的手,冷冷说道:“姑娘若是不能真正帮他们就不要帮。这样不仅帮不了他们,反而会害了他们。姑娘给他们一整锭银子,他们必会争抢打架,或许还会有人因此受伤。”林初夏赧颜,讪讪笑道:“啊还会这样我没想到。”陆皖道:“不是没想到,是你们这些人享惯了富贵安逸,从来不曾为他人设身处地的想过。”陆皖走到旁边的糕点铺子买了一些糕点,又换几贯铜钱,让老板剪了穿铜钱的线用袋子装着。林初夏急忙接过那一袋子糕点道:“我帮您拿着,保证不偷吃。”陆皖道:“不算偷吃,本来就是为了换开银子买的,你吃便是了。”林初夏一边帮他分发糕点钱币一边问道:“你刚刚那么说,意思是你曾经历过贫困苦难了”陆皖摇摇头:“其实我也没经历过实质上的苦难。可是我妹妹丢了。我不知道她是生是死,现在过着怎么样的日子。她丢的时侯也跟这些孩子差不多大。或许她也曾和这些孩子一样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就算我现在找不到我妹妹,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孩子饿死。”林初夏道:“哦,是这样啊。”陆皖将手里的铜钱都发给了那一群小孩子,林初夏胡乱抓了几块糕点留着,剩下的也都给了他们。几个小孩子拿着糕点狼吞虎咽,林初夏拍着一个小孩子的后背帮他顺气:“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小心别噎着了。”那个小孩子百忙之中还腾出嘴巴说道:“谢谢阿姨。谢谢阿姨。小豆子从来没有见过阿姨这么好的人。”林初夏一下子就变了脸,掐着腰同他理论:“你娘没有教过你吗出门看到未嫁的姑娘都要叫姐姐,怎么可以叫阿姨呢小朋友你这样可不行”陆皖见林初夏那剑拔弩张的样子不禁笑了笑,转身离开。林初夏一扭头又不见了陆皖也不顾的和那小孩吵架,急忙跑过去追他。林初夏气喘吁吁地跑到陆皖身边,张开双臂拦住他:“陆公子你人怎么这样怎么说走就走了,也不打声招呼”陆皖道:“陆某本来是打算跟初夏姑娘告辞的。可姑娘正忙”林初夏打断他:“那怎么能怪我呢不是刚刚白捡了个大外甥么”、霸王餐大外甥她竟能这样解释陆皖轻笑一下,还没说话,林初夏却惊异道:“原来陆公子会笑啊我还以为是陆公子自知一笑倾国,为了社稷民生从来不笑呢”陆皖看着林初夏煞有介事的表情不禁又笑了声,林初夏捂着脑袋大叫:“你竟然又笑了。完了完了,这是要倾国倾城啊完了完了,我要死了。幸福总是这么突如其来,我却没福气享受”林初夏表情夸张,似乎是刻意逗他开心。陆皖笑着笑着却出了神。这么些年,好像却实没怎么笑过了。家仇未报,他蛰伏吴州十年,师傅整日都要他练功杀人,哪里有人关心过他开不开心。林初夏扯了扯陆皖的衣袖:“陆公子笑起来可好看了,为什么不多笑一笑呢要是之前没人肯逗你笑,以后就要我逗陆公子笑好了。”陆皖没有搭腔,半晌才道:“初夏姑娘,天色不早了。陆某告辞。我得回去了。”林初夏仍是扯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什么天色不早了啊现在至多不过申时,还早着呢,你那么着急走干嘛呀我给你闯了那么大的祸又吃了你的糕点,总得请你喝杯茶或者是请你吃顿饭嘛你要是不同意我可会记你一辈子,天天过来烦你的。”陆皖本来是不肯的,却耐不住林初夏软摩硬泡只得勉从。初夏带着他一边闲扯一边找那家林初夏常常去吃的远在城西的酒店,二人直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到。陆皖甚至怀疑林初夏是在故意拖延时间,可是既然答应她了也不好再反悔,只好随她去了。那酒店装修的很是典雅,桌椅大都是花梨酸枝等较为贵重的木材,想必饭食的价格也不会很低。陆皖倒也不是没去过比这里还好的店,可刚刚他把身上大部分的钱都给了那些乞儿。若是找个小饭馆还行,来这种地方,陆皖摸摸口袋,确实是囊中羞涩。陆皖瞧了一眼林初夏:“林姑娘,陆某今日带的银子不多,要不还是改日吧。”林初夏把他拉到二楼一个靠窗的桌子旁,强摁着他坐下:“没关系,本小姐有的是钱。小姐我请客。”林初夏大叫一声“小二”就开始点菜,什么“郎骑竹马来”“窗寒西陵千秋雪”“海大入荒流”“无边落木萧萧下”“初日照高林”“入骨相思”一句一句,好像是在念诗一样,陆皖听的云里雾里的,也没懂怎么回事。初夏叫了十几样突然停了下来,万分不好意思地问了下陆皖:“咦,陆公子怎么不挑我只顾的自己挑了,竟忘了陆公子。”陆皖瞧了下菜谱,都是些不知所云的名字,猜都猜不出它们到底都是些什么。林初夏点的那些菜,虽说莫明其妙,但却有一个共同特点,就是贵。十几盘菜,现在怕都花了几十两了。再者说两个人十几道菜差不多也够吃了。自己又没拿银子,白吃人家的东西,还挑什么算了,还是不点了姑且陪她吃完这顿饭饭,自己便要回家了。林初夏见他执意不点,皱了下眉:“陆公子太客气了。怎么能不点菜呢想着陆公子没来过这家酒店,不知道这家酒店都有什么特色。那好吧,初夏义不容辞,就帮陆兄挑几样吧了。”林初夏拿起菜谱又读了起来,七字一顿,又是一首七律。点完,林初夏又以征询的语气问了下陆皖:“陆兄,十四道菜,可够吃吗”陆皖道:“承姑娘盛情。这些菜,足矣。”一盘盘菜端上来,分明就是“竹笋炒肉”“麻婆豆腐”“红烧狮子头”等菜色,那一句一句的诗又是什么情况他仔细观察了一遍,那个乌龟汤最有可能是“海大入荒流”,“相思入骨”定是那个脆骨红豆。林初夏看到陆皖瞧着那些菜呆愣愣的,还以为是自己只顾吃饭冷落了他,便隔着那张大桌子给他指了指:“陆公子,那个初日照高林味道还行,你尝尝。”陆皖微笑着点点头,肚里一阵郁闷。“初日照高林”哪个哪个他又环视了整张桌子,一碗鸡蛋羹上面飘着许多叶子细小的青菜,如同茂林一般。除却初日都被打碎了沉在底下,俨然就是“高林”。陆皖舀了一勺放进碗里。林初夏却挪了凳子跑了过来:“陆公子,那诶乃一声山水绿固然好喝,但是你还是应该尝尝这初日照高林才不算枉费我的一番心意嘛”陆皖瞧了一眼碗里的鸡蛋羹,“诶乃一声山水绿”天哪到底哪个才是“初日照高林”啊啊林初夏夹来一筷菠菜荷包蛋,陆皖只觉眉毛有些抽搐:“这个,这个菠菜就是初日照高林”林初夏道:“是啊。怎么样有诗意吧一个普普通通的菠菜荷包蛋就被他们做出初日照高林的样子,着实了不得。这道菜十两银子也是值了。”陆皖“呵呵”干笑两声也没搭腔。林初夏一边吃着菜,又道:“陆公子,你刚刚说你丢了妹妹,你妹妹长什么样子我人脉广,倒是可以帮你留意一下。”陆皖轻叹道:“不见得能找到,我为找她也动用了很多人力物力,每次都是只打听到一点消息然后就没有了。我也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她一面。我妹妹的模样她的模样长的是很好的。我妹妹很漂亮,很乖巧,很可爱,她也很喜欢笑。我们家里就数她最讨人喜欢。”林初夏道:“漂亮虽然不具体,倒是一个特点。她丢了几年了丢的时候有多大”陆皖苦笑一声,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已经有十年了,那时候我十岁,妹妹才六岁。现在她该有十六岁了。十六岁,别人家的姑娘十六也已及笄应该许嫁了。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也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样的地方,过着怎么样的生活。我六年前得到过一次她的消息,说是被过路的戏班子买走了。戏班子那时何等肮脏混乱的地方她从小便没吃过苦,又不会武功,我一直一来都没敢敢想过,她现在究竟过着怎样的日子。我爹娘平素是将她放在心尖上疼的,若是知道她可能在那种地方,不知道会心疼成什么样子。这六年我也一直派人去各种戏班子找,可是毕竟年头多了,女大十八变,她肯定和小时候的样子不一样了。这么些年,一直都没有结果。”林初夏“哦”了一声:“你之前是不是也很宠她”陆皖不假思索:“当然,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自然宠她。若是老天肯将妹妹还给我,我必不惜性命也要护她周全。”林初夏惊道:“唯一的妹妹那映月姑娘呢”陆皖瞧着林初夏的神色,狐疑道:“林姑娘为何如此吃惊陆某从未说过映月是我亲妹妹啊”林初夏仍是惊骇不改:“映月姑娘不是你亲妹妹”陆皖道:“她是我捡来的。六年前我得到消息,说是我母亲和妹妹可能在湘鄂之地。我去找了,可只找到了母亲的尸体,妹妹还是没找到。当时鄂中大旱,映月在逃命,我瞧着她和我妹妹生得很像就救了她。我给她改了名字,认她作妹妹,这么些年一直养在身边。”那映月姑娘那么漂亮,竟不是他亲妹妹。林初夏暗自恼了一下,还是笑着说:“这样啊那陆兄的亲妹妹叫什么名字呢”陆皖略顿了片刻,道:“映雪。她叫陆映雪。”林初夏又夹了一筷“初日照高林”放入口中。刚咽下去又开了口,笑道:“陆映月,陆映雪。仿佛兮若浮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陆兄家里的人倒都会取名字。我观陆兄你和映月姑娘的容色,料定映雪姑娘也必定当的起这句诗。”陆皖笑了笑也没说话,兀自吃饭。林初夏又突然问道:“陆兄已及冠,不知陆兄台甫是什么”陆皖吞下了那口汤,道:“在下字长思。”林初夏沉吟一声:“长思。陆长思。”突然想起了世说新语诸葛靓的故事。索性开了个玩笑:“君字长思,为何所思”陆皖脸色略变:“长思,自是有事须记,永生永世不敢相忘。”林初夏问道:“是何事”陆皖别过脸道:“此事却不能轻易对人言。”林初夏却笑了:“若不能轻易对人言,你就不该说上面那半句话。话说半句,自然引人揣测。你瞧过世说新语吗里面有一段:诸葛靓在吴,于朝堂大会。孙皓问:卿字仲思,为何所思诸葛靓对曰:在家思孝,事君思忠,朋友思信。如斯而已。看人家诸葛靓,如此回答,不是皆大欢喜要不然你也可以说:思家,思国,思社稷。如斯回答亦显得你忠义万全。”陆皖“哦”了一声没有说话,仍是认认真真的扒饭。林初夏咬着筷子瞧了他好大一会儿,说道:“长思,你是不是不喜欢说话。”陆皖夹菜的筷子顿了一下,还是将那菜放进了碗里。初夏瞧他出神,便问:“长思,你怎么了”陆皖低头搅了下手中的饭碗:“没什么。从小爹娘师傅就教我食不言寝不语,平常吃饭的时侯桌子上都是安安静静的,没人敢说话。”林初夏红了脸:“哦,这样啊。你们家规矩还真多。我好像的确是有点聒噪。”陆皖抬头看着林初夏,微笑道:“不聒噪。我很喜欢。”说出口,却又觉得哪里错了,急忙改口:“我是说”林初夏却打断他:“你是说我能陪你说话,你很高兴是不是你能不嫌我聒噪,我也很高兴。”陆皖点点头“嗯”了一声。林初夏大笑:“长思你武功盖世,我本以为你会是个鲁莽汉子,没想到你竟天真可爱成这个样子。”陆皖皱皱眉,没听懂这句话的属性。她到底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初夏瞧他这一副茫然的表情,笑得更加大声了。酒足饭饱,林初夏摸了下肚子:“嗷,撑死了”说着,她一探衣袖,瞅了下一侧的陆皖,陆皖只觉大事不妙。果然,林初夏说道:“咦,钱袋忘了拿。”说好的她有钱她请客呢她一定是存心的。陆皖脸色有些发青,摘下了腰间的玉佩。林初夏却按着他的手:“这都是我的错,怎可让长思你破费”林初夏往楼底下望了一眼,抓住陆皖的手从窗间跳了下去。堂中伺候的小二一愣,瞧着窗边杯盘狼藉的桌子,扯着嗓子大喊:“掌柜的,有俩江湖小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