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的耻辱,她一直都没想过要留下她。她对他说:“孽庶已夭,君兴当尽。”何其残忍她只以为他是为了那个孩子才对她另眼相待的他之前是说过一些气话,她全都相信;可他说他会永远对她好、好好过一辈子,她竟一个字都不肯信。沈子忱道:“是我错了,或许我本不该这样留她在身边。那个孩子她不想要我也不该拦着。从一开始就不被祝福的孩子,出生之后也不会快乐的。她既不愿意,又何必逼她。我想清楚了,待她出了月子,我便放她离开。”瞿庭东闻言却急了:“公子要送福生姑娘走那怎么可以”沈子忱含笑看着瞿庭东:“为什么不可以”瞿庭东回眸瞧着沈子忱。沈子忱略有醉态,可眼睛却十分清明。瞿庭东本以为沈子忱至少已醉了八分,如今却有些心虚,谨慎地说:“公子送福生姑娘走,那福生姑娘今后要怎么生活福生姑娘手无缚鸡之力,不过一弱质女流。之前在江湖上飘荡,过得都是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今公子若不肯要她了,无沈府高门庇护,福生姑娘该如何自处更何况女慕贞洁,男效才良,福生姑娘既已是公子的人了,必当从一而终,怎会另嫁”沈子忱瞧着瞿庭东却笑了:“我是搞不懂你了。叫我看来,你这脾气竟比福生的还难猜些。明明是自己喜欢的,何以总是要往别人怀里推不过家仇而已,当年都不在意,这八九年过去了怎么反倒惦记成了这样”瞿庭东僵在那里。沈子忱看着瞿庭东的神色,依旧是那般冰冷默然,没有一点温度一点情感,他突然间竟又想起了福生的那双眸子。沈子忱看着桌上的酒突然没了兴致。他直起身子想要离开,临走前看到桌上的酒壶,又抓过来一口饮尽“啪”的一声掷到地上。沈子忱扭头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瞿庭东:“不要老拿复仇当幌子,我知道你想要什么。趁我还有些耐心,你最好安分守己,或许我会帮你。”说完也不顾得看瞿庭东的表情,转身便走了。临湖曲水,一路回廊上皆是红绡软帐,似是通往女子香闺。然而房内却只是一排排书架,除此之外不过榻几、桌椅、屏帷、笔砚、琴箫而已,竟如文人书斋。面北有窗,窗下是一张画案,笔山上狼豪徽墨尚湿,案上搁了一沓宣纸。窗外植有翠竹,恰好是日中时分,阳光越竹而过,竹影斑驳于屋内,宣纸上似墨竹又成。花座上摆有兰花佛手,芳香盈室,雅意毕现。紫檀木制的博古纹多宝格下搁着一口画缸。哥窑出的冰裂纹青花大画缸,宝蓝色的底,上面是一朵朵错落有致的冰梅花。缸里插了不少卷轴的画,一名绯衣女子长跽在画缸旁将那些画全都取出来。画轴上系着各色的丝绦,颜色各异,像雨后浩空上的虹:红,橙,黄,绿,青陆皎又翻开那些丝绦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小字,轻声诵道:“甲午年,乙未年,丙申年,丁酉年,戊戌年。”“不对啊。”陆皎摸摸头,回头看了下一旁桌子旁正裱画的丫鬟,高声道:“阿篁不对啊我的画怎么少了己亥年的那幅画呢我用蓝丝绦系着的那个。”隔了半晌,阿篁才慢悠悠地过来,拿了一副卷轴画,轴上系着一条紫色的丝绦。阿篁幽幽说道:“小姐,丢了也是好事。一年一幅,您都画了七年了,彩虹的颜色都快给您凑齐了,要是一幅不丢,您明年轴上要系上什么颜色的丝绦啊”陆皎泄气地坐到地上,长叹了一口气。她接过阿篁手中的画轴,解开上面的紫色丝绦,展开画轴,逐渐露出画中人的眉眼。画里面是一个眉眼俊秀的年轻男子,一身青衣立在桃花树下吹埙。漫天红雨之下,那人青袍缓带飘然出尘,仿佛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个。整幅画没有题字,没有印章署名,只有左下角用簪花小楷写了一个“珏”字。陆皎道:“丢的是我去年画的那一幅,是哥哥立在院中发呆。他扬着头看着西南方,袍子的下摆都被风吹的堆满了灰,可他出着神,都不知道。我站在廊上看了他半天,他自然也不知道。我记住那样子画了下来,可是画到下摆偏偏就忘了那灰是怎么在那里,到底没有画上去。他一身白衣出尘,如同一尊神祗一般 阿篁,我想我是魔症了,怎么办”阿篁无奈的摊摊手:“还能怎么办您就告诉公子,说您为了他都魔症了,要他负责,要他娶您。”陆皎又叹了一口气:“可是阿篁,他是我哥哥啊”阿篁道:“这个更好办,这几日殿下就要来青州了。殿下的心思您是知道的,他总不是您的哥哥吧再者说,殿下可一点不比公子差,您嫁过去做王妃,这也算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啊”陆皎大怒,骂道:“死丫头,又胡说容与师兄知道你在他背后这么编排他,绝饶不了你。”阿篁撇撇嘴:“奴婢才没有编排殿下,这可是殿下亲自跟我说的。”陆皎笑道:“怎么跟你说的若共你多情小姐同鸳帐,怎舍得你叠被铺床我是不中意他的,要不我就把你给他送过去,谢他厚爱也算是君子成人之美了。好不好小姐总是疼你的 ”阿篁却羞红了脸:“小姐,您一个姑娘家家的,怎么说话那般没羞没臊”两人嬉笑了好一会儿,陆皎才正正颜色,道:“阿篁那幅画到底什么时侯丢的怎么丢了毕竟是我花了数十天画的,就这样丢了,总归是可惜。”阿篁道:“都丢了一年了,这个时侯再说可惜不是晩了点么小姐平日怕公子看到这些画,每每都将这些画藏起来,公子看不着,小姐也不常翻,以至于丢了也不知道。去年殿下来青州的时侯常在小姐的书房转悠,小姐信殿下,怕是也没留意过。”陆皎疑道:“你是说是容与师兄拿了我的画他没事拿我的画做什么”阿篁道:“殿下可夸过您好多次,说您画的一手好丹青,想收藏您的墨宝呢。您平素画的那些东西哪有您为公子画的这几幅丹青用心”陆皎道:“不会的,容与师兄要向我求画,总会向我说,不会不吭声随便拿我的东西的。”阿篁“扑哧”一笑:“殿下就是要求您的丹青也得是画他自己,看到公子的画相,必定是醋坛子要翻了。他不毁了那画都是好的,您还要他跟您说”陆皎这才明白她又是在取笑自己,嘟着嘴离开了,阿篁唤她,她却连头也不扭,摆摆手大喊一声:“小姐登东去了。注1”注1登东:上厕所的雅称。、容与47容与陆皎几日之前便闹腾,整日在院子里大喊大叫:“容与师兄要回来了容与师兄要回来了”陆皖也收到几封书信,因此李皓来府上的时侯他确实也未觉得惊异。李皓原名李琰,当今皇上的嫡出幼子。因出生时尚未足月,自幼有不足之症。少时体弱多病,皇后做主将其送到吴州,跟随青崖真人习武,且习天下之术。为避人耳目,自改其名为李皓,表字容与。在吴州的时候,李皓与陆皖共用一个书房。还曾有一段时间,二人共侍在青崖真人身边,同寝同食。李皓进陆皖的房间向来不敲门,只如进自己的房间一样。陆皖只听脚步声与推门声便知来人是不是他。年前陆皖曾答应林初夏,要帮她做一个杯子。拖到过年后,陆皖这才动手要做。陆皖当时正专心致志地刻杯子,闻声抬头便笑道:“皓儿来了”李皓闻言却沉了脸。陆皖放下手中的东西,抚了抚额,笑道:“不对,是容与,容与好了吧是师兄错了容与这般风尘仆仆的赶过来,是从吴州还是从京城来的”李皓又重新勾起了嘴角。他负手过去看了看陆皖面前的桌上摆着的东西,一堆乱七八糟的小石头,上面还粘着一层碎屑,本来满是好奇的脸上尽是失望。他的手没有动,依旧负在背后,只是脸凑过去看了看:“师兄最近又在学玉雕啊这么一把销铁如泥杀人如同切菜的玄铁匕首,如今竟被你用来做雕玉的琨昆吾刀而且这个待诏手艺也忒差劲,这么好的籽玉被你毁成这样。师兄该叫映月帮你,映月画的一手好丹青,给你起个样子,想也不是难事。”陆皖走到门口的盆架旁洗了洗手,取了毛巾擦干:“不过是哄女孩玩的罢了,如果做得太精细的话,反倒显得我太刻意了。小玩意儿,不用映月起样子。”不过是哄女孩玩的罢了不用映月起样子李皓心里略有些紧张,还是故作随意地问道:“师兄有喜欢的女孩子了”陆皖走到桌旁给自己沏了一杯茶,又抬头看了眼李皓:“你喝不喝”李皓问道:“什么茶”陆皖道:“雨前龙井。”李皓撇了撇嘴:“雨前的龙井啊没有明前的吗师兄最近是不是零花钱不怎么够,竟然这么委屈自己 ”陆皖用茶杯磕了磕桌子,道:“你喝是不喝”李皓爽快地回答道:“喝”陆皖沏好茶放在一边,端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口。李皓走过去坐在他旁边,浅啜了一口茶:“雨前的就雨前的吧,偶尔粗茶淡饭一下也可以。不过本草经上可说了,明前茶养肝明目,疏风清热,化痰除燥。可不能光为省这几两银子。”一杯喝完,李皓又道:“师兄,刚刚你说送东西哄女孩子开心,是不是我未来的嫂子我认识吗”陆皖笑道:“绕了这么一大圈,扯这么远,你怎么还没忘这个呀那个姑娘你不认识,其实我也没有见过几次。不过,她很可爱。我送她杯子是因为我曾经答应过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嘛”李皓松了一口气:“不是映月便好。”陆皖看了他一眼,还未说话,陆皎却到了门前:“说我什么呢”李皓笑道:“说曹操曹操到啊”陆皎道:“容与师兄几时回来的都没见你去找我玩。”李皓道:“刚来。不过我方才确实去找过你,可你不在。我转了一圈,阿篁也不在。”陆皎“呃”了一声本来想说“我刚刚出恭来着,净房里没草纸,我喊阿篁去送 ”,可她看了一眼陆皖,硬生生忍住,又扯出一个笑来:“方才 方才我和阿篁一起去孙嬷嬷那里,请教她刺绣来着,她要我帮她画几个绣样 ”陆皎挨着李皓坐下,正好与陆皖面对着面:“哥哥,要茶。”陆皖又倒了一杯茶给陆皎,扭头还是问李皓:“容与,你从吴州过来的还是从京城过来的刚刚问你的问题,到现在还是没有回答。你来的时候看过师傅没有还有,容与你年前不是说皇上要封藩了么定了没有”李皓道:“定了,定了。父皇封我在相州。我在宫里过了年,之后就回了吴州,师傅很好,还是师傅叫我过来找你们玩的呢”陆皎笑着就要起身,福身道:“妾见过相王殿下。殿下既然有了封邑,不知何时去就藩呢”李皓也笑道:“映月师妹不必多礼。小王领受了。至于就藩么母后要我大婚之后就就藩,可如今媳妇儿还没谱。”陆皖道:“你堂堂一个皇子,又是嫡出,想找个王妃还不容易就是心太野了。既然已经封过了藩,你今后也就是一地的藩王了。相州地属中原,土地平旷,沃野千里,物阜民丰,的确是个好地方。日后师兄路过相州,是有机会喝到明前茶了。”李皓兀自斟酌:“好说好说。”一杯饮尽,李皓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李皓扭头看着陆皎,说道:“映月,我从吴州给你带了一些香片,有玫瑰、茉莉,还有珠兰、桂花。你之前在信上不是一直说喝不管青州的粗茶么师兄是五大三粗的汉子,委屈也就委屈了,你可得自己心疼自己。容与师兄不能常在你身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陆皖坐在一侧,竟无言以对。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咳了一声,清清嗓子:“容与今天晚上就在府里住下吧。来日方长,有什么事情以后还可以说。叫你的随从把行李抬到我房里,你今晚就睡在我房里。”李皓一下子跳了起来:“什么为什么要我跟你一起睡”陆皖一脸无所谓的模样:“没关系,师兄不嫌挤。你生性奢靡,一般的客房你不肯住。可你又不长住,再费功夫给你收拾一间房也没必要。再者说,师兄长久没见你,也想跟你秉烛夜话,促膝长谈 ”“可 ”李皓蹙着眉:“师兄你晚上打呼噜太严重了。我不想跟你睡。”陆皖“啊”了一声,表示闻所未闻,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回事。李皓却痛心疾首地说道:“唉师兄你可知本王之前忍得有多辛苦么之前是不好伤你的心,怕你太自责。咱们两个的年龄加在一起也是不惑之年的人了,老睡在一起像什么话再者说本王这次是要来玩一阵,是长住,总不能老和师兄你挤。本王要是和个姑娘睡在一起还有得解释,咱们俩男人睡在一块,要是传出去可得被人家怎么说啊就算不被人说成断袖那也得被说成分桃啊若是大家都知道相王殿下喜好龙阳,那本王的相王妃可不就更没着落了么那本王这辈子都就不了藩了。”陆皎打了下李皓的手:“瞧你没大没小的在师兄面前还一口一个本王,要是师傅在这里,免不了又要罚你。”李皓笑嘻嘻地看着陆皎,也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