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切期盼的眼神,令每一个与之目光接触的人都不免动容。直到第二天傍晚,两个警察走进来。他们拿出一只白色的运动鞋,说是江桥上找到的,请他辨认。陆群飞只看了一眼,便面如死灰。他瘫坐在座椅上,双手捂住了脸。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劝慰了几句后,便将详细的经过与他说明。千草是在北城高中附近的公用电话亭打出那通电话的。按时间来推算,陆群飞离开学校赶往千草家的这段时间里,她还在学校。以她的伤势,她知道自己跑不远。她一直躲在学校里的某个角落,等他离开后才出来。也就是说,她从走下天台的那一刻,就已经下定了赴死的决心。她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与自己最爱的人通完电话,便搭上了向南的出租车。通过对当事出租车司机的询问,确认了那是一个个子瘦小,身穿男式棒球外套的小女孩。“那个小女孩瘦得可怜啊,看一眼就忘不掉。”这是出租车司机的原话:“她说要去南区。我看她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一路上多问了几句。她什么话都不肯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内向的小孩。到了目的地,她掏了半天的口袋才掏出十元钱,还不够起步价呢。我看她孤零零的一个小女孩怪可怜的,就说算了。嘱咐了她几句注意安全就走了。那儿离江桥还不到五百米的距离。我要是知道她是要上桥寻短见,说什么也不会让她离开的。话说回来,现在小孩的心理承受能力真是太差了。失恋了,想不开;考试不及格了,想不开;父母没给买手机,想不开。我们在他们这么大的时候,神经比电线杆子还大条,摔打着就长这么大了。你说是吧警察同志。”另一名目击者称,他开车驶过江桥上时确实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大桥中央一侧。衣着和身型特征都与千草相符。那时大概是晚上八点左右。她是什么时候跳下去的没有人知道。接到报警后,警方迅速展开了搜寻。直到第二天傍晚,他们才在离桥头一百米的地方找到了这只掉落的白色运动鞋。而江桥的下面,则是波涛汹涌的滚滚江水“江水流速急湍,几乎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恐怕,连遗体都很难找到。”最后,警察同志如是说。陆群飞起身,僵直地走出警察室。他径直来到一楼的洗手间,反锁上门。他一拳砸在白瓷砖墙上,紧接着又是连续的挥拳,直到手关节的破口处渗出了猩红的血液,沿着墙面潺潺流淌。他的心此刻也在滴血。他的额头顶在墙上,泪水顺着光洁的面庞滑落而下。只要一想到千草在面对江水时抱着怎样一种心境,他就感到心痛入骨。现在想来,有好几次,千草在与他目光对视时,那双漆黑的瞳仁里都像有一种求助。而他,只当她是天性胆怯使然,并未多加留意。他应该早些发现的。在千草提出转校后,就不该再让她回到学校。他太大意了。他看不到黑暗,并不代表黑暗不存在。他拖着还在滴血的手臂,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失魂落魄地走出警察局。外面已是暮色苍茫,绯红的夕阳沉入天边,一并带走的是这个冬日里最后一丝余温。他知道,黑夜已经来了。、9随着受害者的身故,这件骇人听闻的校园霸凌事件也随之浮出水面。各路媒体争相报道,一时成了各大板块的头版头条。由于案件涉及未成年人,当事人的真实姓名皆被隐去。也未有影像之类的东西见诸报端。所有参与这起霸凌事件的嫌疑人均被北城高中除名,包括盛夏。林伯母主动提出与千草的父亲离婚。在这起事件中,受害者一方是她的继女,施暴者一方是她的亲身女儿,左右都难辞其咎。匆匆地结束了这段不到三年的婚姻,她带着女儿搬到了东区。盛夏已经没什么机会再见到陆群飞了。十六岁生日那天,她坐上地铁,绕了大半个城市来到陆群飞的学校。当他走近她的身旁,他的目光并未在她的脸上有片刻停留,像个陌生人般与她擦肩而过。“群飞哥”盛夏在身后叫住了他。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特别想你,每年的生日都是跟你一起过”“跟我无关了。”短短的几个字让她瞬间掉下了眼泪。“群飞哥,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当作不认识我”“我但愿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他欲离开,盛夏再次叫住他。“我搬家了”她泣不成声,“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搬家了妈妈和千伯父离婚了,也许,我注定不能有一个完整的家。以前,有你在,每次难过,还能找你说说话。现在,连你也要离开我了群飞哥,我的家没了,学校也把我开除了。这样的惩罚对我还不够吗为什么你也要对我这么残忍”“在千草经历每一次暴力,而做为家人的你冷眼旁观甚至参与其中时,她心里也在想: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他说完就走了。盛夏看不到他的表情。他没有回头,他始终没有回头。那一刻,盛夏怵然发现了一个真相:她和他之间,即便共同拥有着成长的美好回忆也好,还是共同拥有着千草离世的黑暗记忆也罢,他们都不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两个人了。在他们之间,永远会隔着一道以生命为代价的深渊。即使有一天他原谅了她,那道深渊还是会在那里。一直一直,从生到死,永恒不变。这个发现令她心碎。、第二卷 1六年后。沈崇安从宽大的双人床醒来,感觉头痛欲裂,身体像不属于自己的。他勉强翻了一个身,映入眼前的是一张陌生女人的睡脸。他着实吃了一惊,忙环顾四周,确定这是自己公寓的卧房。这女人怎么会在这里沈崇安不想在床上多呆一分钟。他起身穿上了睡袍,走进卫生间。他打开冷水冲澡。在逐渐恢复的意识中一点点搜索关于昨晚的记忆昨天晚上,他参加了某个著名的威士忌品牌举办的酒会。晚宴时偶遇英国的老同学。一时兴起,多喝了几杯。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再也想不起来了。从刚才下床踩到地上的那条红色鱼尾长裙推测,躺在床上的女人应该是酒会上站台的模特。该死沈崇安很想揍自己一顿。虽说他也交往了不少女朋友,但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同床共枕这还是头一回。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最好在她醒来前离开这里他穿戴完毕走出衣帽间来到卧室外的客厅,按响了桌上的座机。不到一分钟,一个纤细的身影从门外进来。“沈总。”千千走到沈崇安跟前,垂眼等待吩咐。“倒杯咖啡。”他懒懒地说道。虽然咖啡机近在咫尺,他还是选择仰靠在柔软的沙发上不愿意动弹。千千盛出一勺咖啡豆,倒入咖啡机,按上开关。少顷,一杯香浓的咖啡端到沈崇安面前。他抿了一口,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今天周几”“周末。”千千回答。“该去看老太太了。”沈崇安揉着太阳穴问她:“婧婧呢”“婧婧一早就出去了,说是找一位老师辅导功课。”千千如是说。“辅导功课”沈崇安明显不相信这种说法,“这丫头又在搞什么名堂。你让她马上回来,一同去近郊看母亲。”千千点了下头。说话间,卧房的门打开了。一个女人倚靠在门框上。她长发蓬松,身上只穿着一件男式的白衬衫,下摆处出一双修长圆润的美腿。“崇安,怎么起来也不叫我”她的口气带着些嗔意,趿着男式的拖鞋走过来,懒懒地在沈崇安身边坐下。仿佛是在自己的家里一样随意。从一个陌生女人的嘴里这样亲昵地叫出自己的名字,沈崇安更觉得如失忆了一般无从想起。就在女人的头快要挨上他的肩膀时,他下意识地向一旁挪开了一段距离。“你昨晚送我回来”他的眼神与他的声音一样冷漠。“沈公子真是贵人多忘事。”女人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妩媚地笑着凑到他的耳边道:“你昨晚怎样雄姿英发怕是也忘了吧”她伸出白皙柔软的手像蛇一般在他的胸口上游走。沈崇安站起来,依然面无表情。“昨晚喝多了,很抱歉。”他从上衣内侧口袋取出一张金卡,递与她:“我最近有事,这段时间不用联系我。”这明显是个逐客令。女人摆弄着手中的金卡,美丽的脸上挂着一抹冷笑。“早就听说沈公子年少风流,果然不负传闻。”她将金卡放到沙发上,起身把长发拢在耳后,“不过,我认为昨晚的美好回忆是无价的,你说呢”她突然反手给了沈崇安一个耳光,打得并不重,但足以让他感到疼痛。她凛冽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进入卧室,换上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走出卧房客厅。沈崇安捂着一侧脸颊,拿眼睛看一旁的千千。千千笔直地站着,两条纤细的胳膊交握在身前,依然低垂着眼帘。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到。“把领带拿来。”他不动声色地说道。千千恢复了听觉似的,转身从衣帽间取来一条深蓝色斜纹领带。在沈崇安的衣帽间里,少说有五六百条领带。她每次都能挑出与他身上的西装最相得益彰的那一条。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做到的。她将领带围在沈崇安的衬衣领子里,熟练地打结系上。她在无意识地抬眼间,发现沈崇安一直在注视她,那是一种探究的眼神。“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把你留在身边连沈夫人要你,我都不舍得给。”千千只是沉默着等待答案。“对,就是这样。”沈崇安的嘴角弯起一抹满意的微笑:“你不说多余的话,不看多余的风景,这是你聪明的地方。”千千浅浅一笑道:“聪明人多看一眼,只会更聪明。愚笨的人多看一眼,反而更困惑,我只是选择了愚笨的方式生活罢了。”“所以,刚才的事让你困惑了”沈崇安的表情似笑非笑。“是有一点”千千诚实回答。“你今年二十一了吧,还没有男朋友”沈崇安明知故问。这些年,她一直在他身边,她在他面前是透明的。“我一个人挺好。”她垂下长长的睫毛。“我给你介绍一个”沈崇安正色道,又似在试探:“你喜欢什么样的是风趣幽默的,还是成熟稳重的”“沈总,你又拿我寻开心了。”千千连忙说道:“我去给婧婧打个电话。早餐已准备好,你下楼用餐吧。”说完,她逃似的退出门外。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消失的背影,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浅浅的笑意和幽幽的芳香挨打的那边脸颊又开始隐隐作痛了该死,他发誓以后要离酒精这鬼东西远一点。电话里,沈婧婧告知她所在的北城心理治疗中心的地址。这个治疗中心座落于北城市中心,地处繁华商业区。沈崇安无数次路过这里,倒从没有注意过。他拨通了妹妹的电话,不一会儿,沈婧婧从大厦里出来。她一脸不悦地钻进车后座,屁股还没坐稳就抱怨开了。“以后周末就是我的个人时间,不要你乱安排”沈崇安从车内后视镜斜视妹妹,“你的个人时间就是跑到这个鬼地方却说是找老师辅导功课我还寻思,你是改邪归正想考个博士后也未可知。”对于哥哥的挖苦,沈婧婧振振有辞:“我们学校外聘的心理学教授陆老师是这里的心理治疗师,我在这里实习,这么说有何不妥”“你刚上大一,实习什么”沈崇安狐疑地问道。“我给陆老师做助手呀”沈婧婧神气活现地答道。“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崇安一副没有谁比我更了解你的样子。“我们陆老师就是又帅又有才华怎么了那条法律规定老师不可以长得帅了”沈婧婧神气活现道。“我是担心你太年轻,社会经验不足,把持不住自己。不说师生恋本就不被社会认可,光是当了小三破坏人家家庭这一点也会被万人唾弃。到时候人家正房太太打上门来,你可不要来找我。”沈崇安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果然沈婧婧立刻不留情面地回呛他:“你自己女朋友三天两头的换,现在眨眼变成道学先生了”一句话就把沈崇安堵得哑口无言。更何况,副驾驶座上还坐着千千,虽然她一副早已习惯这对兄妹之间斗嘴的样子,还是让沈崇安为昨夜的荒唐感到难堪。“我是你哥,有权利教育你。”他只能摆出长辈的架子。“哼,不用你瞎操心。我们陆老师可是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系的博士生。两年前刚毕业回国,是我们学校里最年轻的教授。人家可还没结婚呢。看上去最多二十六七,跟你差不了多少。我早打听清楚了,要不你以为我来这里实习做什么”沈婧婧一不留神说漏了嘴,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我说什么了难怪你连周末都这么积极,原来是觊觎男老师的美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