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之修靠着身后门墩,闭着眼说。这次听是听清楚了,不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唐亦佳自己擦擦眼泪,难不成蒋之修喝醉了有自娱自乐编故事的习惯“蒋之修”唐亦佳走过去扶起他。“你说什么呢”“我说我愧对木庭合。”蒋之修倒在她身上,这句话却让唐亦佳愣了又愣。“什么”“两年前她有了我的孩子,是我是我没给她一点念想现在却又要让她为我受累”蒋之修靠在她身上,压得她腿软。“蒋之修你说什么”唐亦佳整个人愣愣的,她呆呆看着靠在她身上的蒋之修。蒋之修没有回答,唐亦佳扶起他看一眼,已经睡过去了。睡着的蒋之修露出他二十二岁时候的真实模样来,没有了压人的气势,没有了蕴藏太多智慧和机心的眼睛,整个人安静温顺,瞧着倒比舒良更有些逸士风范。唐亦佳的心口像堵着块石头般,鼻子酸涩,可她没有哭,唐亦佳不为这种事情哭。千辛万苦地把人扶到床上,唐亦佳给他脱了鞋子和外套,又到厨房烧上热水,提着灯笼出了门。到了舒府,是顾深给她开的门,听他说舒良这个时候还没就寝,唐亦佳讶异:“忙什么呢”“应该是蒋大人的事情吧。”顾深顺手给她拿了一个手炉捧着:“唐姑娘这么冷的天出门,什么也不准备,到时候病了,我家大人又该一通教训了。”唐亦佳冲他撇撇嘴:“你就不会说我点好咒我呢”顾深笑,伸手揉揉唐亦佳的头发,把她引到舒良书房:“唐姑娘要是在这待的久,我去烧壶茶来”唐亦佳感动地笑:“真是跟着什么人就会变成什么样,现在顾大哥倒比舒良更会体贴人了,我一会就走,不用准备了,顾大哥回去歇着吧。”顾深笑:“进去吧,里头暖和。”书桌上堆着十来摞折子,舒良正抄着什么。见她来了,也无瑕抬头:“睡了一下午了,醒了饿的话这还有热着的点心,自己拿去吃。”唐亦佳坐在他对面榻上,发了一会呆也不说话。舒良停下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坐到她旁边,舒良揽着她瘦弱的肩膀:“你别担心,没看到我现在就在忙着呢吗不会有多大事情的,你要是想帮忙,就帮我看折子吧。”唐亦佳摇摇头,又站起来:“蒋之修在外喝了酒,又在门口吹了半夜凉风,身上有些发热,你陪我过去看看吧。”唐亦佳语气有些不对,说完也不看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地面发愣。舒良也不好问什么,只好拿了东西陪她到蒋府里去。一路上唐亦佳都闷闷的,到了蒋府门口,她停下来拉住舒良,咬着嘴唇,许久才问:“舒良,我问你个事情”“嗯”“算了,不问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唐亦佳快速说完,径直向府里走去。不过是普通的发热,并没有什么严重的,舒良只嘱咐还是按照以前的方子吃药就好。“亦佳。”舒良叫她,唐亦佳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嗯”“你怎么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不要一个人忍着,告诉我。”舒良拉过她,一手拍着她的背。唐亦佳挣脱出来,脸上终于有丝笑意:“把我当小孩子哄呢没什么事情,就是这几天真的累了,反应慢了许多。”“可不是小孩子吗你以为自己是什么”舒良稍稍放下心来,准备收拾东西出门,一边对唐亦佳道:“明天你去内阁看折子的时候,多留点心思,有什么事情看着可疑的,尽早告诉我。”“嗯。”唐亦佳应了,送他出门去。唐亦佳烧好热水,又到蒋之修房里给他多添了一床被子,忙活了一阵子渐渐又有些困意。窗外月亮不知到哪里去了,天上多了层层叠叠的乌云,明天又是见不到太阳了。唐亦佳对着烛台发呆,等到蜡烛灭了才回过神,看看床上的蒋之修睡眠安稳,她轻手轻脚地回房,补了一个觉。天不亮就起来煎药,吵醒了厨娘,厨娘是个胖胖的妇人,睡觉睡得特别沉,晚上想吃个宵夜从来都叫不醒,人却和善。“唐姑娘,你那药罐子快溢出来了。”厨娘好心提醒又在跑神的唐亦佳。“啊哦”唐亦佳手忙脚乱地收拾,把药倒出来在碗里,“你在这看着,煨在火边别让凉了,等蒋大人醒了,你端给他喝。”“你这丫头放心吧我记着呢”厨娘笑着答应。唐亦佳没什么胃口,早饭也就不吃了,一个人走在清冷的大街上,才终于把从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的所有胡思乱想连成八个字:蒋之修木庭合有私。于感情一道,唐亦佳向来看得豁达,多半也是受唐明儒影响。唐明儒想当年也是渔阳四少之首,前朝的殿试探花郎,风光无限的日子里一度风流倜傥,要不是文人好洁,唐亦佳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个兄弟姐妹了。可是唐明儒最终却为了一个女子辞官归故里,做了区区渔阳太学的教书先生,一生可谓碌碌。唐明儒最喜欢给唐亦佳讲这段故事来追忆往昔。二十多年前,渔阳郡一个叫夏礼渔的姑娘,对青年才俊唐明儒情根深种,红袖添香煮酒烹茶赏雪折梅踏月而归,做尽了文人风流事。未出阁的黄花闺秀,不顾旁人说她败坏门风有损女子德行的流言蜚语,姿态骄傲光明正大地追求心里认定了的人,勇往直前冲锋陷阵。唐明儒每次都会在这里啰啰嗦嗦地说上一大堆,引经据典只怕唐亦佳不能领会她娘亲的才情和美貌,对如此直接大胆不顾世俗的好姑娘,唐明儒许诺下一生一世。最后夏礼渔在全家反对声中,未过门就身怀六甲地跟着唐明儒进京,夏家大门在她两脚刚刚迈出去时就轰然合上。怀胎十月,一朝分娩,上天羡煞这神仙眷侣,便起了拆散的心思。挺过了满城风雨和被逐出家门之痛的夏礼渔,没能挺过这一关。她用一切换来了得偿所愿,可却无福消受。最后她说:她想回家。回到从小长大的那条街,回到爹娘身边,让亡魂去尽未完的孝。她抱着襁褓里的唐亦佳,一手攥着唐明儒:“我这辈子给了你,我不后悔。”天下有情人,无论是生离还是死别,最难得是一句不后悔。生前那么绚烂的女子,逃不过香消玉殒的结局。唐明儒辞官回到渔阳,来到夏府。一年前他带走了一个人,一年后带来一捧灰。风流浪荡子做了中规中矩的教书先生,过着平淡的日子也总会想到狂傲不羁的那些年。唐明儒说,这么多年,没再见过像夏礼渔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唐亦佳也差得远了。轰轰烈烈的那些年,现在只是唐明儒手里的一杯苦丁茶,他告诉唐亦佳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一定要勇敢,拿出当年她娘的风范来。一定要勇敢。唐亦佳自己也觉得自己差远了,不过唐老先生讲的故事真的很励志。、chater 11chater 11皇帝的动作太快了。唐亦佳从没见过朝廷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做事效率:昨天加官进爵的圣旨刚下,今天弹劾的折子就已经堆了满桌。她今天来得早,内阁里还很清冷,只有小太监们在洒扫庭院。她木木地坐到桌子前,桌面上甚至没有她把折子平摊开的空余地方,唐亦佳的手发抖,她面前的折子全都化身成虎狼,张着血盆大口,一定要把蒋之修变成自己的盘中餐。唐亦佳颤抖着翻开其中一本,只看一眼,腿就软了。皇帝怕是存了赶尽杀绝的心思。唐亦佳才看了几本就不用翻下去了,内容是千篇一律的,也真是难得朝中上下这么万众一心。周时彦去世前因为修撰前朝史丢了序章被皇帝当朝责斥的事情,朝廷里大多数都有所耳闻。小黄衣前脚到蒋府里宣旨,后脚就有流言:蒋之修在前朝史入库前曾经核验过前朝史。一个内阁的从二品官,和文史库编撰前朝史的事情八竿子打不着,却要横插一脚,结果刚刚核验完,就丢了序章,事情实在太巧。事发没多久周大公就薨了,再笨的人也不免起了疑心。事情的始末被一五一十地详细讲了出来,细节处可谓有鼻子有眼:蒋之修是如何亲自找到文史库的文史司,用从二品内阁的身份压着文史司拿出了周大公所编史册,又是如何在第二天才归还,并且还下令不准文史司开封审核或交给别的人,而是要求直接入库等皇帝查看。各方证词都已经白纸黑字地写在了折子上,所有人的口供以及一切物证都指向一个答案:蒋之修在前朝史上做了手脚,嫁祸周时彦,然后在周时彦告罪家中的时候,杀了自己的老师。他的目的是明显的,因为他三年来不曾升迁,自然心急,所以才铤而走险,不信你看,周大公刚死,他就继了位,还亏得皇帝相信他委以重任。所有人都言之凿凿地确定,蒋之修是幕后推手,他手刃恩师,就是为了平步青云。这样一边倒的不利形势,除了朝廷里根深蒂固的人心倾轧,还必定有皇帝的暗中支持。可是蒋之修无可辩驳。所有的事情都是真的,没有人说谎。他确实是事前查看了前朝史,为了防止有人再做手脚,他也确实让文史司直接把前朝史入了库。百口莫辩。他总不能说是因为害怕皇帝对周时彦不利,所以才暗中留意的吧要说嫁祸,祁景皇帝才是这个中高手。因为这样一来,蒋之修就成了不正义的那一方,不仅朝中没有人敢帮他,就是民间,想必也是骂声一片。好绝的皇帝。一旦背上了人命官司,被害的人又是享誉朝中内外的周时彦,还是门下弟子为升官杀害老师这种惨无人道的罪名,蒋之修他,还有活着的可能吗唐亦佳颓然靠在椅子上,闭上了眼。绝地逢生是不可能的,皇帝已经把矛头明确指向了蒋之修。蒋之修在这朝廷里呕心沥血多年,结果就为自己赚到了这样的下场竟然一条命都难保。比这个更难过的,是她无能为力。这个时候,皇帝应该已经正襟危坐,在等着看自己的成果了,等着她把这一摞要命的折子像往常一样整理好,规规矩矩地放在他的几案上,等着下最后一步棋,然后宣判那人的生死。唐亦佳一直都是坚强心狠的人,面对敌人尤其如是。皇帝既然已经迫不及待了,那可不能让他久等。内阁里陆陆续续人都到齐了,所有人都表情诡异目光扑朔,那模样像是在屏息等着一场风暴的来临。唐亦佳叫来了平时负责把奏折送到宗政殿的小太监:“今天的折子我去送吧。”“哎哟唐大人那可不行,”小太监阴阳怪气,“折子还得等上边审过了才能送去给皇上,你这样是僭越级别了。”唐亦佳看着那讨人嫌的嘴脸,好久没发的脾气一下子涌上来,她头也不抬轻飘飘地道:“滚。”小太监又要唧唧歪歪,顾深背着一把阔刃的砍刀神情森森然地走进来:“滚。”唐亦佳抬起头,看顾深一眼:“刀不错。”唐亦佳选了几十本骂得最狠的折子,整理清楚了,往宗政殿去。她从没见过祁景帝,这个她在红馆时心心念念要为之效忠的天子,此时成了她的宿敌。唐亦佳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有打腹稿也没有做任何准备,她就是要见他。祁景帝刚到而立之年,不过三十岁,十九岁登基的他在这皇位上稳坐了十一年,无论是内忧还是外患,都没能让他的权力出现一丝裂缝,这是个年轻有为的君王,他并不担心没了蒋之修自己的统治会出现任何问题,反而是只要让他感觉到威胁的,就一定要干净利落地铲除掉。唐亦佳实在不是对手没有人是他的对手。宗政殿的朱红漆门庄严地向内敞着,唐亦佳迈步走了进去,天家威严皇室气象被这里的建筑淋漓尽致地显现出来。过了正殿门,就是皇帝所在的地方了。唐亦佳推门进去。三十岁的祁景帝依然有着英俊如昔的容颜,九五至尊赋予他最高的的权力,也练就他沉稳威严的气质和犀利的目光。此时这目光正落在唐亦佳身上。“你是谁”他的声音在大殿里撞出回音,沉沉地就像深山暮鼓。“内阁四品官,唐亦佳。”唐亦佳出奇地冷静,是全副武装的状态。“哦。”短短的应了一声,既像是疑问,又像是了然。“你来是想说什么”他盯着她,问。“那要看皇上问什么。”祁景帝轻笑一声,走下台来,脚步声一下下敲在唐亦佳心里,最终走到唐亦佳面前。祁景帝用手指轻轻敲一下唐亦佳手里抱着的奏折:“蒋之修该不该死”一声突兀的“啪”地一声响,整摞奏折掉在大理石地面上,唐亦佳惊得甚至忘记了捡。“臣”唐亦佳回过神,依然笔直地站着,“不知道。”“不知道”祁景帝笑起来,“那你来做什么”他走回到那高高在上的位置,表情寒冷如冰,“现在就去宗人府领罚吧。”“皇上。”唐亦佳越发平静,“你喜欢的人要死了,你会不救他吗”祁景帝一愣,转瞬就笑出来:“儿女情长你也敢拿到这宗政殿里来说”“不瞒皇上,蒋之修的事情就是我的天下大事。”“荒唐”祁景帝把桌上的一本折子摔倒唐亦佳面前,神情冷厉:“你胆敢堂而皇之为一个逆臣贼子说情这就是我祁景培养出来的女子状元吗”“逆臣贼子”唐亦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