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隔的再远,舒良仍是清楚地看到她笑了,冰凉的像落在脸上的冬雪,给他鲜明的感觉。“我很好。”她说。没有声音的,只化作寒冷空气里吐出来的一团白气,可是就这么传到了他耳朵里,那软糯却有底气的声音。顾京瑶余光又瞟了一眼,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口型,便转过身抬头看一眼蒲敬欢,蒲敬欢也对她使个眼色,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顾京瑶当即就软了下去,纤细的身子伏在地上像根折弯的春柳,蒲敬欢惊呼起来:“娘娘皇贵妃娘娘”看到了之前那一系列小动作的舒良稍稍放下些心,虽然不知道顾京瑶如何打算,但必定不会任人宰割。顾京瑶的打算把舒良也吓了一跳。玉棠皇贵妃在殿前跪了两个多时辰以示清白,终于体力不支晕厥过去,皇帝还是耐不住心里心疼,忙召了太医问诊,这一问竟问出个喜脉来,巨大的后怕让皇帝无瑕多顾,皇嗣面前无大事,更何况证据不确凿只是几个大丫鬟的谣传呢当天晚上皇帝急召之前为贵妃接生的前太医,现任内阁从二品大员舒良进宫,因为舒大人更熟悉贵妃身体情况,这样做是为保险起见。在慨叹皇帝体贴的同时,又实在是羡慕这位娘娘化险为夷的好运气。舒良脸色沉郁地搭上顾京瑶腕脉,腹中胎儿已是两个月了,又明显脾胃亏损,前期必定是孕吐得厉害,怎么可能事到如今才“偶然”发现身孕呢“你尽管拿命折腾,做你的聪明人去。”舒良伸手合上药箱,目光沉沉地看着顾京瑶。“我只当从没救过你,任你自己随便糟蹋吧。”顾京瑶看着他是真的有气了,也不敢接话,只好转移话题:“你的手是怎么了让我看看。”结果刚站起来就一阵头晕目眩,胃里恶心得直犯干呕,舒良赶紧扶住她,又拿过一旁的盂盆,递了温热的茶水给她漱口:“从一开始就吐吗”顾京瑶点点头,漱了口,顺势就软在他怀里:“可能是上一次的后遗症,孩子害怕我不要他,就可劲折磨我了。”“那皇上就没发现吗”舒良一手抱着她,一手顺着她的头发。“我最近接二连三地在他跟前使性子生气,能不见面就不见面,这才混过去了。”顾京瑶仰脸看他,得意地笑着。“又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还要来我这领赏真成了小孩子了。”舒良刮一下她的鼻子。两个人很久不见,见了仿佛也没有很多话要说,该说什么呢关心太啰嗦,情话太腻人,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久别重逢的珍重亦从来不消多说,在这个时候,话语最多余,他们需要的不是声音,是沉默,在沉默里把什么都说尽了。舒良任顾京瑶抓着他的手把玩,一会儿十指交握,一会儿攥个拳头握在他手心,仿佛她在乎的只是他这一只手罢了,舒良用空着的右手在她脑后和背部按摩着几个关键穴位。“你过年会在宫里吗”顾京瑶突然反应过来似的问。“以你现在的情况,皇上不会放我出宫的。”舒良对她笑了笑,“今天受了不少累,早点睡吧”顾京瑶老大不情愿,吊在他脖子上:“我不。”“这以后还有几个月相处呢,看厌了都有可能,别这么黏乎。”舒良笑着拍拍她,语气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宠溺。“我看了四年了,又哪里看够了呢”顾京瑶睁着无辜的大眼睛看他,舒良没话好说,只好给她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今天晚上我出宫一趟,明天回来。”舒良给她放下帐子,又点上安胎的香。“干什么去”“到年关了,府里有些事情要打点的。”舒良笑得淡了些。“是蒋之修的事情吗”顾京瑶轻轻地问一声,停了一会道,“若是很久以前的事,大可不必追究,连我自己都不太记得了,若是这次,蒋之修他没有坏心,木庭合在他心里什么地位,你是清楚的,为达目的冒些风险使些心机,情有可原。况且现在没有什么不可挽回的后果,你不要跟他闹僵了。”舒良顿一顿,看一眼顾京瑶:“你在我心里什么地位,他蒋之修也清楚的。既然敢来碰我的底线,他就知道什么后果。”这明显是劝不动了,顾京瑶叹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chater 17chater 17舒良回到府里,已是颇晚时分,冬夜黑得沉,他到耳房里点了灯笼,正要往外走,内间门一声响动,顾深站在门口。舒良对他笑笑:“我忘了你素来浅眠,不留神把你吵醒了。”顾深甩甩袖子,示意自己衣冠齐整:“没睡,等着大人呢。”“嗯”舒良抬眼看他,无声询问。“唐姑娘今天半下午就醒了,脑后的伤没什么大碍,因为中午时正饿着,就晕了过去,晚上吃了饭,早早就睡了,蒋大人今年要和唐姑娘一起回渔阳过年,然后直接走马上任就不回京了,一整个下午都在帮着唐亦佳打点行李,半个时辰前刚睡了。”“嗯。”舒良简单应一声。“大人,”顾深往前走一步,声音还是沉稳的,实打实地落在昏暗的地面上,“大人和蒋大人之间生了嫌隙,本是各有原因,可是不该让唐亦佳夹在中间受为难,更何况,蒋大人在渔阳任职一年,如果不把心里疙瘩解了,一年之后就更”顾深忽然收了声,看见舒良冷峻脸色就明白自己的话是多余的,舒良自然明白这其中利害,可心里的气还淤着,非时日不能纾解。说到底谁是罪魁祸首蒋之修能为木庭合造了反,舒良为顾京瑶了断个交情又有什么大不了,这次是顾京瑶走运,如果没有那个两个月大的皇嗣,皇帝趁着刑部那一场风波发个余威,顾京瑶也性命堪忧,可是难道哪次都能有这样的福分光是后怕,也够舒良受的了。顾深又为自己刚才的话感到些残忍了。舒良仍是没说话,他极少向外吐露什么,冤屈和苦累都被他造成个森然的壁垒。走过顾深身边时,舒良稍微站了一站:“年后把家眷都接过来,就在我府里住着,年后我都给安排个差事,一家人在京城团圆吧。”不待顾深点头,舒良提着灯笼缓步出了耳房,朝偏院去了。房门刚一推开,灯笼的亮光一闪,闪出个桌边的人影来。唐亦佳隐在半明半暗里,看过来的眼神也不清不楚。舒良瞥她一眼,走过去把灯点亮,室内渐渐由暗转明,光亮一层层晕过去,带着温柔的力度。“玉棠娘娘还好吗”这陡然的生分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确确实实存在着。舒良坐下来:“她的身子,一直半好不坏的。”“我今天下午才听蒋之修讲了你们的事情。”唐亦佳低着头。“我们”舒良声音低沉且轻飘,“一个是后宫皇贵妃,一个是前朝大臣,能有什么事情若是嫌这些人死得都不够快,大可让流言更嚣张些。”一句话把唐亦佳堵的哑了。舒良说话也可以是刻薄不留情面的,要不然一张嘴也镇不住柔然那些血性大汉,凭此一役就进了内阁。话都说满了,进行不下去了。“舒良,”唐亦佳终于抬头看他,“你若咬定了我现在是外人,是一味护着蒋之修的,不值得你信了,我才是真冤枉。”她的眼睛里汪着雾气,“我明白你们各自的身不由己,看得清楚你们各自心里藏着的人,谁都不比谁少半分真情,谁也都不比谁心肠更硬,你们都把我往外推,我竟也不会有半分为难,倒是和你们都生疏了。”她因憋着一口气而带着哽咽的声音,像个藏着柔软的蜗牛,容不得舒良再冷漠。“这次回去和蒋之修好好过个年,没什么事情是忘不了的。”舒良的口气软了下来,话却仍不多说。“嗯。”唐亦佳轻轻答应一声,又停了一会方起身出去了。第二天一早到内阁,各处已经是喜庆气氛,打扫的,挂灯笼和红毡的,花花草草被搬来搬去,俨然万事皆抛,全心全意过年了。唐亦佳一眼就看到门口那个张来望去的粉红身影。“我可等了你好一阵子呢。”唐亦佳冲那人笑。金玲儿忙赔笑:“宗政殿最近忙得很哪,跑腿的活够人折腾的,挪不开脚。”“你们总管公公最近可好啊”唐亦佳带她走进屋去。金玲儿脸一白:“唐大人,我”“玉棠娘娘精神仿佛倒挺好,整治个把落井下石的人是没问题的。”唐亦佳在金玲儿眼里笑得越发寒碜。“你家主子”唐亦佳一抬眼,漫不经心地问。“奴婢是在宗政殿伺候的,不是后宫里的丫头,归张公公管。”金玲儿殷勤道。“不是后宫的那你胆子真不小,皇上身边的人要的就是嘴严实。”唐亦佳挑挑眉毛,目光更烫了几分。金玲儿为保命,又想到唐亦佳上次临走前对她的口型,咬了牙道:“奴婢保证以后对外人嘴都严实。”“外人”唐亦佳顺着她给的台阶往下走,笑容带点算计。“这屋子以外的,就是外人。”金玲儿不住哆嗦,眼看泪就要下来,唐亦佳突然站起来,拉她到旁边坐下:“金玲儿,在这宫里要不就把自己当个哑巴,无声无息地熬个出宫的日子,要不就把脑袋准备好,随时应付大祸临头。”唐亦佳言辞恳切,“那天凑堆的丫头太监里,一个口风漏出去,你还要不要活我看你在这宫里是个老练的,一朝翻了船可有没有想过后路”金玲儿听得愣了,目光呆呆看着唐亦佳,显见是有些后怕。“我不是个爱惹是生非的,别人如果动不到我,我就和和睦睦,一旦动了我,我就拼命。”唐亦佳笑了笑,笑出一个十六岁女孩的爽利来,金玲儿跟着笑了笑。“你安生回去,该做什么做什么,有什么坎就来找我,我帮你应付。”唐亦佳拍拍她的肩膀,转身坐回去翻看着奏折。金玲儿有些懵,一时不敢出去,嗫嚅半晌说不出话,唐亦佳抬头看她一眼,笑容暖得春天一般:“记住谁是外人就好了,回去吧。刚安顿了金玲儿,唐亦佳就听见门口一阵请安声,心里稀罕:内阁这地方每天来找事的有一堆,达官显贵却是稀客。刚站起来要往外走,就有一道颇为亮丽的玄色身影进入了她视线,看清了来人,唐亦佳一屁股又坐下来,专心写起自己的奏表来。宋莫衡进到屋来,直接走到她桌前:“内阁官员皆有特权,遇到公卿王侯可免跪拜礼”唐亦佳低着头暗叹一口气,双手撑着桌子站起来:“但是不包括四品以下的官员。”宋莫衡十分抱歉地笑了笑:“我记得,唐大人是”“从四品。”唐亦佳皮笑肉不笑,绕到桌子前规规矩矩地做了个揖:“卑职见过淮安王。”宋莫衡转而笑得十分舒坦,一手掩口,凑到唐亦佳耳边道:“唐亦佳,我怎么那么喜欢看你低声下气的模样呢”唐亦佳飞过去一记眼刀:“蒙王爷错爱。”“本王觉得木庭合一案有些蹊跷,蒋之修似乎也参与其中,所以来内阁调卷宗。”宋莫衡拿出彬彬有礼架势。“宋莫衡”唐亦佳抬眼瞪他,一手习惯性去拽他衣领,却被宋莫衡防范在先,一把扣住手腕制于胸前。看着唐亦佳一脸炸毛表情,宋莫衡嘴角一勾,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骗你的。”“滚”唐亦佳甩开手,再不多看他一眼,兀自坐回去专心写奏表。“唐亦佳,你要在从四品这个位置上坐多久”宋莫衡施施然坐在一侧椅子上。唐亦佳不理他。“跟着蒋之修能翻出什么浪来三天两头还得操心着自己小命。”唐亦佳不理他。“一个知遇之恩,值当你这么舍生取义”唐亦佳不理他。宋莫衡不以为然笑笑:“你信不信我让蒋之修一辈子都待在渔阳郡里”唐亦佳从文房四宝里抬头,懒得装出好脸色:“等王爷成了皇帝,再来对我说这些话会更有说服力。”宋莫衡从进屋起就挂在脸上的笑一丝丝散了,唐亦佳却莞尔:“王爷,该不是被我猜中了”宋莫衡一拂袖,咣啷一声脆响,茶具碎裂在地:“唐亦佳,你就真的这么大胆子”这句话里是真带了怒气的。“对,我就这么大胆子,”唐亦佳无所谓笑笑,“王爷不想把我招致麾下了”“本王爱才,”宋莫衡冷笑,“却不想招个死人过来。”“王爷刚才的恼羞成怒倒是很有意思。”唐亦佳笑得可爱乖巧,毫无威胁。“是吗将来说不定还能和蒋之修结成同盟呢”宋莫衡话语一转,笑容奸诈起来。唐亦佳脸一冷,不说话了。“唐亦佳,本王今日给你个承诺。”宋莫衡走到她身边,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唐亦佳懒懒应声:“嗯。”“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投靠,我都敞开怀抱欢迎。”宋莫衡笑得当真礼贤下士。“我知道了。”唐亦佳瞥他一眼,站起来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敢问王爷一句,为何对我青眼有加”宋莫衡直直望向她眼睛里,目光变得深邃,笑容深不可测:“我喜欢不怕死的。”唐亦佳闻言冷哼一声,嘴角自然浮现一抹嘲笑:“王爷好眼光。”、chater 18chater18唐亦佳出宫前去了趟西侧门,这处本偏僻,平时在路上见不到几个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