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艳丽的花。天微暗的时候,终于有脚步声,季小北从失神里拉回思绪,就见房门让人打开,笑得一脸褶子的徐旭踏门而入。再与徐旭坐下来相谈,季小北竟然说不出的安心,沈府她第一个认识的人是徐旭,会帮助她的人是徐旭,在她迷茫的时候语重心长拉她一把的也是徐旭,对于徐旭,季小北是心存十分的感激的。“丫头,这些日子闷坏了吧。”徐旭坐下,也不扭捏,自己给自己倒了已经凉了的茶水,一口饮尽,面上的褶子在他的动作里就更是深了几分。“我很好。”季小北唤了一声,淡笑,也不避讳自己内心的疑问,抿了抿唇,问,“旭叔,公子他可好”严苒可有为难他,严至阳可有为难他徐旭偏偏卖了个关子,面色拉下来,故作沉重的道,“公子今早入宫,现在还没回,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季小北听他这样的语气,原本也吓了一跳,转念一想,若沈遇棠有事,徐旭又怎么会在这里与她喝茶聊天,于是欣喜的问,“公子没事”徐旭看着季小北,说不出放心也说不出担忧,只是一本正经的表情,然后语重心长的微叹一口气,“陛下给公子安了个藐顾皇威的罪名,打了五十板子再从宫里赶出来了。”季小北一听,心里凉了半截,颤抖着抓住徐旭的手,急急忙忙问,“公子现在在哪里”徐旭认真的表情又一下子转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脸上的褶子一动一动的,让季小北恨不得上去一道道给揪下来,于是狠狠的瞪着徐旭,“旭叔,你又拿我开玩笑。”季小北这样的表情,终于有了几分初见时的生气,徐旭见此,才终于肯说出实情,“没打没打,就是收了公子点东西罢了。”东西季小北想起上一次沈遇棠就是因为她,将李弃搜刮来的一大笔财富拱手相让给严至阳,这一次,他又因为她失去了什么季小北眸里的神采一下子暗淡下去,拉着徐旭的手也收回,整个人如打了霜的叶子一般,瞬间就蔫蔫的提不起精神来。“你看,我不告诉你你不开心,我告诉你你也不开心了。”徐旭啧了一声,胡子一颤一颤的抖动,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以为我这个糟老头子喜欢说那么多,还不是想让你明白,公子对你有多好,不要动不动就离开。”季小北动了动唇,还是没有说什么,她知道沈遇棠对她好,以前是她过于固执,但现今她想明白了,沈遇棠却要因为她而损失,难免自责。徐旭见季小北不说话,过程一股脑将心里的话通通倒出来,犹如江河水一般,竟似没有了尽头。“所有人对公子都是惧而远之,生怕公子一个不高兴就要了他们的小命,但哪里有人天生就喜欢血腥,公子杀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是无缘无故。”“你说林府上下的人让公子杀了,可公子也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无可厚非,这个你真不能怨公子,况且,若不是报仇的信念支撑他,公子早就活不下来了。”“再说去年杀了府里的歌姬一事,你以为公子真是杀人杀上瘾,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大开杀戒”季小北突然抬起头,眸里微闪,她记得,这件事的起因是她,她还因为害怕了许久,想不到竟然还有隐情。徐旭哼了一声,继续道,“公子早就察觉到陛下容不下他,于是只能假意醉酒笙歌,无论谁送过来的歌姬他都尽数收下,以让陛下放下戒备。那官员送来的歌姬里,十有就是来监视公子的,公子杀了她们也不过自保。”季小北一直以为的沈遇棠是运筹帷幄在所有人之间游刃有余的,却没有想到,他竟要在水深火热之中背负那么多却依旧谈笑风生,要怎样的心情才可以将所有痛独吞呢“我是看着公子长大的,公子是怎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他明明比谁都要考虑周全,可却从来又不表现出来,也难怪世人都要误解他。”徐旭直直望着季小北,加重了口气,“可所有人都可以误解,唯独你季小北不可以,公子为你放下太多,也承受太多,你扪心自问,若还是一而再再而三伤害公子,真的能安心吗”天已经快全暗了,只有一丝余晖透过窗照了进来,房里有些昏暗,徐旭的脸在季小北面前微微模糊,安静得空气似乎要凝结了一般。季小北刚想开口,门口徐徐走进一抹白衣身影,光华灼灼,归程而来,口气淡淡,有些责怪却不染怒意,“旭叔,你又和她说什么了”、不要怨我沈遇棠一来,徐旭马上就转了神色,笑嘻嘻的站起身对缓步行来的沈遇棠做一礼,“属下说的可都是公子的好话。”沈遇棠勾唇,不置可否,望向抬头怔怔看着他的季小北,笑,“怎么才一天不见就跟傻了似的。”季小北听闻他说话的那一刻,鼻尖一酸,红了眼眶,哽咽的唤了一声,“公子。”徐旭见此,很是知趣的告退,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却是十足的欢快,边走边哼着小曲,还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沈遇棠微笑着摇头,走到一旁挑了灯,一盏一盏的点燃,火烛摇曳了一会,将房里笼罩。沈遇棠修长的指划过一只火柴,空气有淡淡的焦味,他将火柴又靠近一盏灯,音色泠泠,“徐旭说要来看你,我就知道他必定要说三道四,也不知道,一个大男人,哪里来那么多话和一个小姑娘说。”话落,季小北已经从身后抱住他,紧紧的将自己的手环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背上,一片温热。沈遇棠手里的火柴转瞬即逝,火光在刹那间灭去,只落了一点星火,再隐于明亮中。“可旭叔不说,我就永远都不知道了。”季小北死死的抱着沈遇棠,有温热的液体隔着衣衫灼了他的背,她几乎泣不成声,“我想知道,想了解一个真正的沈遇棠。”有血有肉,会痛会伤,不在乎别人对他的误解,遗世独立般的沈遇棠。她从来都只知道自己的痛楚,可沈遇棠要面对的总是比她多得多,在他的面前,她所有的痛就微乎其微。沈遇棠由着她抱着,继而转过身将她搂入怀里,抚着她哭得一颤一颤的背,温和的笑了笑,问,“那你现在了解了”季小北在他怀里点点头,又猛的摇摇头,抬起眼睛瞅着他,眼泪泛滥看起来有些滑稽,“以后你将自己心里的想法告诉我,行吗”沈遇棠伸出手将她脸上的泪一点点擦干,忍俊不禁的笑出声,连连应,“行,行,行。”“那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陛下一定要处处针对你吗”名义上,严至阳算得上是沈遇棠的恩人,沈遇棠亦是严至阳的臣子,可明明应该互相扶持的两个人,又怎么会步步紧逼呢沈遇棠收拾好她的脸,还是笑,拉着她到一旁坐下,却没有回答她的话。季小北见他不开口,难得不依不饶起来,竟有些撒娇的味道,“你刚刚答应我告诉我的。”沈遇棠对她的语气颇为受用,心情一好,兜着弯逗她,“这件事算不上我心里的想法啊,我原来不知道,你竟也是会缠人的姑娘。”季小北被他这么一说,狠狠的拿眼睛瞪他,知道他不肯告诉自己该有自己的理由,于是也不在这件事上纠缠,只回,“我原来也不知道,你会强词夺理。”闲聊之下,季小北就抓着他的手把玩,一根根修长而白皙,竟比养在深闺里的小姐还要娇嫩,她玩着玩着竟有些上瘾,沈遇棠倒也由着她,有细碎的光华自眼底流淌。“有些事情,我不告诉你,是为你好。”一阵静谧后,沈遇棠悠悠的开口,语气有些别扭。季小北没有停下抓着他手指玩的动作,弯着眸子点点头,特意用谄媚的语气道,“公子说的是,我当然明白。”她明白,有些事,她知道得越少,对她越是安全,若是这样可以让沈遇棠安心一分,即使她真的很想探究某些事,也会闭口不谈。季小北想,这就是所谓的着想,会想方设法只为了让对方能安乐,会设身处地哪怕自己郁结也不会挑明。原来,以往的执着要逃开,到今日一旦靠近就不愿相离,转变也不过一念之间。只因为那个人是沈遇棠,是让她一心一意想要永远对他好的人。沈遇棠淡笑不语,只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十指相扣。天色不早,传了晚膳,难得的安逸与悠闲,二人都带着笑意,像寻常人家那样用起食来,没有人侍候,独他们两个,偶然给彼此的碗里夹食,偶尔笑着谈论一些市井趣事,再偶尔只安安静静吃着饭,也是乐趣。这样安逸得近乎不真实的时光,在以后每一个深夜梦回时也足以泛出深深的笑容,只愿沉浸其中不再醒来。天色已晚,圆月爬上天际,沈遇棠依旧待在季小北的房里,手里执一本上了年头微微泛黄的书,懒懒的倚在床头,幽黄的烛光打在他的脸上,将他照得温和。季小北安安静静坐在椅上,就着烛光绣着手帕,时不时抬头去观察丝毫没有想要离开迹象的沈遇棠,欲言又止的模样,手里的针动了又动,浅紫的手帕上却还是一片空白。沈遇棠似终于注意到她,放下书,下了床,缓步走到她身边坐下,看了看她手里依旧原封不动的手帕,拉过在空中轻轻扬了扬,笑问,“我好看还是手帕好看”季小北偷窥他人当场被抓,有些心虚,一把夺过沈遇棠手里的手帕,反驳,“我只是想不出绣什么,哪里在看你。”沈遇棠倒没有继续调侃她,将手肘撑在桌上,慵懒的把头倚上去,认真的对季小北说,“那就绣我们的名字。”“我们的名字”季小北重复了一次,睁了睁眼睛。“对。”沈遇棠郑重的点头,拉过淡淡紫色的手帕摊开在桌上,修长的指放在手帕的右下角,继续道,“就在这里绣上北棠二字,季小北的北,沈遇棠的棠。”季小北心里一暖,也学着沈遇棠撑着手肘与他四目相对,笑问,“为什么是北字在前面,而不是棠呢”沈遇棠没有立即回她的话,将手帕折起来放回季小北的手里,才望着她,语气淡淡,音色亦是淡淡,却极为认真,“因为,北棠比较顺口,还因为,”他顿了顿,加深了眸里的神色,“季小北比沈遇棠重要。”季小北心尖一颤,曾几何时,她也让人这样放在这么重要的位子,她不过一个简简单单的存在,可沈遇棠却把自己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要,人生如此,夫复何求。突然之间就想起沈遇棠留下她的原因,季小北微微垂了眸,有些底气不足的,“公子,一直以来我都想问你,我到底像谁,才得以让我留在你身边,才让你对我这么好”沈遇棠不认识苏杪杪,那她又会是像谁,世间容貌相像之人竟有那么多。凡事都有因有果,若她让沈遇棠放在心上是果,那么因呢,谁才是那个因,最终塑造了她这个果沈遇棠眸里的神采微微荡漾,似湖面层层泛起的涟漪,直视着季小北,将她拉起来坐好,让她也对上他的目光,问,“你想知道”季小北一颤,果真是有一个因,她不回答,只无力点了点头,沈遇棠却一把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紧紧抱住,继而听见他有些缥缈似从远方飘来的声音,轻飘飘的语气,带了点尾音,“像我,季小北,你像的人是我。”季小北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想要从沈遇棠怀里出来问个究竟,沈遇棠却还是抱着她不肯松一分一毫,她低唤,“公子。”“不要动,听我说。”沈遇棠微微用了力,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温和得似一地柔柔的月光,透过季小北的心纱一点点渗透进去,她的心一下子就沉静下来,安安静静听着沈遇棠接下来的话。“还记得我们初见吗”他抱着季小北的力度又加大,仿佛害怕她远离,“你跪在角落,可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你,只因那一眼的你与当年的我过于相似,一样的无能为力却还是毫不掩饰的去恨。”季小北身子一颤,鼻子一酸,几欲落泪,原来,果是她,因是沈遇棠,原来,从一开始就注定纠纠缠缠了。“我体会过那种恨,太痛了。”沈遇棠声音竟然有微微的颤抖,季小北甚至感受到他身子也因此发抖起来,“世间不能只有沈遇棠一个人痛,而你,恰好是我选择与我一起痛苦的人。”季小北不知道沈遇棠一开始的想法是如此,是因为太痛而承受不了需要有人相陪,想要有人和他一起品尝无边无际的痛楚。他不想只有自己一个人痛,却也不想世间上存在第二个沈遇棠,偏执的将她留在身边,折磨却救赎,该有多痛,才会有这种矛盾而近乎扭曲的心理她季小北,该是多么阴差阳错才成为沈遇棠选中的那个人。“季小北,不要怨我。”许久,她听见沈遇棠低下去的声音,真真切切感受到其中无尽的颤抖,他在害怕,沈遇棠在因为害怕她怨他而害怕。季小北伸出手去环住沈遇棠背,指尖微微颤抖,可还是想要用尽力气抱住素日向来以风轻云淡面对他人,今时完完全全将一个脆弱的自己摊开在她面前的沈遇棠,哽咽,“公子,你知道吗,其实我们初见并不是那一天晚上,或许说,我先一步遇见了你。”沈遇棠亦安安静静的听她说,未曾打断,烛光摇曳,二人相拥的身影投出一道朦胧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