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姑知道这事儿是该着了,实在怪不得陈寰,可还是忍不住迁怒于他,疏远了他足有半年之久。死了一个儿子,李氏如惊弓之鸟,说什么也不肯叫锤头出去做事。许铁匠也想将祖传的铁匠铺子开下去,便将锤头拘在家里学打铁。锤头只有十岁,人小没什么力气,能打出什么好铁十天半月也开张不了一回。四张嘴要吃饭,靠李氏缝补浆洗赚几个钱自是不够的,一天能吃上一顿饭就不错了。最后实在没法子了,夫妻两个狠了狠心,签了五年的活契,将六岁大的小榔头卖到大户人家做书童。小榔头在那大户人家做了两年书童,因为性子慢,小主子嫌弃他说话不利索,说什么也不肯要他了。签身契的时候,五年的银子一道提前支付了。若是做得不好被赶了出去,许家便要归还余下三年的银子。小榔头知道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跪在院子里苦求留下。正赶上周漱去那家做客,瞧见他就问了一句,“他跪了多久了”听那家的下人说跪了四个时辰,便出十两银子,转签了身契,将他要了过来。给他改了名字叫作辉白,跟龙井一道做了小跟班。没多久猴魁和翠峰也来了,四个人一起读书认字,各自发掘自己擅长的东西,一直做到现在。因为月钱丰厚,又时有赏赐,家里的日子比从前好了许多。“要问我这辈子最亏欠哪个,那就是小榔头了。”铁姑叹着气道,“他小时候跟我最亲,也是最记恨我的一个,说什么都不肯脱离奴籍,帮着我做事。”简莹笑了一笑,“他在我夫君手下做得很好。”“我知道,要是不好,你夫君早就身首异处了。”铁姑晃了晃拳头,直言不讳地道。简莹知道她不是危言耸听,以四海通的势力,弄死周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也不计较她这护犊子的话。亲自替她续上茶水,听她继续往下说。“我也很久之后才知道,他竟是赫赫有名的四海通的少东主。”这个“他”指的自然就是陈寰了。陈寰并不是四海通大掌柜的亲生儿子,而是义子。四海通大掌柜早年中了毒箭,被大夫断言再无生育的可能。膝下只有一个独女,虽生在武林世家,却没有半分学武的根底,自小身子骨娇弱。努力多年也没能生出儿子,便打了招赘的主意。挑来捡去,选中了根骨极佳的陈寰,带在身边,方方面面悉心调教。只等女儿义子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继承四海通这偌大一摊家业。那姑娘比陈寰大两岁,在陈寰十六岁的时候成了亲。两人是青梅竹马,成亲之后你敬我让,还算和睦。他们成亲之后,四海通大掌柜就渐渐放权给陈寰。陈寰学武悟性极高,打理起生意上的事情就有些吃力,好在他结交了不少有本事的朋友,有他们帮衬着,倒也没出什么错。如此过了六七年,陈寰已经掌控了四海通半数以上的人脉和生意。偏生这个时候,四海通大掌柜生出儿子来了。当时有不少人怀疑这个儿子不是他的亲生骨肉,又是查又是审,很是折腾了一番。总之,最后是确认了的。女儿女婿再亲,终归隔着一层。有了儿子,优先考虑的对象也就变了。加之陈寰跟那姑娘成亲多年不曾生出一儿半女,四海通大掌柜早就开始怀疑陈寰想要霸占他的家产,暗中对他女儿做了什么手脚。于是儿子出生没多久,就开始不动声色地排挤陈寰,回收权利。等那姑娘因病去世之后,更是将陈寰当成了敌人,无所不用其极地对付他。陈寰将四海通大掌柜当成恩人,不愿与之对抗,主动交出权利,避居到山东。从朋友那里得了一块儿陨铁,想要铸成自己梦寐以求的重剑,然后游荡江湖,过逍遥自在的日子。多方打听,便打听了到拥有祖传手艺的许铁匠那里,得以结识铁姑。“我曾经问过他,到底喜欢我什么地方他既是四海通的少东主,又是武功高强的少年侠客,想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我那时不过是一个稍有姿色的黄毛丫头,怎就对我动心了他说吃我做的饭,总能让他想起他过世的娘亲”简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人不但是能把所有好事办成坏事的祸水体质,还有相当程度的恋母情结,这种男人也就铁姑稀罕,搁她打死也不要。“他娶你就是为了让你给他做饭,怀念他娘的”问完自顾自地笑了,后头这半句怎么那么像骂人呢铁姑也跟着笑了,“那倒不是,我先是因为斧头的事情疏远了他半年,之后他就忙起来了。等他闲下来的时候,我又忙起来了。等我不忙的时候,他早就死透了。算一算,他总共也没吃上几顿我做的饭。”简莹见他提到陈寰的死,表情和语气都出奇地平静,忍不住好奇,“他是怎么死的”未完待续。、第489章 尝尝吗“被人杀死的。”铁姑言简意赅地道。陈寰虽已让权避隐,四海通的大掌柜却不肯就此放过他。铁姑与陈寰因为斧头的死冷战了半年,和好没多久就有了身孕。陈寰十分看重这个孩子,对她百般呵护。那一日铁姑突然想吃青杏,正是冬日里,世面上没有新鲜的杏子可买,陈寰便去了码头。那里时常有大户人家从南方庄子运送水果蔬菜的货船,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淘换一些青杏回来。他在码头等了一天,还真叫他等来了货船。虽未淘换到青杏,可也叫人家匀给他不少的鲜果子。一路快马加鞭,兴冲冲地回到庄子里,就见山伯倒在血泊里,铁姑不见了。他找遍了整个庄子,最后在井中找到了她。原是四海通大掌柜查到他隐居在那个庄子里,派人来追杀他。山伯见势不妙,便将铁姑藏在一个大木桶里,放到井中。慌乱之间没能固定好井绳,铁姑怀着身孕,在冰冷的井水之中浸泡了一两个时辰。陈寰怕四海通大掌柜派来的人去而复返,带着她和伤重的山伯逃到山上。等在山洞里安顿下来,铁姑连惊带吓加之受凉,不可避免地小产了,还落下了病根,每到亲戚造访的日子就会疼得死去活来。山伯被人刺了七八剑,虽保住了性命,可因肺部受伤,患上了咳喘之症,废掉了一身的武功。“后来也怀上过一回,没能保住,说是宫寒血虚。”铁姑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没能掩饰住神色之中的遗憾,“那是后话了,当时他气疯了,发誓要为我们的孩儿报仇。”四海通大掌柜年近五旬死了女儿,膝下只有一个牙都没长齐的幼子,日夜担心别人谋夺他的家产。变得多疑乖戾,把身边的人都当贼一样地防着。江湖人不为律法所拘,更注重“信义”二字。你信我我便信你,你敬我一尺我便敬你一丈。四海通大掌柜的种种作为。让身边的人十分不满,渐生离心。在有心之人的推动之下,陈寰跟他视为恩人的义父彻底撕破了脸,公然开战。一边是武功高强、慷慨仗义的少年英主,一边是狭隘偏激、多行不义的昏聩旧主。谁更得人心一些显而易见。里应外合之下,四海通大掌柜兵败如山倒。他意识到大势已去,带着幼子仓惶逃离。途中遭到仇人劫杀,双双殒命。陈寰没费什么力气就取代了他,成为四海通的新任大掌柜。新旧更替,百废待兴,陈寰本就不擅长打理生意上的事情,虽然朋友相帮,依旧焦头烂额。铁姑为了帮丈夫分忧,开始学认字。学算账,学着她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许多东西。她在这方面很有些天赋,学起来一日千里,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陈寰乐得轻松,便将总堂的事务分出一部分给她料理。接触的人越来越多,见的世面越来越广,她做起事来也愈发得心应手,更虚心听取别人的意见,大胆地做出了改革。改革的效果十分显著,四海通的生意日新月异。陈寰见老婆很上道。感觉很欣慰,对她很放心,便很无耻地做了甩手掌柜。四海通的组织构成隐秘,只有高层的寥寥数人知道大掌柜是谁。实实在在做事的都是铁姑。陈寰又整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几年下来,铁姑的威望就比陈寰这挂名掌柜高出一大截了。铁姑一门心思扑在生意上,不免冷落了丈夫。忽然有那么一日,她听说陈寰在外头养了个女人。她又醋又怒,老娘在帮你做事。你却跑去跟别的女人厮混,不要脸也得有个限度。当她带着人,怒火滔天的冲进自己曾经住过的庄子,见到那个“胆敢勾引她男人”的女子,怒火一下卸掉了大半。那小姑娘的身形容貌跟她十分相似,脸庞青涩稚嫩,俨然就是她与陈寰初初相识时候的模样儿。陈寰刚好从山上下来,衣摆里兜着一捧山杏,刚刚长成没多久,只有拇指肚般大小,嫩绿嫩绿的,表皮长着一层霜白的绒毛。瞧见她,他的神色有些窘迫,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淡淡地问了一句,“尝尝吗”往事涌进心田,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捏了一枚山杏送进嘴里。一股子酸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浸得人心里直发苦。她只咬了一口就扔在地上,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回去之后她照了很久的镜子,发现镜子里的自己是那么地陌生。那个时候,她终于明白了,陈寰真正喜欢的是从前的她,那个在清苦的条件下绞尽脑汁、变着花样做吃食,踹着小心思算计他银子的普通少女。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变了太多,变得连她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可她变不回去了,她也不想变回去。比起从前的懵懂无知,她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她走后,陈寰喝得酩酊大醉,被老掌柜手下的一名忠仆杀死在睡梦之中。那个被他起名叫作“青杏”的小姑娘,连同她肚子里怀着的三个月的胎儿也没能幸免。也许从扔下青杏的那一刻起,她就在心里跟陈寰一刀两断了,听到陈寰死讯,她竟然一点儿都没觉得悲伤。她最先考虑的也不是陈寰,而是陈寰的死会给四海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她冷静地分析了利害关系,将消息隐瞒下来,然后抓紧培养心腹,收拢权利,清除异己,将四海通牢牢地掌握在了自己的手里。可要说陈寰的死对她一点影响也没有,那是假话。许多堪称变态的规矩,都是她在陈寰死后制定下来的。在男女关系方面,也变得随便肆意起来。她不缺男人,环肥燕瘦,只要她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但她从不对任何男人付出真心,她只不过是需要一个为她暖床,陪她度过漫漫长夜的人罢了。她有一个习惯,跟那些男人开始之前都要先拜堂,这应该也是受陈寰的影响。她喜欢穿红色的衣服,她喜欢住在陈寰迎娶她又背叛她的农庄里,她的房间永远都布置成洞房的模样。她房间的后墙外有一座没有墓碑的土坟,里头葬着陈寰和那叫青杏的女子,是她亲手埋进去的。时过境迁,她对陈寰已谈不上爱恨,留存在心间的不过已经开始泛黄的回忆。“你后悔吗”简莹听她说完了整个故事,忍不住问了一句。未完待续。、第490章 她还敢嫌弃我弟弟“后悔”铁姑“哈”地一声笑了,把头摇了又摇,“怎么可能若是重来一回,我还跟他走。”祖母和斧头死了,许铁匠残了,小榔头被卖为奴,她很愧疚,但是她并不后悔。陈寰算不得一个好男人,撇开感情,她对他是心存感激的。如果当初他没有出现,没有带她走,她如今会是什么的样子的整日跟粮油打着交道,跟一个嫌她泼辣的男人同床共枕,还要照顾侍奉公婆,养育儿女。因为没日没夜地操劳,过早地衰老,变成体型臃肿、两手干枯、满脸细纹和斑点的黄脸婆,庸庸碌碌地活到死。她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生活圈子之外的天地是那样广大,她一个目不识丁的铁匠女儿,竟有那样的天赋,能够将闻名天下的四海通打理得井井有条。那高处的风景,一旦看过了,就再难割舍。正因为她从未流露出悔意,许铁匠才会那么生气,辉白才会觉得她自私,直到今天也不肯原谅她。即便如此,她依旧不后悔。说她自私也好,说她败坏伦常也好,她只想过自己喜欢的日子。“真羡慕你。”简莹感叹道。大权在握,有花不完的钱,有花不完的美男,想结婚就结婚,想出墙就出墙,如此任性,如此洒脱,简直就是古今中外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最高境界。跟她相比,自己这个从现代穿越而来却只想着跟老公儿子柴米油盐过日子的人,未免太不争气了一些。“那么,你愿意跟我走吗”铁姑用似曾相识的口吻问道。简莹眨了眨眼,指着自己那因为给儿子断奶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