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时,满院的紫藤萝花开了,在夏影里随风而摆,坐在门后榻上,不仅能听到沙沙的花叶摇摆声,更有清香入鼻。秋日时,落花落叶满地,常见到宫女们小声闲聊着扫地,头顶的苍穹高而广阔,白云缓缓飘动。冬季时,开始下雪,纷纷扬扬的白雪不出一个下午,便积满了院子,枯枝之上亦是白雪皑皑,到了这时,整个明夕宫显得分外安静。颜兮坐在榻上,看着窗外漫天飞雪,时常便会愣神,一晃眼间就过了两个时辰。朱夏儿从外门走了进来,稍稍掀起面上薄纱透了透气,她没好气地说:“雪都盖在纱上了,没一会儿纱都湿了,这一路走得我真是累。”颜兮习惯性地抚着高高隆起的小腹,轻声问:“什么日子了”朱夏儿止住步子,算了算:“十一月初七了呢,小姐”“哦,这么久了”颜兮点了点头。朱夏儿在薄纱后笑了笑:“是啊,再有三个多月,小王子就要出生了呢。”她一边说着,一边解下狐毛袍子,低头仔细地收了起来。颜兮歪在榻上看着她:“夏儿做事越来越仔细认真越来越有些像冬儿了呢。”朱夏儿又去给颜兮换手炉,一边忙着一边说道:“冬儿不在,也只好由我来顶替她从前做的,不过真自己亲力亲为做起来,才知道她以前一点儿也没有我以为的轻松。”说罢埋怨道:“采风倒从不做小姐跟前的这些活儿,也不知道帮着分担些。”说罢又道:“明儿小姐的药,又说还要我去拿。真是气死我了。”采风初来颜兮身旁伺候时,因话语冲撞了些,便很不得颜兮等人喜欢。不过这几年她跟在身旁,颜兮也逐渐知道了她的心性,其人不坏,做事恪尽职守,不过就是太严肃些,处事也非黑即白,不太讲情面。平日里又不喜欢和别人交谈,从不说自己的真心话,只做好自己的本分。颜兮听朱夏儿又抱怨采风,也只好略笑着摇摇头,没再接话。“对了小姐,”朱夏儿走过来,把暖乎乎的手炉放到颜兮手里:“今儿听宫里人说,凤凰出征白泽的军队似乎捷报连连,说是白泽已经投降在即了。也不知他们何时才会回来。和韵公主今儿来的时候,也跟小姐说了吧”说到这里,颜兮一愣,低了低头:“哦她说过了。”她想起和韵说起吉承给她写的信时的样子,可人的笑容中,充满了少女心事中最美好的部分君子亦有情。她虽未亲眼看到那些信,可是脑海中却浮现起吉承那清瘦的字体来。曾经多少次,这字体出现在颜兮所习的诗文上,他细心为她标注解释,圈点词意,末了还会在书旁宣纸上写一句“大小姐,别忘了背诵先生罚你抄的诗。那二十遍我已写好,放在孔训左边。最后一页错了一个端字,是你熬夜抄写时太过劳累写错了的,不要说漏。”想到这儿,颜兮轻轻笑了笑,记得那天先生果然便心生疼惜与自责,对她不但再没有责罚,反而放了三天假。“不愧是吉承啊,有你在我身边,一切都那么容易。”吉承朱夏儿打断她的沉思,道:“对了小姐,今晚王上又会来明夕宫呢,小姐不梳洗梳洗么”颜兮捧着手炉,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必了,就这样吧。”次日,继续降着大雪,天地之间茫茫然一片,乱了视野,乱了心绪。子明离去后,颜兮又是倦在榻上昏昏地度过这一天。因过几日要过冬至,所以采风便携了几个宫女去领些过节用的,朱夏儿也外出去拿药,整个明夕宫中少有人走动,一时静谧。傍晚时分,有那么一阵子,天边浓云略散开了些,能窥见晚霞红光刺破天际,在飘雪之中洒了漫漫霞光到大地之上。颜兮扶着腰坐起身子,去自己倒了杯水。众宫女们大多也是在这天气不知懒在哪里,她也不愿唤她们。正喝着水,忽听门外院中传来一个有些着急地女声:“晞贵妃在吗”便有明夕宫的宫女迎了上去,略有不满地问道:“怎么大呼小叫的,惊扰了贵妃娘娘可怎么是好”颜兮缓步走到门口,见那要找她的是个眼生的宫女,似乎从未见过,便在门里问道:“是谁什么事”那宫女见到颜兮,忙行礼说道:“参加贵妃娘娘。启禀娘娘,奴婢是看到了要紧的事情,特地前来禀报。”颜兮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便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那宫女蹙着眉犹豫道:“奴婢刚刚经过凭阑宫门口,见见到了明夕宫中的凌冬儿姐姐,她身边还走着几个凭阑宫的宫女,那个几个宫女抓着她硬往凭阑宫里拽,似是要强行带她去见去见荣妃”“什么”颜兮听后大惊,她口中所说的凌冬儿,肯定便是朱夏儿。齐落嫣为什么要见她难道竟是识出了朱夏儿的身份这宫女定是知道自己素来与荣妃不和,亦听闻了那时凌冬儿被荣妃毁容一事,因此才来报信。上一次让凌冬儿独自去凭阑宫,却落得毁掉容貌,还好是颜兮去得早,否则不知道要闹出什么更大的事来。而这一次,若被已对颜兮怀恨在心的齐落嫣,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见到了薄纱之下的朱夏儿颜兮不敢再往下想,急忙便跨出门去要救夏儿。她身边的明夕宫宫女忙道:“娘娘不可去啊,这大雪天,什么都看不清,又冷成这样,娘娘还怀着”可她哪里劝得动如今已焦急如焚的颜兮,只见颜兮甩开她的手,匆匆就要出明夕宫宫门。那宫女只好赶紧跑到屋里拿了颜兮的袍子,也来不及知会其他宫人,自己急急忙忙跑去跟上了颜兮。颜兮走在头里,十一月的寒风夹着片片飞雪,呼啸着打在她的身上。宫墙之中的道路积着厚厚的雪,脚踩进雪堆中要费力才能抬脚再往前走。身后那明夕宫宫女跑步追上来,将袍子披在颜兮的身上,眯着眼睛在风雪中喊道:“娘娘,雪太大了,让奴婢叫人抬着轿子来接娘娘吧。”颜兮又怎会不知这地冻天寒对于她一个有着七月身孕的人来讲意味着什么。可是她必须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赶到凭阑宫,她的眼皮突突跳着,心脏也像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样,她知道,一定会发生很不好的事。而此刻能救夏儿的,只有她。她擦了擦脸上的雪,继续往前走着。“你叫什么”颜兮侧头问紧紧跟在她身后的那名宫女。“回娘娘,奴婢叫并莲。”“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并莲”颜兮心中一酸,喃喃道:“并莲”从明夕宫到凭阑宫,中间只有一条道,这道路也只通二宫,因此没什么人路过。积满雪的路上没有丝毫人影,地面苍白一片。只是行到路的一半,前面却有大片路上没什么雪迹,颜兮心生疑惑,问道:“为何前边的雪被扫清了”并莲也有些不解:“回娘娘,奴婢也不知道,按理说就算是有人扫了雪,也不该只扫那一片才对啊。”颜兮心中怀疑,却并未敢停下步子,很快走过那一片干净的道路上。可走到一半,却突然感觉脚底一滑,原来是那石路上不知为何被洒了水,结了些冰,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并莲在旁也没站稳,二人齐齐摔倒在地。“娘娘”并莲赶忙挣扎着爬起来,去扶倒在地上的颜兮:“娘娘没事吧。”颜兮只感觉小腹微微有些疼痛,却也似并无大碍,便摇摇头:“无事,扶我起来吧。”并莲扶起她来,拍了拍她身上的雪,二人复往前走。走了一小会儿,并莲心中暗有些疑惑那地面为何被扫了干净,还偏偏在那有冰,便回头去看。这一看之下,却让她大吃一惊。只见刚刚路过的身后的白雪上,赫然有着猩红的点点血迹,在一片白色之上分外明显可怖。“娘娘”并莲错愕着拉住抚着小腹微微皱眉的颜兮,指着身后颤声道:“血”颜兮回头去看,也是一愣,伸手一摸裙子,感觉湿漉漉一片,拿手来看,便见手上鲜血淋漓。并莲大惊,扶过颜兮,大喊道:“来人啊有没有人”却只听她的声音在宫闱间回响,天际红霞如同要吞没天地,喊声过后,只闻余音,而后便是静谧一片。颜兮逐渐感到腹部开始越来越痛,刺骨灼心一般的。她自从得知有孕后,其实一直并未太上过心,也很少像其他母亲一样视腹中孩子如珍如宝。而此时,当她意识到情况不妙,她恐怕将会失去这个生命的时候,她第一次有了身为母亲的,必须要保护自己孩子的决心。她紧紧抓着衣襟,强撑着让自己不倒下,沉声道:“这里没人回回明夕宫”并莲已慌得流出泪来,哭泣道:“可是这里离明夕宫还有段距离啊。”她一抬头,见颜兮已是嘴唇发白,就快连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连忙叫道:“娘娘”剧烈的疼痛让颜兮已渐渐头脑发晕,眼前也渐渐黑了下去,她用最后的力气抓着并莲的衣服,气若游丝地说道:“保保住我的孩孩子。求你让他活下去”并莲哭着擦了擦眼泪,拼命点了点头。而后,颜兮再也支撑不住,缓缓坐倒在雪地中,昏了过去。她的身下,一片血红。、破碎耳畔萦绕着嘈杂的叫喊声,似是许多人在焦急地来回走着。身体剧烈的疼痛着,小腹处就像在被火烧着一样灼痛,一片混沌之中,忽而幽幽地似乎听到了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带着生命的力量,刺破无边的黑暗。那是我的孩子。生长在我肚子里的,我的孩子孩子。颜兮倏地睁开双眼,挣扎着想起身:“我的孩子呢”在她身旁的宫女连忙将她按在床上,道:“娘娘不要乱动,小心身子”颜兮看了看她,见她是明夕宫里的人,又转头去看,见自己身边正围着许多人,忙忙碌碌来来回回,还有太医于其侧,正为她端来汤药,低声道:“娘娘喝了药吧。”她忙去摸自己的肚子,一摸之下却发现隆起的小腹已不再,她一愣,呆呆地问:“孩子生下来了么快抱来给我看看。”说完,却见满屋的人都默不作声,低着头没有一个敢直视她的眼睛,在她跟前的那个太医垂着眸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此时不要想别的,养好身子为要。”颜兮张着嘴,愣了半晌,直直地看着那个太医:“太医我想看看我的孩子就一眼,看到他平安,我就放心吃药,好吗”那太医深埋着头,颤抖着说道:“娘娘保重身子要紧”一滴眼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至耳畔,颜兮仍不死心地微笑道:“太医说说什么呢我只是想看看他。想看看他。”一屋子的宫女太医齐齐地跪在地上,一时屋中安静得甚至诡异,有宫女的啜泣声隐隐传来,伴着屋外飘雪寒风呼啸。颜兮看着他们深埋着的头顶,哽咽的喉咙不能说出一句话来。两滴,三滴,四滴眼泪淌了下来。一片寂静之中,突然有人重重地推开屋门,屋外的风雪一下子涌进屋中,所有人转头去看来人,便见一个麽麽焦急地跑进来,也顾不得礼仪,说道:“贵妃娘娘您宫中的那个夏儿姑娘她”颜兮听她说夏儿,大惊着支撑自己坐起身来:“她怎么了”那麽麽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她她出事了”颜兮的脑子嗡的一声,身子一软,幸好身旁有宫女连忙扶住。却见颜兮拼命咳嗽,竟吐了一口血痰出来,满屋众人大惊,太医急忙走过去复为她把脉,颜兮却推开他,大口喘着气颤声问:“她出什么事了”底下跪着的人中正有并莲,她见颜兮刚刚难产,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身子还虚弱得厉害。却得知孩子没了,本已是万蛊噬心之痛了,若再听到别的消息,那弄不好伤极攻心,重则性命难保。并莲思及此处,忙叫到:“麽麽不要说了夏儿姐姐早已嫁给了国子祭酒夏嘉大人,怎么会出什么事”谁知那麽麽却并不懂并莲给的眼色,估计也是受了主子之命,定是要把事情传达到的,于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原来那夏儿姑娘根本没有嫁走,一直以纱蒙面住在明夕宫里。荣妃娘娘觉察了出来,便叫她去问话,后来不知怎么的,又闹到了太后宫里。也不知她们与太后说了什么,那夏儿姑娘突然起身,便”颜兮牙关颤抖着,问:“便什么”“便一头撞在了宫柱之上,当场就没了”只见颜兮愣着,整个人神思游离,似是失了魂魄,并莲也不顾礼法,忙推开身前之人跑了过去,扶着她的肩膀叫到:“娘娘,娘娘”颜兮闭着眸子,眉头紧蹙,身子颤抖,心口有如火烧一般得疼痛,她的眼泪不可抑制地不停地滚落,沾湿了发丝,湿漉漉一片。她眼前挥之不去的,是那个伶俐模样的丫头,总爱学着颜兮穿一身红色,心中从来藏不住事,有开心的,不开心的,总会一股脑都说出来。她的确时常爱抱怨,嘴下也不太饶人,做起事来不经细细思考,竟在从府时传了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