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容那样的话。后来还因一时歪了心思而犯下大错。可是她亦是忠心仗义,敢爱敢恨的。当颜兮要罚她时,她曾哭着说宁肯被赶出府,也绝不会供出别人。那样一个爱面子的人,却能跪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求他帮帮小姐。那样一个喜好打扮,总爱臭美的人,却能划伤自己的面颊和眼睛,只为还凌冬儿幸福。那样一个爱抱怨的人,却从未抱怨过一句自己已经瞎了的右眼。如今想来,怪不得她后来做事变得沉稳了些,也妥帖了些。是因为她的右眼看不见了啊。所以她不得不放慢了做每一件事的速度,走路如此,煎药如此,刺绣如此。那样心性的夏儿,却只默默地承受了这一切,什么也没有说。颜兮咳嗽着,再也无法支撑身子,倒在了床上,嘴边溢出血迹,头脑昏昏沉沉。夏儿不像冬儿那样,总能猜到并懂得颜兮的心思。她只能在旁着急,句句以心声劝着颜兮,有时反而显得说话不中听,或者适得其反。可是那时大雪之中,只有二人的屋中里朱夏儿曾说:“我没有冬儿那样懂小姐的心思,也总是一时冲动说错话惹得小姐难过。可是我是真的想让小姐每天都开心起来啊”彼时,颜兮心中只怀着自己的心事,却未给过她这句最最诚恳的话以丝毫回应。而今。而今却一切都来不及了。迷迷糊糊,只尝到嗓子里的血腥味,颜兮感到身子滚烫,虽然头脑尚且清醒,却四肢无力,像被灌了水银一般。并莲在她身旁跪着哭泣,有宫女在一旁抽泣道:“采风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她去叫王上,已去了好久了啊。”就在这时,门再度被推开,并莲去看,便见是采风携着满身的风雪进了屋来。她脸色十分不好,走到颜兮床边,看满屋人忙忙碌碌,都乱成一团,皱着眉问:“娘娘还没醒么”并莲擦着眼泪:“刚刚转醒了一会儿,这会儿却又迷糊着了。采风姐姐,王上呢他怎么没有一起来”采风咬着嘴唇:“是出征白泽的众将士凯旋,王上在大殿接迎,那边热闹得紧,他走不开。”“白泽”颜兮闭着眼睛,气若游丝地呢喃着这两个字,本已如死灰一般的心,忽而稍有明亮。采风听她说话,忙凑上前去,站在为颜兮针灸的太医身后道:“娘娘醒了吗不要多说话了,休息身子为是。”颜兮咳嗽着,仍旧没有力气睁开双眼。她的心脏突突地跳着,似乎是已要步入鬼门关之人,却硬生生地被“白泽”二字拽了回来。“吉吉承”颜兮闭着眸子,眼泪还未止住,不一会儿刚被擦拭过的脸颊边又尽是泪痕。她以气小声说着:“他平安回来了吗”采风附耳听后,垂下眸子,紧紧握着拳头,淡淡道:“回来了。”颜兮咳着,用最后的力气问道:“他来看看我么”窗外忽地吹过一阵强风,竟吹开了房门,大雪纷纷洒进屋内,宫女们忙去关门。采风看着地面,立在颜兮身侧,静默了许久。“我想他大概不会来了。”风雪似要吞噬这沉默无声的宫宇,黑夜笼罩,浓云遮月,没有半分光芒。采风轻轻说道:“他在大殿之上,向和韵公主提亲了。”最后一滴泪从颜兮眼角滚落。她闭着眼睛。忽然觉得很累,很累很累。身心俱疲,如被万箭穿心。哦,是么。她想起身边全部的人都在质疑吉承时,只有她总保持坚定的信念,去相信他。他们朝夕相处四年,她以为她知他,知他的情意,知他的心性,知他对她的心。她总把那句话当做信仰一般挂在嘴上,纵使路途艰难孤独,纵使在这后宫有时身心疲惫,她都会用那句话来安慰自己。我信他。因为他是吉承啊。而今,这个信仰,猛然间支离破碎。颜兮轻轻闭上了眼睛。她曾天真无邪,拥有着全世界,可如今,她只剩一具苍白的躯体,冰冷冷地横躺在床上。小腹仍旧时不时传来剧烈疼痛,耳边持续地回响着轰鸣声。她已一无所有。若不亲身经历,恐怕很少有人能够知道吧。何谓,万念俱灰。、决绝朱夏儿一事很快被有心者散布开去,这是欺君之罪,只可大不可小。子明下令严密封锁这消息,不准任何人传出宫外。太后来找子明,望他能在此事上宽恕了夏嘉等人。“本来哀家也十分恼怒,叫来那丫头想问个明白,也说了几句气话,她便说一切都是她一人的错,主意也都是她想的,愿以死抵旁人的罪责。我还道她只是一时气话,怎料她竟然真的哎,也是罪过。上天有好生之德,她既都已如此了,不如就饶过其他人吧。那晞贵妃,不也因此难产了么。”子明听后,沉默许久,他心中其实亦难定夺。一方面颜兮难产,又失了自己亲如姊妹的婢女,本就需要静养与安慰,可另一方面,后宫中那些原本还忌惮颜兮之人,如今见她犯下大错,又失了孩子,都纷纷向子明说她的不是之处,什么平日里妃嫔去请安,她从不显亲热,又对后宫诸事很不上心,全然没有后宫主位之姿态。其实这些还好,却偏偏齐恩瑞一党也知道了这事,便常施压,说王上刚刚即位,应赏罚分明,如果现在便有恻隐之心宽恕这些妄图欺君的人,那难以立君威,平人心。过了三日,颜兮亲自求见子明,虚弱的身子跪在他面前,她肌肤惨白,面无血色,目光如一潭死水,无半分光芒,她看着地面,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平静说道:“嫔妾罪无可恕,愿入冷宫反省,以抵夏嘉与凌冬儿之罪。”子明皱着眉头,目光中满是痛楚。他已经很久没有露出过这样的神情。“兮儿,你可以不必”“恳请王上下旨。”她顿了顿。“这是如今对所有人,最好的选择。”子明看着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在从府时的颜兮,她顾盼生姿地站在一树红梅之后,眉眼间的朝气宛若花间精灵,她滔滔不绝地讲着关于梅花的点滴小事,末了有些难为情地止住口,用手抚着后颈尴尬地问:“啊,三王子,我是不是说得太多了。”而眼前跪在地上,一席素衣,不施粉黛的她,眉眼间已不能用冷漠来形容。那是一种绝望。后来此事终于有了结果。子明下令夺夏嘉半年俸禄,晞贵妃褫夺封号,贬为从妃,迁居长冬楼。一月后,和韵公主下嫁从四品都尉吉承,公主出嫁,中间繁复细节略去不提。夜色降临,和韵坐在榻上等着心上人来掀开大红盖头,她的心中有如打鼓一样不可抑制地跳动着,面上红晕久久不散。忽听脚步声传来,有人关上屋门,而后她头上的盖头被掀开。她抬头,一个身着红衣,俊秀无比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他脸上没太多表情,目光中亦不太像是在看自己的妻子,而是作为旁观者在看一场戏一般地,微微侧头看着她。她却因幸福与激动而没有发现丈夫此刻有悖常理的神态,她人生中第一次因为羞涩而说不出话来。她日思夜想这一天很久很久,她曾经幻想过大婚当日的每一处细节。吉承该穿什么样的衣服,他的眸子该多么好看,她几乎每晚都开心得睡不着觉,而今一切终于成真,她像是在梦中一样。恐怕这就是很爱很爱很爱了吧。和韵紧张地捏着裙子,抬头朝他笑了笑:“吉吉承。”他没有答话,只是静静看着她,她是漂亮的,带着少女的青涩和活泼,双眸里满是对未来美好日子的期盼,与嫁给所爱之人的甜蜜幸福。那,她当年嫁给他时,也是这样的么“吉承,从现在起,我我就是你的妻子啦。”和韵目光中宛若星辰灿烂,她这话,其实更多的是说给自己,让自己清楚,这一天真的来了,这并非是一场梦。吉承看着她眸中的星辰。“嗯。”他淡淡回答道,随意地在她身旁坐下。和韵在心中暗骂自己没用,平日里那么多话,又天不怕地不怕的,何故到了这最关键的时刻,千言万语之际。却口中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和韵偷偷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鼓起勇气说道:“我虽然以前在王宫中贪玩,什么都不做,可我以后一定会尽我所能,做一个贤妻良母的。”哎我这是在说什么呢“总之不管以后的路是如何的,我都不会改变的,我对吉承你,是真的很”“晞贵妃,还好么”吉承平静地打断了她。“晞贵妃”和韵一愣,本还沉浸在酝酿许久的表白之中,却突然被他没头没尾的一句疑问所打断。吉承侧着目光看她,长长的睫毛盖住眸子,他安静地等待她的回答。和韵有些疑惑:“怎么忽然在这种时候问起”“随口问问。”“可是王兄他不让我说”和韵颇为为难。吉承一皱眉:“不让你说什么”和韵想岔开话题,略笑了笑:“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说宫中的事呢,我听说洞房花烛,夫妻二人要饮酒交杯,还要结发连理。”吉承敏锐地察觉到她目光中的闪躲,他的表情冷了下去,说道:“她怎么了。”和韵一回头,正对上他如冰一般的眸子,不禁吓了一跳,知瞒他不过,只好低声说道:“你问的是从妃吧。”“从妃”和韵点了点头:“也难怪这事除了宫中之人,其他人均不知情,王兄是下令严密封锁这消息的。而且又特意叮嘱了不让我告诉你”住了住,她有些伤感地说:“你不在青龙的这些时间,嫂子发生了许多事。她有身孕这事,你是知道的吧”吉承垂下眸子,略一点头,似是不愿在这点上听太多。“可是上个月她的孩子没了。”吉承的心中一惊,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你说什么那她呢她还平安么”和韵没料到他会有这样大的反应,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因为中间牵扯了什么她两个婢女的事情,我也搞不太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嫂子如今已被贬为从妃,听说也迁去了宫中最偏僻清冷的住处,那里还是在冷宫旁边的,其实也就等同于被打入了冷宫。总之嫂子现在应该不太好”她说完,一抬头,见吉承已站起了身。她一愣:“吉承,你去哪儿”然而回答她的,只有洞开了吹进冷风的房门,与一片无情的夜色茫茫。、苍海“吉承。”“喂,吉承大人。”冬季里呼吸间带出氤氲,少年回过头去,见身后站着的是两个男子,一个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少年,穿一身青衣,面色沉稳冷静,看不出什么情绪。另一个比自己稍年长一些,十九岁左右的模样,身材高大魁梧,笑起来眯着眼睛。“吉承大人又在自个儿下棋了么。”那个年纪稍大的问道:“这到底有什么意思下棋不应该是两个人一起么”“古义,你懂不懂什么叫残局”青衣少年问道。“不懂。”古义老实回答道。青衣少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去看吉承面前的棋局,微一挑眉:“哦,还是昨天那局,我有些好奇,到底是何人出了这样刁钻的棋局莫非又是那个姑娘”吉承回过头去,看着棋谱,淡淡答道:“是。”古义拍了拍青衣少年,附耳说道:“哎,子良,所说的那姑娘,可是那什么和韵公主听说她每日都会寄来一封信到营中给吉承,八成是看上他了。吉承心里那个一直牵挂着的人,该也是她吧”邵子良比着一根手指在唇前,示意他不要再提,而后看了看四周,确认无人后对吉承道:“吉承,今日王宫那边传来的消息,也是一切无恙,叫你不用担心。”吉承点了点头,背着身对他道:“我知道了,多谢。”“兄弟之间什么谢不谢的。”古义爽朗地笑了笑:“若不是当时吉承大人救了我们,我们现在都已经是两具白骨了,哪还能有今天呢。”邵子良也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吉承闻言,站起身来,转过头来的一瞬间,从面无表情换成了淡淡微笑:“如今又提这些,不也生分了么。还有,我早说过,无人时叫我吉承就好。”古义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吉承说得是。”“来找我何事”吉承问道。“哦,是丰将军说全军休整,十日后才会班师回朝,我和子良看今日军中也无事,便想叫你去营边的那片海岸线看看。”吉承稍思,点头答应。古义笑道:“那我去同丰将军说说,你们在营前等我吧。”待他风风火火地走后,邵子良才对吉承说道:“今日的信,我也替你写好了,已经送去了公主那儿。”“嗯。”吉承对这事并没有那么上心的样子。“这么说可能有些多事。可是回青龙了以后还能忍住不去看她么”“”吉承垂下眸子,没有答话。